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与乔

　　56

　　何乔眉头微皱，冷静地看着居高临下的那只大鸟，几番话再脑海里转了几转，声音带着因昏迷初醒而来的沙哑感，慢慢开口，说道，“你要吃就吃，打晕我们干什么。”

　　说完，她轻轻咳嗽了一下，抬了一下眼皮伸手对大鸟道，“我的储物袋还给我！”

　　大鸟的鸟脸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它却敏感的感觉到了这个人类的不高兴。

　　“我被你拍得受了重伤就要没命了，我没了命你还吃什么吃！快把我储物袋给我，我要吃药救命！”何乔没好气的要东西，略带了点不耐烦。

　　犹豫了片刻，大鸟把脚下紧紧抓着的储物袋扔还给了她。

　　并怪声怪气道，“要不是看你还有用，哼！”

　　何乔抿了抿有点干燥的嘴唇，根本不理会大鸟的言语，取出两粒回春丸，自己吃了一粒，调息颇觉不适的身体，将另一粒捏在手里，长吐一口气后撑着站起来，抱胸防范着旁边看似悠闲的大鸟，艰难地挪到周松旁边，给周松嘴里塞了一颗。

　　顾忌着他能不能咽下去，何乔将体内的灵力逼至右手手掌，扶起他盘腿坐好，轻轻掌击周松后背，并以灵力输入到他体内，帮他体内灵气顺利运转后收手。

　　旁边若无其事的大鸟偶尔往两人这边看看。

　　有时候叼起那根翠绿色的草枝到处走，嘴里仍旧冷哼说风凉话“一点用也没有”“风一吹就倒”“哼”之类，不过倒是不见它再胡乱伤人。

　　看着周松体内灵气运行，何乔自己在旁边树下找了个地方，盘坐着调息起来。

　　可时不时的何乔总能听到仙鹤那些话，几个周天运行过后，干脆停下疗伤，不客气的怼了过去，“我们就到处走走熟悉熟悉环境怎么了你了，一出手就伤人！再说，那破树枝有多好你心里没数吗？你想吃你吃了就行了呀！你若是找来种子，我或者还能帮你整一点出来，你那个光秃秃的叶子，我就是神仙也没办法。”

　　“种子？”大鸟黑漆漆的眼珠子仿佛一滞，随即又有神起来，“你骗我！”

　　什么骗不骗的！

　　何乔瞥了它一眼，继续疗伤。

　　大鸟有些着急，又不敢再动手怕把人给拍死，于是便佯诈道，“你刚才骗我！你说只要是植物你都能给弄出来！”

　　“对，我是在骗你，”何乔体内灵气运行了一个大周天，那种时时刻刻憋屈的想要吐血的感觉终于被压了下去，胡乱指了指周松，“你把他弄醒了我就不骗你。”

　　大鸟这回明白了，伸爪子把翠绿的树枝递送到何乔五心向上的手掌里，转身细长腿两步并走一步跑到周松旁边，大爪子抬起就往周松头上拍覆而去。

　　这一动作看得何乔惊心动魄。

　　她的一颗心被它的行为吓得就快从嗓子眼里出来，言语都堵着发不出声音。

　　转眼却见那一爪子在周松额头上空停了一两秒，白光微微闪烁，之后那鸟爪子下放按在周松胸口，——只见周松的胸口像是咳嗽的起伏了一下，人忽然就醒了。

　　仙鹤收回爪子转过头，“好了，说，什么是种子！”

　　“种子就是种子，”何乔把那根绿草随意收回储物袋，小心跑到周松旁边帮他顺了顺后背，也不看它，“你等着，我待会儿给你教。”

　　周松转醒后恍惚的失神一下，而后就听见一人一鸟的对话，不禁心惊，可不等他出口，何乔就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低声道，“你先休息疗伤，我就在旁边，它没恶意，不用担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松觉得自己的手热得很，握着他的那一只手软软的，很小，手劲坚定。

　　两人对视互相传达平安之后，何乔让周松就在这里继续疗伤，她领着那只比人还要高挑纤细的大鸟去了旁边的草丛里。

　　周松不动声色的观察何乔和大鸟的互动。

　　何乔弯腰在草地上随手摘起一只带有淡淡灵气的小草，草上有淡紫色小花。

　　大鸟跟在她后面伸着头左顾右盼。

　　她指着小花对大鸟讲道，“这个是花，花中间有小果子，”她撕开花瓣，露出里面的胚芽，举起来给低头认真观察的仙鹤看，“一般来说种子就会在这种地方，不过开着花的时候种子还不成熟，只有花朵凋谢之后，种子从嫩绿色乳白色变成了深黑色之类，才是我能用的种子。”

