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完败搭档

作者:蓬萊野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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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游子归家路漫漫


      第三章妈,我回家了。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小区、熟悉的三层老单元楼全都变得异常陌生。

      心妍抬头看着这被自己抛在身后的“家”的所在地。

      一切如故,老楼附近的一切和心妍离开时别无二致:楼下的自行车,楼梯间的小广告,透着“古董”气息的锈迹斑斑的扶手,似乎连每一磴台阶和她离开时相比都没有丝毫变化。

      不知是残忍还是仁慈,时光似乎将这栋老楼、乃至整个小区彻底凝固。

      那这陌生的感觉又从何而来?

      心妍不停地问自己。

      眼前熟悉泛波,心中陌生作浪。

      为什么?

      答案似乎很远,又感觉很近。

      在目的地“家”一点点接近的过程中,原因渐渐浮现。

      “物是人非……”

      心妍不自觉地嘟囔。

      原来这就是物是人非。

      这一切的感觉不过是现在的我看过去的我,场景如旧,人已不同。

      今日之我看彼时之我,觉得陌生当然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

      反正是我看过去的我,就像是看自己的老照片,陌生就陌生吧,大抵比品读自己的黑历史时的羞耻感弱点?

      心妍兀自胡思乱想。

      虽说这一带是“凝固”态,但其实从一些细微之处,依然可见微妙的不同:小区大门在这个时间段早已经关闭,新添加的带着金属围廊的侧门七扭八拐,颇有种走华容道的趣味;曾经破烂失修的街灯现在焕然一新、意气风发地散发着淡黄色的太阳般的温暖光芒,取代夏日的花丛成为小区庭院的新主人;楼前的垃圾桶已经换成了崭新而且也更大的型号,遮住了背后喵星人若隐若现的窈窕魅影;单元楼的电子门把手通通换成了做旧的把手,却在多次的使用后露出了里面的金属,返老还童,变得“年轻”起来……

      眼前的“老人”除了随时间添加了更多的褶皱,似乎也有这老树发新芽的新气象。

      虽然路程尚未超过半小时,心妍却烦躁起来。

      明明只有三层楼,为啥感觉走起来这么长、这么累、这么艰难呢?

      在踏上“家”所在的三楼平台的一刹,本已应无□□痛楚的心妍,心里咯噔了一下。

      自己一直回避的那个问题,就是这一路的烦躁的根源吗?

      房子依旧,人还依旧么?

      是悲伤的老妈,是愤怒的老妈,忧郁的老妈,还是拿着鸡毛掸子追着自己满屋打的老妈?

      “囡囡不要怕!”

      她用姥姥鼓励自己的话,给自己定神,让自己站定。
      她顿了顿,安了安心神,准备鼓起勇气冲上去叫门。

      而不知体贴的若愚则从她的身体中间直直穿过。

      “你还等啥呢?跟门相面?”

      “要不是打不着你,我非得……”
      她看着若愚一脸不解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
      “你要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的体贴,估计就不会打光棍打到现在了。”

      “怎么了?你又敲不了门。”
      “对哦,我已经挂了,敲不了门~呢~”
      “你这阴阳怪气的,什么情况?我又哪里惹着你了?”

      若愚的圆脸上写满问号。

      心妍嘴上叹了一口气,但是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就是因为这个看不出眼力价的家伙,自己的紧张反而一股脑地被这种不严肃冲净了。

      叩叩叩。
      一样的木讷至极、老和尚敲木鱼似的敲门声。

      这个家伙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沉默的一分钟过去了。

      叩叩叩。
      又是三十秒。

      “我妈不在家?”

      “不会啊……我之前都和阿姨说好了的。”

      若愚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难道是又是出去了,可这大半夜的……”
      “去朋友家了……”
      “会不会是……那个万一……”
      若愚一句句地都实实地戳在心妍的心尖上。

      “你他妈的不能闭嘴吗?什么叫万一?!”
      心妍的怒火被他的絮叨勾了出来。
      自己心里本就如一团乱麻,这几分钟没人应门,又好似在乱麻上浇了一桶汽油,而偏偏这个不识趣的家伙又说个不停,于是乎这愤怒的火焰自然就会就会迸发出来。

      真是恨不得撕了这个家伙的嘴,适才的感激之情都拿去喂猪吧!

