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绝艳

　　春末夏初，天气闷热，马车行驶在大路之上，经过一段树林茂密的地方，才显得阴凉了些许，车内秀美绝世的女子眼下乌青，一夜未睡，她落寞不语，身影单薄。李瑞清平常流光溢彩的眸子此刻遮挡不住的疲倦。
　　“你要是怕，我也可以帮你忘记这段记忆。”李瑞清靠在车壁眼神担忧的望着她。
　　“不需要，我没事。”刘止溪略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启，眼中冷漠。
　　“那我给你吃安神的药，你睡一会儿？”李瑞清已经对于她一直做认真思考的姿势无奈至极。刘止溪美眸抬起，似盛着满天星河，流转之间倾天下，“闭嘴。”她终于有扳回一局的快感，这人实在啰嗦。
　　一时怒从心起却不能怎样的李瑞清第一次吃瘪，神色尴尬，道了一句:“不知好歹的娘们。”刘止溪眉头一皱，狠狠瞪了李瑞清一眼，一旁的陈清绝静静不语，神色淡淡。陈清绝之所以在马车内，因为某人说自己受伤严重，暂时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危，所以请陈清绝帮忙护送，陈清绝以为李瑞清好心给他良药还想着如何还这个人情，却没想是某人早就准备好了坑等着他。当时月色幽幽，陈清绝淡然起身，俊美如神的男子一脸不以为然，天下怎会有白吃的午餐，他道:“此后两不相欠。”
　　此刻报应不爽，李瑞清悻悻然摸摸鼻子，对着陈清绝清俊侧颜道:“清绝，我觉得与你甚是投缘，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游遍江湖，咱俩结个伴？”
　　“红尘作伴多潇洒！”李瑞清见他依旧面如冰块，便再没说话。一道隐约有杀意的声音响起，“李瑞清！”语调如冰雪寒霜，陈清绝脸色泛起一抹冰寒，李瑞清一脸惊恐无辜道:“啊，怎么了，你吓死我了。”陈清绝的手拿着茶杯，而李瑞清握着陈清绝的手，陈清绝不喜别人触碰，这人却还握住他的手不放，李瑞清瞧着陈清绝渐渐铁青的脸缓缓放开他的手，虚弱道:“我不小心的，你作甚这么激动，你又不是女的。”
　　陈清绝神色恢复如常，“有没有人说你很欠揍。”破天荒刘止溪抬眸看了一眼陈清绝，有种知音难觅的神情。
　　李瑞清不知道陈清绝对他吐了自己一身血污没有计较，对他方才伸手握自己的手没有暴起杀人已是万幸。
　　陈清绝开始觉得这人有些意思，敢处处找他不痛快，还装作一脸无辜，真是天真无邪，可暴起杀人的时候又腹黑心狠，方才他若不是因为自己体内气息刚刚平复不宜运功，考虑到李瑞清武功不弱，不能一招压制，绝不会轻易放过。
　　李瑞清方才不过是想要看看他的情况，这人不肯让他把脉，古怪得很，李瑞清这么好奇的人，怎么会不想知道这人到底在隐藏什么。
　　“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家了，小姐！”帘外晓如掀开帘子，脸上的兴奋掩饰不住。刘止溪面容一喜，点头示意知道，眼光不经意望了一眼李瑞清，李瑞清此刻闭目不语。马车中的氛围突然安静，空气中如有一张细密的网让两人无形中纠缠，越挣脱越心乱如麻，刘止溪目下发呆，眼中无神，最后马车到达刘府门前，她才缓过神来，脑中一幕幕是李瑞清捉弄她、惹怒她、保护她的情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心中一定，其实自己也并未有想象中讨厌他。
　　梧桐镇首富刘府富丽堂皇，里面与李家截然不同，布局大气辉煌，大厅桌椅用少有金丝楠木，杯碗茶碟都是上好青花瓷。李瑞清坐在大厅之中，刘止溪已经去沐浴更衣了，只留他一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大厅，李瑞清有些拘束，毕竟不是自己家，坐还是应该有坐的姿势。
　　刘止溪父亲刘满此刻在女儿的凤栖院，房间内，薄薄窗油清似镜，两面疏帘，四壁文书静，刘止溪的房间文艺至极，她喜欢诗词歌赋，古色古香的装饰尤为喜欢，她房中书本都是世面上极难买到的孤本，随便一幅画便是珍品，简单到极处却也奢华到极点。
　　刘满并未责怪女儿，刘止溪是他的独生女儿，心疼还来不及，这点比其他家族长辈仁慈许多。刘满微胖，身材中等，身上铜臭味不多反倒多些读书人文雅气质，一双眼眸锐利深邃，似乎能望进别人的心里。
　　“你说你怎么这么倔，非要过去自己去退婚，当时只要你愿意回来，也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了，退婚也就一张纸，这些事我都会帮你办妥，谁敢说你一句。”刘满心中气苦，这女儿出去一趟竟显瘦如此之多。
