神罪迷途

　　神皆有罪，人岂可免
　　迷途知返，渡厄众生

　　每次搭乘飞机，糜途都甚为感慨，古人讲缩地成寸，现如今这千里之遥的距离，仅用个把小时便可以来去自由，穿梭两地，当今人类终于摆脱蒙昧的束缚，成了世间万物的主宰……

　　两个小时后，飞机平稳的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他们两人轻装简行很快便来到接机口，这时，一个身材高大，面色和善的男子迎了上来，友好的朝他们招招手，一旁的神罪朝他微微点头示意。

　　男子熟络的说道，“收到你的微信，我还以为飞机会晚点呢，回北京的航班没几个准时的，”

　　神罪没有接话，转身看向糜途，冷淡的说道，“你可以走了。”

　　糜途一脸不爽的回瞪他，心里暗骂：老子一秒钟都不想同你待着，你以为老子还能赖上你不成？随即疏远而礼貌的重重回了句：“再见”，转身就要离开。

　　忽然，胳膊一把被人拽住，糜途转头一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笑呵呵看着他，语气和善的说道，“先别走啊，我还没自我介绍呢。”

　　说罢，便毫不见外的介绍道，“我是锦留白，留是留下的留，白是空白的白……”

　　糜途见他语气恳切，只得礼貌回应，“你好，我叫糜途。”

　　对方热络的伸出手，温和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途少爷，幸会。”

　　糜途也客气的伸出手，同他握了握，生平第一次被人称为少爷，他竟有些不好意思。

　　“走吧。”始终冷眼旁观的神罪，仿佛很讨厌人群密集之地，略显不耐烦的催促快走。

　　糜途见他又下逐客令，不忿的扫了他一眼，转身预走，可手却一直被锦留白握住，身体竟动弹不得……

　　“途少爷，都是回市区，我们同路，一起走吧。”锦留白说罢，一把揽过糜途的肩膀，顺势朝停车场走去。

　　对方力气很大，动作也很突然，糜途根本来不及反应，好在他感觉眼前的男子并没有恶意，便却之不恭的随他们一起走到了停车的地方。

　　其间，神罪没有再多说什么，到达车子旁边，他随手拉开后座车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自顾自的坐定闭目养神去了。

　　锦留白像是早已习惯他的静默，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是很绅士的为糜途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友好的示意他上车。

　　看着眼前的这辆路虎揽胜，糜途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才笃定的说道，“我记得这辆车，那天早上出发去宜昌，就是这辆车送神罪到校门口的。”

　　锦留白坐在驾驶位上，笑着回他，“途少爷记忆力不错嘛，其实那天我就看到你了。”

　　“哦，”糜途胡乱应了下，又随口问道，“锦先生，你是神罪的朋友？”

　　“你叫我留白就行，朋友们都这么叫我。”锦留白态度随和的点点头，熟练的驾车驶向机场高速。

　　留白？糜途脑中第一个浮现出的诗句便是：人生须留白，同神罪一样，这个名字也十分特别：“留白”是古代常用的一种艺术渲染手段，希冀通过留下相应的空白空间，达到意境延展之效果，所谓“此处无物胜有物”，便是这个意思，只是在为人处世上，糜途觉得，“留白”更是一种心境，一种安闲，自在的超脱之境……

　　只是身侧的这个男子，是否当得起如此意境高远的名讳？想到这儿，他不禁侧头仔细端详起眼前的男子……

　　对方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面容算不上精致，但却十分耐看，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随时凝着笑意，他身高与神罪相近，可身形却比神罪魁梧许多，特别是那副肩膀，宽厚挺拔，好似天生的衣服架子……

　　糜途不禁想起，曾经有个学姐同自己讲过，如今很多小姑娘都喜欢肩膀厚实的男人，说是这种身形的男子能给人一种特有的安全感，虽然糜途无法理解此中深意，但他感觉锦留白应该就是学姐口中的这类男子……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锦留白却忽然开口说道，“途少爷，想什么呢？是不是一路上没少被这家伙怠慢啊？呵呵，我认识这家伙已经很久了，他平常就那样，你不要介意。”

　　糜途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可他心里却不禁暗忖，眼前这两名男子给人的感觉简直有如云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神罪冷得像具万载玄冰，极难接近，而锦留白却似冬日暖阳，温润可亲，性格上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竟能成为好友，也真够奇葩的……

　　想到神罪，他不由转身看向后方，只见对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闭着双眼，呼吸匀称，看上去极其疲惫，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这时，锦留白从后视镜中察觉到了糜途的视线，笑呵呵的说道，“你不必管他，他这一睡要很久才会清醒……，”

　　“嗯，”糜途这才转过头来，下意识的说道，“一路上，他都保持着高度警惕，现在却能毫无防备的在你车上熟睡，可见他很信任你。”

　　锦留白赞赏的扫了他一眼，嘻嘻哈哈的回道，“他是我老板嘛，我只是个小跟班，自然没必要防着我。“

　　糜途见他说的云淡风轻，心里却压根不信神罪是他老板这种鬼话，碍于相识不久，不好当面反驳，便在心里嘀咕：有哪个跟班敢不听老板吩咐，随意送人的？见他不愿多讲，便也不再多话。

　　车又行了一会儿，眼见要驶离机场高速，锦留白温和的询问，“途少爷，把你送到什么地方比较方便？”

　　“到雍和宫地铁站就行，我家就在附近，”锦留白平和的气场令糜途整个人都松弛了许多，他忽然觉得，神罪这具万载寒冰能有这么个朋友也不错，至少不会把自己冻死，想到这儿，他竟不由会心一笑。