      “我妈不是喜欢听戏嘛,我之前给她买了新的黑胶唱机和耳机,她大概是在听戏呢。我妈戏瘾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点劲儿会死啊!”

      “我不觉得阿姨现在还有心情听戏——”

      “是你妈还是我妈!我了解还是你了解?你他妈的大点劲不行吗!!”

      火苗子已经燎到眉毛了,这个家伙居然还在搞什么“逻辑分析”?!

      “你要是不行,我来!”

      说出口后,心妍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一句多么讽刺的话。
      这句她在职场上说过无数次的话,偏偏就是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叩叩叩叩叩叩。
      无语,彻底无语。

      心妍露出了一副便秘和理解不能纠结在一起的表情。

      这就是你老兄的“大点劲儿”?

      “我让你大点……”

      “来了来了!!”

      心妍的话被来自另一侧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打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吵杂的声音。

      门开了。

      “是虎子啊!阿姨睡着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屋门在心妍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打开。

      久违的家人、亲人、挂念的人,就在眼前。

      但是——

      在这一路上,她想象过各种各样的母亲,但是无论哪个都远远好过眼前的这个。

      无论哪个都不要是眼前的这个……

      这还是自己熟悉的母亲么?
      那个整洁干净、条理分明、做事干净利落、一丝不苟,又让自己随时都看起来精气神十足,自信又美丽的母亲去了哪里?

      那个常年被人夸年轻的母亲?

      她还记得和老妈上一次通视频的时候的母亲,50多岁的年级看起来也就是40岁刚出头。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明明只是年近花甲,看起来却年逾古稀。

      六十岁?七八十岁都不止!

      十年的时间,那个美丽大方、自信坚强的母亲不见了,只留下一个邋遢疯癫、歪歪扭扭刻着“母亲”二字朽木般的空壳。

      我把母亲掏空了。

      心妍觉得一阵反胃,她对回家见母亲的决定感到恶心、对自己回家的决定感到恶心、对自己离家的决定感到恶心、对自己的一切一切都感到恶心。

      我为什么要给这个承受了如此多痛苦的母亲又一记重击呢?
      我为什么不干脆地做个孤魂野鬼就算了呢?
      我为什么要回来呢?

      我有什么脸面来见她呢?

      她突然间想起,离家不久后和母亲第一次通电话的情景。

      母亲虽然嘴上大骂一通,什么“走了就别回来”“你不给我抱个孙子你就别回来”之类没什么关联的乱七八糟的气话,但是重点确是后面的一句——她记得异常清楚的一句——“既然已经出去了,就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既然决定出去闯,就创出个名堂来。”。

      她又突然间想起来,自己逗趣母亲的时候说,“老妈你是不是想说‘出去就死在外面’”,结果母亲的回答确是,“哪有那么便宜,我白菜都搭进去了,就算不给我补头猪,至少换两只猪仔回来。”。

      名堂没有,猪仔也没有,自己的命也早就没有了。

      而,那个熟悉的母亲也已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眼前的这个“祥林嫂”一样的不停低声嘟囔着不知哪个星球语言的“疯婆子”。

      此刻的她只能庆幸自己打了那通电话,此刻的她痛恨自己寻找各种理由拒绝回来。

      什么“闯出名堂再回去”?
      什么“老妈可以照顾好自己”?
      什么“就算没了吴心妍,老妈也照样过得滋润,搞不好还更滋润”?

      她以为自己会哭出来,但是她没有,因为如果她现在清楚什么事情的话,那就是她不可以垮掉。

      心妍不自觉地加大了呼吸,勉强让自己安静下来,不至于像母亲一样情绪崩溃。

      我们不可以一起疯掉。

      既然我回来了,那也要让老妈“回来”;既然我回不来了,那至少让老妈“回来”。

      她仔细打量起母亲来。
      从自己离开算起,至今十年挂零的时间里,时间在她的身上刻下了成倍的印记。

      头上的头发散乱地拢了拢,勉强不会遮挡到自己的视线;一双眼睛满布血丝,被黑黢黢的眼袋费力地托举着;一双浑浊涣散的瞳孔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因为他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人;依然挺拔的鼻子好似被铲车挖去了基座,只空有一个架子干巴巴地支撑着;干裂的嘴唇哪里还有一丝往日的红润光彩,只有些许尚未愈合的伤口中的暗红色还随着呼吸不时地露出一丝丝狰狞。

      她一把抓住若愚的手臂,仿佛自己那副曾经高挑挺拔的身体随时都要垮掉,急需找到支撑一般,用沙哑的嗓音低嘶道:

      “虎子,你找到囡囡了吗?”