　　刘止溪心中感动，嘴上倔强，“我没吃苦，我这次将李瑞清带来就是让他当众向您道歉，婚礼之事是他没有办妥当，我会宣布婚约取消。”刘止溪早已下定决心，刘满摸摸灰白的故胡子摇头叹息，“你在李家这段日子已让人误会，现在退婚，也没有人会相信你的清白，女儿，这笔买卖太亏了吧！我方才听管家回话说那人一表人才，气度不凡，要不再考虑一下？”刘止溪心里委屈，在自己家里底气足，不甘道:“清者自清，我没跟李瑞清拜堂算什么成亲，李府家仆作证，李老爷也可作证，我与李瑞清清清白白，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刘止溪想她与李瑞清此生绝不可能。
　　反正一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刘满摸摸她的胡子，一脸感伤，“自古红颜命运多舛，你出了这件事，为父只是害怕对你名誉有损，无人愿意娶你。”刘止溪美眸水波荡漾，神情孤傲淡淡道:“那也是他们配不上我。”刘满嘴角咧开，满意一笑，刘满不迂腐，反倒很开明，赞道:“果然是我的女儿，你放心，爹会给你找一个天下最好的夫婿。”
　　李瑞清单手撑着额头，百无聊赖，望着奢华的大厅啧啧摇头，土豪就是土豪。李瑞清站起身，望着那正厅之上的画作竟是画圣吴道子的大作，一山一水、一丘一壑引人入胜，画中山清水秀，妙趣横生跃然纸上，皆极其妙也。李瑞清震撼于画中山川壮丽，以至于刘老爷走到他身旁他才惊觉，他终于有些晚辈会有的羞涩，拱手行礼。
　　刘满摸着胡子没有去看他，淡淡道:“你觉得此画如何？”李瑞清表现得很谦卑，“落笔如有神，可惜……”他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下去。“可惜什么？”刘老爷一张和蔼可亲的面庞，身形并不高大，眼神锐利无比。
　　“可惜是赝品。”李瑞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刘老爷脸色一敛，没有生气没有惊讶，竟有点惋惜。李瑞清之所以知道，不过是这幅画真品在自己家里，好像是在某个皇亲国戚手里弄来的。
　　“你是如何鉴别？”刘老爷两道眉毛一皱，淡淡问。
　　“看风格，吴道子画风肆意豪放，气势磅礴，吴带当风，飘逸灵动，此画有五分传神，笔触稍显稚嫩，笔意不够流畅，细腻之处很是用心，气势倒有些婉约，画此画的人日后在画作上也必有所作为。”李瑞清解释得如此明白不过是看过真品，太过熟悉，对比之后，高下立判。
　　刘老爷终于正视这个年轻人，确实有一副好皮囊，见识不凡，家世也好，只不过他们无缘，他神色内敛不再讨论这幅画道:“今晚我会准备晚宴，给你们接风洗尘。”便转身离开。
　　李瑞清望着他背影离去，李瑞清觉得刘老爷估计很讨厌他，来他府上做客就对他家的东西指指点点，是谁都不喜欢别人说自己买的珍品是赝品，他想自己果然欠揍，不过不这样刘姑娘退婚只怕刘老爷不会轻易同意。其实他不知道这幅画是刘止溪的得意之作。
　　房间内，刘止溪放下木梳，脸色一沉，对着身边的丫头道:“他真这么说？”
　　白白净净的丫头点头道:“老爷走后，他还一脸得意。”刘止溪回到家精神好了许多，清冷的面庞消瘦了，更加衬得一双大眼睛漂亮，咬咬嘴唇，脸上出现一种奇异的表情，惊喜与厌恶并存，人最怕就是喜欢自己讨厌的人。
　　天色向晚，梧桐镇的人几乎都知道刘家大小姐回来，这得得益于她老爹，随随便便一句话人尽皆知，真是财大气粗。
　　李瑞清换了一身淡蓝色衣衫，折扇在手，腰间的碧玉通透，洗去一身灰尘，整个人顿时清爽了，摇着折扇站在茂盛的树下乘凉，衣摆随风动，当的上玉树临风四个字。刘止溪出来的时候，李瑞清正望过去微微一笑，眼睛的神采如当空的皓月清光，她有些愣住，心中一怒，有什么可笑的，等下让他笑着哭！
　　两人同时进入客厅的时候，李瑞清被这场面吓到了，不止一桌子，黑压压三桌人，几十个人，这排场忒大了，他眼睛瞅了瞅刘止溪，刘止溪一脸冷漠，侧颜似精雕细琢的美玉，落落大方就坐。李瑞清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保持着客气的微笑，眼光扫过众人点头示好，还算礼数周全。
　　落座之后便是刘老爷站起来说，说着客套话，李瑞清有些失神，刘老爷不经意眼光瞟了一眼李瑞清，如刀似剑，这气场！李瑞清站起身举起酒杯道:“今天能来这里我很荣幸，能娶止溪更是三生有幸，只是成亲之日出了些意外，导致止溪受伤，未能与止溪拜堂，我心中有愧，不敢逾礼，这次来就是专门给岳父大人道歉，能否原谅我，我会为止溪再补办一个盛大婚礼。”说完他一口喝下杯中酒，向坐在上位的刘老爷鞠躬行礼，态度十分诚恳。刘老爷摸摸胡子没说话，众人一时震惊，哪有再迎一次亲的道理，不管有没有错过吉时只要新娘子进了他家门就是他们家的人，这人对刘大小姐真是情意深重。