　　“你家离神罪的住处很近，一会儿我把他的地址发你，你有空的话，随时都可以去他家作客。”锦留白勾了勾嘴角，诚意邀请道。

　　“啊……？”糜途有些意外的看向锦留白，苦笑着摆了摆手，不可思议的说道，“去神罪那作客？他那么烦我，我可不敢。”

　　“呵呵……，我觉得他对你的态度很好啊，你不要妄自菲薄嘛。”锦留白微笑着安慰他，语气却异常笃定。

　　糜途不明白他是从哪儿看出神罪对自己态度很好的？只是对上锦留白善意的笑容，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唯唯诺诺的搪塞过去了……

　　不一会儿车子就驶到了雍和宫地铁站，锦留白不由分说的加好微信，直接将神罪的住址发了过去，随后友好的同他告别，开车离去了。

　　糜途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影，眼神一片茫然，这几天的经历实在太过跌宕起伏，他感觉自己就像做了场梦，梦境中所发生的一切，都似泡影，亦真亦幻，真伪难辨……

　　北京雍和宫附近有一大片胡同群，从初中起，糜途就住在这里，他对胡同文化始终都有种特殊的情结……

　　假期闲暇时光，他很喜欢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胡同里闲逛，摸摸青砖古墙，看看人来人往，想象着那些似远而近的历史，仿佛整个人都浸淫其间，可随时聆听这一砖一瓦记录下的沧桑过往……

　　穿过几条胡同，糜途终于到家了，刚一进门，就看到舅舅躺在摇椅上，身着复古的马褂长裤，听着昆曲，正在大梦三生……

　　自他初到北京，舅舅就是这副模样，仿佛当代社会发生的一切皆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且可以自得其乐，悠闲过活，糜途始终都觉得，这也是种难得的本领，至少一般人活不成舅舅这般超脱……

　　提起舅舅，就不得不说说舅舅经营的这个小铺面，舅舅的这处宅院算是祖产，前面是个不大的店面，因为离着雍和宫近，便做起了堪舆测风水的营生，也搭着卖些金刚菩提子之类的饰品，后面是一进的小院，只有三间正式卧房，一间是舅舅自住坐北朝南的正房，另一间是自己住的东厢房，对面的西厢房一般留作客用，院子中间还搭了个不大的葡萄架，自己中学期间，最爱在夏日夜里坐在石凳上乘凉看星星，可以说，整个小院充满了他少年时的美好记忆……

　　这时，舅舅察觉到他回来了，立刻笑着起身，“小途回来了，还没吃饭吧？也不早告诉我，舅舅好提前给你准备点喜欢的饭菜嘛，”

　　回到家的感觉总是那么安心舒适，糜途也笑着回道，“我就馋舅舅最拿手的骨汤面，其他都不稀罕，”

　　说到舅舅拿手的骨汤面，那可真不是吹的，糜途自觉都可以上央视《舌尖上的中国》了，舅舅家里基本是常年都炖着大棒骨，只为了那一口绝美的汤头，一想到这儿，糜途的口水都快下来了。

　　“你这孩子倒好喂，从小不挑吃，那好，你先去冲个澡，我跟虎子这就给你下面去。”说着他哼着小曲踩着官步朝厨房走去。

　　虎子是舅舅养的一只虎皮鹦鹉，个头有手掌那么大，不算名贵，但自小养在身边，很通人性，不必拴着，也不会飞走，每天就立在舅舅肩头，时刻不离。糜途也经常疑惑，自己从初中就住在舅舅家，也没见他交个女朋友啥的，难道舅舅有其他癖好？想到这儿，他不禁骂了自己一句：怎么能随便编排长辈呢，该死该死。

　　不一会儿，糜途就吃上了他心爱的骨汤面，鲜美的汤头齿颊留香，一顿美餐过后，他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笑嘻嘻的说道，“舅舅的手艺是越来越好啦，我在天津每每想家，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碗面。咦？这是北宋横渠先生的四句，”

　　这时，他才发现，舅舅的房间里多了一副字挂，上面写的正是著名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仿元代赵孟頫的楷书，写得四平八稳，温和，雅致，所谓字如其人，写这字挂之人，性格也应如此……”糜途自顾自的评价道。

　　“你小子眼力不错啊，这是一个朋友最近送来的，确是赵体楷书，看来这四年大学没白念，长本事啦，”舅舅看他说的一点不差，赞赏的拍了拍他的头。

　　“这跟读大学有啥关系啊，当年我立志去读历史系，可你和我妈非让我读宗教系，说真的，报志愿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学里还有宗教系，哎……”说起这个，糜途难抑唏嘘，当年要不是他们逼迫，自己怎么会报考那么冷僻的一个院系。

　　“哈哈哈，都快毕业了，还记得这些，好啦，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有事儿明天聊。”舅舅见他一副小孩子撒娇的模样，不由笑着把他轰了出去，自己又坐回摇椅中，手上架着心爱的虎子，耳畔环绕着昆曲的娇柔，闭上双眼，重入梦乡……

　　洗过澡回到房间，糜途感觉自己是真的累了，他躺在床上，眼神迷离的看着自坑底带出的那块翡翠荷叶，突然感觉神思恍惚，他不禁下意思自问，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吗？亦或是自己的一场梦境？那个冷漠的男人，神罪，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的眼神总让自己有种既远有近的感觉……

　　带着一个个猜不透的疑问，糜途终于睡着了，他手中紧握着那片染有神罪指血的翡翠荷叶，仿佛只有这件东西才能证明，在天坑底部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这一夜他睡得很沉，无梦无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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