      “阿姨,你先让我们进去呗。”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嘟嘟囔囔地重复着“不好意思”,退回到屋子里,随脚踢了踢地上散乱的家什?鞋子?垃圾?,清出一条“人行道”来。

      跨入门廊,映入眼帘的是心妍熟悉的家……么?

      门口悬挂的是2009年的日历,身旁斜倚着2012年的日历,被高大的若愚撞到后,散落下陈年的灰尘;日历的旁边是衣架,依稀勾起当年自己是怎么被这上面挂的鸡毛掸子痛打,以至于想办法试图用木锯将挂钩锯下,结果又是换来一顿胖揍的经历;此刻的衣架虽然没有了木锯的威胁却也是没精打采地强打精神靠在门边,晃晃悠悠的好像随时都会散架一般;衣架的旁边堆着杂物篮,里面本应是换洗衣服占据的地方已经被日常衣物占领;再边上的是鞋架,上面凌乱地摆放着看似鞋的物品,抑或是这里也和整个屋子一样,被各式的物品随便的占领了?

      “虎子你先坐啊,阿姨给你拿点喝的。”

      心妍顺着母亲拉开冰箱的手看过去——这是冰箱吗?已经腐烂的柿子,被各色霉菌的毛覆盖的鸡蛋,还有……

      心妍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扭过头去不敢再向里细看。

      “阿姨最近总是丢三落四的,你看我这里也没准备饮料。给你倒杯水吧。”

      她一脸歉意地望着若愚。

      “阿姨,您就别忙了。您……”

      她没有听或者说是没有听到若愚的话,自顾自地走向茶几。

      “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这也没给你拿个杯子,拿啥倒水?”

      她看着若愚,满含歉意咧了咧嘴,强做笑颜,却只是在嘴唇上又平添了几条猩红的口子。

      “杯子呢,你看我……我真是……就是老了啊,真的就像那老话说的,岁月不饶人……”
      她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开始找起杯子来,最终在不大的屋子的一个犄角旮旯处找到了不知深埋了多久的杯子。

      她打开杯子,看到尚干净,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然后走向茶几。

      “你说我……这杯子……”

      突然间,她的表情凝固了,手里的杯子突然掉到了地毯上,身子随后剧烈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像被吓愣了的猫一样猛地回过头来看向若愚。

      “虎子,你刚才说什么?”
      这一问让若愚愣住了。

      “阿姨我刚才也没说啥呀?”

      “你说了,你说你们,你说‘让我们先进屋’是不是,你是不是说‘我们’?”

      她浑浊的眼睛突然焕发了神采,但这神采却让人悚然,若愚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吴阿姨张望四周,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希望混杂的疯狂。

      她转过头用骇人的神情望向若愚,然后一步抢到若愚的面前,两只手像是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若愚的两臂。

      “你说‘我们’,你是不是说的‘我们’,囡囡回来了是不是,囡囡是不是回来了?!!!”

      若愚被她吓的说不出话来。

      “虎子,你告诉阿姨,囡囡是不是回来了?!囡囡她是不是回来了啦!!!”

      本已干涸深陷的眼窝里涌出的热泪,顺着被愁苦经年累月凿刻出来的沟壑流淌着,豁开了心头的旧伤,撕裂了已然干涸的伤口,新的痛肆无忌惮地在吴阿姨的心里肆虐着,而这始作俑者却挣脱她的面颊,无情地离开,与后继者拍打着地面;喉咙则是为了应和这新著的悲伤节奏,发出无法区分出是嚎叫抑或是悲恸的沙哑哭声,织就了一首新的悲歌。

      整个屋子里只有挂钟冷漠地为这悲伤的旋律打着拍子。

      “我……”
      若愚望着紧紧抓住自己的吴阿姨,手足无措,只好无助地望向心妍。

      心妍又能怎样呢?