　　刘老爷面色古波不惊，众人愿意当和事老，都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而且觉得此人与刘大小姐坐在一起一对璧人，很是般配，都纷纷劝解刘老爷就答应吧。
　　刘老爷终于脸色和缓，“可以是可以，但你得做三件事。”李瑞清觉得这流程不对啊。
　　他硬着头皮，一脸感激道:“岳父请讲。”刘老爷站起身，“别急着叫岳父。”然后拍了三掌，陆续领来三个人，一人手中端着不同的东西。
　　黑布盖着的陶罐，李瑞清微微垂下眼睛望了一眼刘止溪，刘止溪则一脸茫然我不知道的表情，她低声道:“你可以拒绝。”她确实不知道，她只是跟他爹说一定要让李瑞清出丑。
　　“若是你敢伸手进这三个罐子，我就原谅你。”刘老爷缓缓道。
　　第一个罐子掀开，一旁有家丁用长长筷子夹出了一只肥大蜈蚣，众人脸色凝重。李瑞清吐吐口水，脸色有些难看，环视四周毅然决然的点头道:“我敢。”
　　李瑞清走上前去，刘止溪有些担忧，她神色关切，给自己老爹投了一个别玩这么大的表情，刘满没有理会她，只是望着李瑞清走到罐子前。罐子里面黑漆漆一片，李瑞清想着里面是一只蜈蚣，不由心寒，一身鸡皮疙瘩涌起，他修长如竹的手缓缓伸进去，一瞬间客厅安静至极，旁边不知是谁一把按下李瑞清的手，伸至罐子底部，李瑞清觉得神经一炸，浑身有些热，很想大骂一句变态！
　　客厅灯火辉煌，门口有清风徐来，一片静谧美好的情景，却偏偏让李瑞清做这么煞风景的表情，他眉头紧皱，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等到李瑞清完好的手出现在众人面前，皆是松了一口气。刘止溪觉得李瑞清根本不需要做这些，他若直接拒绝，她便更有理由退婚，他强撑什么！
　　李瑞清看着自己完好的手，轻轻舒了一口气，勉强笑道:“运气，运气。”
　　刘老爷脸色依旧平静，第二个罐子挑出来的乃是一条竹叶青，这还要不要命了，李瑞清甚是无奈，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李瑞清摸摸脑门的汗，对着刘老爷笑道:“伯父不要为难小侄，我虽对不起止溪在前，但我会尽力弥补。”众人觉得此人敢伸手在有蜈蚣的罐子已经很不错了，也确实刘大小姐的美貌能配得起他的一片痴心，舍命为红颜。
　　刘老爷精光大盛的眼眸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李瑞清心中一横，依旧道:“我敢！”刘止溪有些坐不住了，她眼神怒目李瑞清让他用不着，欲言又止。
　　李瑞清投给她一个安定的眼神，走到较近的一桌前，到了一杯酒喝，眼睛对着方才按下他手的那个微胖的家丁投以恶狠狠的杀人眼神，像是壮胆，然后脸色发白，犹犹豫豫放下，他没有快速的收回手，停顿了一下，像是摸到蛇滑腻的身体，脸色严肃到了极点，抽回手时，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
　　不知是谁先鼓掌，然后一阵响亮的掌声响起，刘止溪终于看不下，站起身道:“你不用再试了，不要再惺惺作态，我今天决定要与你取消婚约，这一纸退婚书我早已写好了，你签字盖章，我们从此再无瓜葛！”众人哗然，觉得这姑娘放手这么好的姻缘实在可惜。
　　刘止溪将退婚书放在桌上，身旁的晓如很快便拿着笔墨来，李瑞清一脸不知所措，失落痛苦皆有，刘止溪冷笑继续演。
　　最后他缓缓走到刘止溪面前，一刹那目光似越过千山万水，最后落于她的眼里，竟让刘止溪有种一眼万年的错觉，他紧握双手，面色更加难看，望着刘止溪决绝的表情，脸上有种了然道:“如果你是这样看我，我无话可说。”他拿起笔没有很快下笔，而是看了一眼刘止溪。
　　众人都纷纷劝刘大小姐考虑考虑，切莫意气用事，李瑞清摇摇头终于低下头道:“是我对不起她。”话中尽显落寞，飞快地写下名字，再盖上自己的手印，没有丝毫犹豫。刘止溪忍住冷笑，暗骂虚伪。
　　刘老爷一直静静看着，没有任何表态就是默认，众人皆惊。
　　刘止溪心想不出一日便人尽皆知，她再也不用看到李瑞清的脸，可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我与刘大小姐之间清清白白，在此必须说明，刘大小姐是个好姑娘，是我没有福气。”李瑞清站出来像极了一个情场失意的少年，那个伤心欲绝，惹人怜啊。
　　在别人看来李瑞清的深情款款被弃之如蔽履，刘大小姐心高气傲对他的示好不屑一顾，这女子谁还敢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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