      她希望能让自己来承受母亲此刻的痛,哪怕是千倍万倍都不惜,但是……

      这一刻她才明白,死亡基本上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心如刀绞的她,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看不见也听不到。

      她现在连一句简单的安慰,一个暖心的拥抱都无法给予母亲。

      她唯一可以做到的只有更加无力地回望若愚。

      两人只有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位年逾花甲的老母亲伤心地哭着,直到嗓子发不出一点声响;直到身体真的开始需要若愚的支撑才能站住;直到眼泪从清亮到浑浊。

      沙哑的哭声持续了十几分钟,看眼前的老人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若愚小心地说到:

      “阿姨,我知道你有多伤心,但是您要保重身体。”

      他已经尽量将声音压得低,并且非常的缓慢,生怕再次刺激到吴阿姨。

      在这几分钟中里,他已经责怪了自己无数次,责怪自己为何如此不小心。
      其实在刚进门的时候,听到那一声亲切的“虎子”,若愚的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毕竟,现在知道他这个名字也就眼前的这位吴阿姨了。

      而此时的他眼圈红红的,吴阿姨当然也看在眼里,只是情在当时意难平,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此时情绪已经平复,吴阿姨也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轻声地安抚起来。

      “没事的,阿姨只是有点、有点……阿姨已经没事了。”
      嘴上没事,但是吴阿姨的声音依然带着浓重的嘶哑、无法克制的干咳和尚未平息的气息。

      若愚赶忙将几近昏倒的吴阿姨扶坐到沙发上,然后趁吴阿姨平复的当空将刚才的水杯捡起来放好,然后寻找起水来。
      “阿姨,我给你找点水,你先歇歇。”
      “不用了。”
      吴阿姨用手轻按在若愚的手上,用虚弱无力的双手将若愚拽到面前。

      她的眼神中再次浮现出奇特的神采,但是看到若愚关切的目光后,她努力地定了定神,让自己的情绪不致失控。

      “虎子,你刚才说你们,是不是说,你找到囡囡了。”

      若愚不确定吴阿姨是否可以承受自己的要说的话,所以只是带着怯怯的神情又犹豫迟疑地点了点头。

      吴阿姨向着他的方向努力地欠了欠身,眼神中微弱的光芒化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炬。

      “那,囡囡他在哪儿?阿姨知道你担心我,但是阿姨受得了。”

      若愚不确定吴阿姨受得了。

      虽然他见到吴阿姨之前就早有估计,但是他还是被刚才的吴阿姨吓到了。

      但是不忍望着近在咫尺却又无法相见的母女两个互相痛苦,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他索性将事情告诉吴阿姨。

      “阿姨,我确实把心妍带回来了,但是——”,
      他将自己被吴阿姨捏的生疼的胳膊抽回,然后用双手将吴阿姨强行按坐在沙发上,然后强做心平气和地说,
      “阿姨,你猜对了,心妍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
      他又随手拖过一只门口换鞋的马札,然后坐在上面望着吴阿姨说:
      “但是我还是把她带回来了,而她现在就在这里。”

      若愚不确定他在吴阿姨脸上看到的是什么表情,仿佛是千万个表情急速变换融合的过程,仿佛数年的痛苦期待一瞬间在吴阿姨的脸上拼命地试图演算出结果。

      “那我怎么能见到她?”

      一番痛苦的挣扎后,几个字被挤出了出来。

      见到吴阿姨并没有如前般崩溃,若愚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阿姨,你直接是见不到的。”

      “那我怎么知道他回来了?虎子啊,你不会是骗阿姨吧……”

      若愚看了一样吴阿姨,然后对着旁边手足无措的心妍说:
      “说一件只有你和阿姨知道的事情。”

      虽然吴阿姨听不到,心妍还是在若愚的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若愚则是惊诧地回望了一样心妍,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确定要说这个”。

      他稍作停顿后,对吴阿姨说:

      “阿姨,心妍他说,他离家那天不该提到他爸爸,而且”
      ,若愚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该说你就是寡妇做久了所以才有这么强的控制欲……”

      若愚的话没说完,吴阿姨的眼泪就开了闸。

      深夜的哭声从三楼的阳台传出,呜呜咽咽穿透了夜空;吴阿姨的眼泪再次倾泻而出,只不过这次从透明变成了茶水一般的颜色。

      虽然还是痛哭,但若愚却没有之前那么担心吴阿姨了。

      之前的那种癫狂一般的状态对人的伤害是很大的,现在虽然吴阿姨哭得很伤心,却没有类似的失控。

      前面是为了确定而陷入的无目的的疯狂,此时则是终获答案,单纯的悲伤而至的悲痛。

      若愚想,这种情感的发泄对于吴阿姨来说,是件好事也说不定。

      心妍扇了自己一通耳光,自己怎么这么没心,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什么不好,非提这个事情。

      母女间的事情多了去了,为什么非要提这件事情,这下好了,倒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可是现在……

      自己这个做事情不长心的事情怎么就改不了。

      狗改不了吃屎。

      她心中现在只有这一句话的不停徘徊。

      可是木已成舟,她也无可奈何。

      “驴子,你想想办法,我妈这眼睛是流血了吧。我……我怎么这么混蛋……为啥非提这茬”
      她又捶了自己脑袋几下子。

      虽然伤心,但是若愚反倒是轻松了,不是他不知道吴阿姨到底有多痛。

      从九年前心妍断了联系,他一点点看着吴阿姨一步步走来,他怎能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但是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体会她的伤痛的。

      他真正惧怕的是刚进门时的吴阿姨。

      很多所谓的因为巨大的冲击一下子就疯掉了的事例,他是清楚地。
      毕竟之前也曾有拜托他去进行所谓的“帮忙”,见了面才发现其实人早就疯了,自己也无能为力的先例。

      现在吴阿姨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悲恸和压抑是放出来,而且是以正常的方式,所以才任由吴阿姨进行宣泄情绪。

      但是心妍说的对,就算是情绪释放出来了,继续下去无论是眼睛抑或是心脏、身体都坚持不了,大喜大悲是要适度的。

      “阿姨,”
      若愚轻轻地拍了拍吴阿姨的肩,说道:
      “阿姨,心妍难过的不得了。”

      吴阿姨慢慢缓过神来。

      “啊,是,不好意思。”
      吴阿姨使劲揉了揉自己红肿的眼睛,发现还是看不清若愚的脸后,她快步走到卫生间里面,用手巾沾水摸擦了一把脸。

      “虎子,阿姨信了。但是能不能让阿姨见见囡囡呐。“

      “阿姨,这个倒也不是不行,但是现在做不到。”
      “现在做不到?那啥时候做得到?”
      “这么说吧阿姨,现在你可以放心,心妍会一直在,想走都走不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猜心妍可能是被害死的,而且自己才刚刚明白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无论哪种情况都没办法投胎。”
      “那她这就是成了孤魂野鬼了?”

      吴阿姨刚刚松了的半口气,结果听到这一句又提回了一整口。

      “那倒不是,之前她确实快了,但是现在已经没危险了。我用……我把她留下来了。现在只需要再想新办法就好了。”

      吴阿姨走出卫生间,又戴上了之前的愁容。

      “那……那你刚才说的见面的方法……”

      若愚见吴阿姨已经没有大碍,就微笑着说:

      “阿姨你别愁,其实方法非常简单的,就是做梦。”

      “做梦?那我去找安眠药。”

      “阿姨……”若愚一把将吴阿姨拉回来,
      “阿姨,那种昏迷式的睡觉不行。你得正常睡觉,你情绪不回复正常,她也没办法进你的梦里。”
      “那……”
      若愚再次把她按回到沙发上。

      “所以说,阿姨,你现在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身体养好喽,我就可以让她进你的梦里和你见面了。”

      “可是,唉——”吴阿姨长叹一口气,说
      “我怎么可能睡好觉啊,我也吃不下饭啊。”

      此时心妍才注意到,母亲的裤子被一双干瘦的腿支起来,显得好像是细铁丝晾衣架撑起来大号衣服一样。

      母亲掉了多少的体重啊。

      “阿姨,那可不行。你得吃饭啊,还得吃好,吃好睡好,精神好,你的脑袋就不会排斥心妍了。”
      “我不会排斥的。”
      “那可不由得你,阿姨,你也是学医的,你要是在发高烧,身体当然就会对外来的细菌感染啥的都有剧烈反应是不是?一个道理,你要是身体状态不好,心妍可就见不到了。”
      “那……我”
      “阿姨,说实话,我一直想吃你做得排骨,你看咱们吃炖排骨怎么样?”
      “啊……啊!排骨!排骨!”
      吴阿姨拍了一下大腿,快步走到冰箱前,打开,然后翻腾起来。
      片刻后,带着一脸歉意回来的吴阿姨,对若愚说:
      “虎子啊,不好意思,阿姨没注意,之前买来的排骨放冷藏都坏了。”
      “那……就下面条吧。阿姨说实话,我忙了一晚上,还没吃饭呢。你看,咱俩吃顿面条怎么样?”
      “好好,面条,挂面和方便面然后下两个蛋。门口有我刚买的鸡蛋。”
      “不行,阿姨,我得吃三个蛋。”
      “你这个孩子!你等一会儿。”

      若愚此刻才从这个过早衰老的妇人身上,依稀看到了她当年飒爽的巾帼风范。

      心妍一屁股坐到他身边,用胳膊捅了捅他,说:
      “行啊,有一手。”
      “啥手?”
      “让我妈吃点东西,养身体。”
      “这个啊,没啥的。而且我也确实饿了。”

      心妍看了一眼自己一直认为是“铁憨憨”的男人,自己或许真的不了解他。

      “谢了。”
      “你说啥?”

      她回头怒视了一眼他。

      你真以为我会再说一次吗!

      “谢!了!”

      若愚笑了,这也是最近几个月来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他笑得如此开心,以至于把自己都呛到了。

      心妍不知道,他是打心眼里高兴。
      看到吴阿姨这个样子,难过的又岂止是心妍一个人。

      他笑到厨房的吴阿姨都诧异地回头看着他。
      若愚连忙摆摆手,示意吴阿姨自己的没事。

      心妍并不理解若愚为何会笑得如此开心。

      这一路走来,从心妍失去联系的时候开始,他亲眼见证经历了吴阿姨数个从希望到绝望的循环。
      如果说见到刚才的吴阿姨的状态对心妍来说是震惊,对若愚来说,则是一种持续的钝痛。

      用老话来说,就是“钝刀子揦肉”。

      见到吴阿姨终于恢复了精神,若愚的欣慰不亚于心妍。

      恢复了一部分精气神的吴阿姨麻利地下了一碗面,自己象征性地从中夹了两三根,作为自己的晚饭。

      “够不够,不够阿姨再给你下。”

      “够,够”

      若愚将鼻子贴近冒着热气的大碗,做出夸张的动作。
      “太香了!阿姨我不客气了。”

      心妍和吴阿姨看着他滑稽的动作,都露出一丝类似的微笑。

      看着两“人”的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微笑,若愚心里也是舒坦的很。

      他狼吞虎咽起来,毕竟在他是真的饿了。

      一碗热汤面下肚,若愚向沙发上一靠,全身都松了下来。

      “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诶~”
      “那还客气啥?”

      若愚说完后才意识到这是心妍调侃的话,他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向一旁的吴阿姨。

      吴阿姨先是一愣,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从不知哪个旮旯拽出一袋纸巾,擦了擦一脸尴尬的若愚的额头。

      然后坐在若愚的身边,盯着他说:
      “虎子,你刚才说我怎么才能见到囡囡?”

      “关于这个啊——”若愚又从纸抽里抽了两张纸,一边擦嘴继续说道:
      “阿姨你现在还看不到。”

      看到吴阿姨眼中的神采又在自己的话音未落时暗淡了下去,他赶忙补充,
      “阿姨你现在身体太差,老是胡思乱想,这样心神不定,看不见心妍的。”

      “成语不是也有那个‘心烦意乱’嘛,阿姨你现在身体不好,心不宁,那精神状态不稳定怎么能见到心妍呢。”
      “心妍她是往生之人,进你的梦到是不会消耗你的生气,但是会扰乱你的心神。心神一乱就会无法见面。所以说——”

      他用力攥了攥吴阿姨的手,做出夸张的严肃表情,继续说道:
      “吴阿姨,你要快点见到心妍,唯一的办法就是快点恢复身体。简单的说,见到心妍的速度严格取决于您恢复的速度。“

      然后他站起身,对着吴阿姨大声说:
      “吴阿姨,下次来,我要吃糖醋排骨。什么时候我可以吃到您地道的糖醋排骨,估计那就是您恢复到可以见心妍的时候。”

      “你还威胁上我妈了,你是三天不打——”
      若愚无视心妍的一切行为,继续自己的宣言。

      “糖醋排骨!就是我工作的动力!”

      他这一极度夸张的表演让吴阿姨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里自然也明白若愚的苦心。

      “好好好,阿姨给你做。那——你能不能让囡囡给我写封信啥的?”

      “可以见面,写啥信!”

      “梦里见面,醒了万一忘了咋办。”
      吴阿姨的脸上再次露出担心的神情。

      “不会的,阿姨。你放心吧。这种见面我又不是第一次安排。”

      “所!以!说!阿姨这两个星期养身体,然后我就想办法安排你见心妍。”
      若愚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打开门。

      “还有啊,阿姨。糖醋排骨。我是真的打心眼里怀念您做的糖醋排骨。”

      吴阿姨终于笑了。

      “好了,知道了。养身体,糖醋排骨。虎子你不会骗阿姨吧——”

      “当然不会,哪有糊弄自己人的。那阿姨我走了,过两天我还会来——呃——检查工作的。好好养身体,切记切记。”

      看到若愚半个身子已经走出了门,吴阿姨也只好半强迫地进入送行的流程,她想让若愚多呆一会儿,而自己的已经虚耗多年的身体却实实在在地撑不住了,尤其是在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后。

      若愚为何如此急地要离开的理由她当然明白,而她也真真切切地明白眼前这个孩子到底有多体贴。

      “好好好。养身体,糖醋排骨。阿姨知道了。”见到若愚轻轻推上屋门,吴阿姨喃喃自语:

      “囡囡这孩子咋就看不出你的好来呢。”

      若愚推上屋门,侧耳听到吴阿姨已经走回屋内的一刻,他整个身子就被瞬间抽干了力气一般,他瘫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长出了一口气。

      “你刚才的劲头呢?”
      心妍坐在他身边,用胳膊怼了怼他,问道。

      若愚脸上露出了极为别扭的表情,是为难,还是费劲,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他看着心妍,强行支撑起自己的充满血丝的眼睛,说道:

      “我实在是演不下去了!我都快累死了,快困死了。现在吃完饭更是恨不得马上睡觉。”
      他用力支起自己高大的身躯,
      “赶紧回家吧!”

      路灯晦暗,但在这北方城市的深夜里,依然是一盏优秀的指路明灯。
      若愚和心妍两厢无言地走在这银白色的梨花步道上,只听见吱吱的靴子与雪花的切切私语。
      若愚家离吴阿姨家并不远,步行也就是十几分钟,所以也没有打车的必要。

      这里的夜晚向来是干净又通透,尤其是最近环境整治之后,更有了回到二十年前的那种冬季明亮——有时甚至是有些过度明亮,白天阳光充足的时候,会刺的人眼睛痛。而在这夜晚,却成为了一种奇特的情调的渲染器。

      “那个……“
      “嗯。”
      “我晚上住你家。”
      “嗯。”
      “有我的床么?”
      “你这样子还要床干什么?”
      “好歹也要做个样子嘛”
      “你算了吧。做样子都做了一辈子了,不累啊。”
      心妍突然间意识到这时的若愚进入了“怼人”或者准确是“专怼自己”,怼心妍专用的模式了 。

      刚才得体贴心细的若愚是假的,现在的这个才是真实版的“吴心妍”专用版。

      “你啥时候觉得我做样子了。”
      “你之前接受采访我都看了。”
      “哦?大师你也关心这尘世里的俗事了?凡心动了?还是……春心动了?”
      “恶心动了。”

      “我不管,反正我得有张床。”
      “没有。你都不需要睡觉了,还要什么床?”
      “你要是不给我准备床,我就上你的床。”
      “那又怎么样,你这个样子。”
      若愚打量了打量心妍,嘴角一撇,
      “你还能做啥?咬我啊!”
      “你没听过‘鬼压床’嘛!老娘就要压你的床!!”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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