　　说着，她手心翻向下，一道柔软的藤条从掌心生出没入草里，草丛草枝之下覆盖着的往年成熟落在地上的黑色小种子纷纷被藤条卷起，收回到她手里。

　　何乔把手掌摊开，递到大鸟跟前，“就是这个了。”

　　“种子？”

　　大鸟抬起爪子像是要去抓那个草种子，奈何抬起爪子后它的爪子比人类的头都要大，只好悻悻作罢，爪子停在空中单腿直立，“没有种子。没有花。”

　　那只腾空的爪子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何乔瞥了一眼后立刻收回目光，“是吗？”她镇定道。

　　仿佛刚才没能很好做示范似的，她拉着仙鹤跟自己一路找种子，尽量让这只鸟不要打扰周松恢复体力，“你给我的是根草还是树枝？我给你找个草的种子，……这个不太好找。”

　　周松再次吞下自己的丹药，在何乔的掩护下，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

　　远处一人一鸟不停地说着话，弯腰在草地上扒拉什么，看上去十分诡异。

　　经过这么半天的活动，何乔头重脚轻的症状基本消失，回春丸果然是疗伤圣药，这会儿她一点受过伤的感觉也没有。

　　她忽然停下动作，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对大鸟道，“还有一种种子，你等下。”

　　说完，何乔很自然地从储物袋里取出周松之前帮她摘得的小野果，在大鸟眼前晃了晃，“这种果子呢，树上草里长着的各种小果子，你总见过吧？”

　　大鸟歪着脑袋不做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担忧地看过来的周松，朝他点点头表示无事，继续往边上走，然后在其他稍大的树下稍作停留，轻轻攀附着大树伸出藤蔓将自己拉上树梢，翻身一跃坐在树梢畔。

　　这高度刚好，她面前是与大鸟平行对视。

　　何乔手里捏碎小野果的果肉，把里面的果核单独放在手心，用口袋里的餐巾纸擦干净果汁，将果核递到仙鹤眼前让它看个够，“你看，这个能看明白了吧？这种果子里面的硬核也是种子。”

　　大鸟眼睛一亮，低低轻吟一声，转身飞走，几分钟后再次飞回来，嘴里叼着一枝带有两串紫葡萄似的成熟野果，鲜嫩欲滴。

　　何乔咽了一口水，若无其事的摘下一颗核桃大小的野葡萄，咬破果皮，“哧溜”地快速吮吸滋出肉皮的果汁，滋味简直美妙的难以描述。

　　一两个小时不知不觉得过去了。

　　远处，一只鬼面蛛无声无息的随风飘落落到周松肩膀。

　　几乎看不见的透明丝状液体慢慢落到他的衣服上，比蚊子蚂蚁还要小的鬼面蛛几只脚爪同时爬动，眼看就要挪到他的脖子跟前，忽然蜘蛛像是失去重心一般脚爪一软跌倒，失重后瞬间被什么东西吸住，天旋地转的落进一只玉盒里。

　　来不及挣扎，蜘蛛眼前一黑，玉盒的盖子盖上了。

　　周松重新给自己身上喷了一层药剂，收好玉盒，朝着一人一鸟的地方走去。

　　他听到何乔高高坐在树梢，摇摇晃晃着两条腿，左手抓着一把飘仙草，右手拿着一串快吃完的紫葡萄，正在对仙鹤讲说道：

　　“……你家在哪里？你带我直接去你家吧，我听说有妖兽的地方肯定有很珍奇的灵植，你带我过去瞅瞅，我看直接就在你那里给你催生刚才那种草行不？

　　不过我现在本事不太行，要练到催生这一类草本的植物，还得个十来天吧，我才会催生出来，要不是你着急要，我肯定——”

　　何乔猛地抬头朝这边看来，看到神色正常了的周松，欢喜的不行，顾不上跟仙鹤东拉西扯，纵身跳下树来，快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你——”

　　周松在她过来时多往大鸟那里注意着，“我好了，”并伸手拉过何乔、拉着她站在自己身侧，抬头对大鸟道，“前辈，我二人误入秘境打扰了前辈修行，还望前辈谅解，指点一二。”

　　大鸟迈着优雅的步子徘徊着走了过来，“哼”一声，说道，“想得美。”

　　何乔却道，“前辈，我听说有一种特别好吃的灵植，我那位化形的蛇妹妹就很喜欢，不知你听说过没，叫做‘千叶元参’。”

　　旁边的周松身躯一震。

　　何乔捏了捏他的手，回过头风光霁月地对他道，“就是你说的那个，有没有图片，我给前辈看看，说不定前辈见过！”

　　仙鹤优雅地走过来，对此不置可否，“如果是一般的野草，就别拿来让我看了。”

　　化形大妖喜欢吃的一定是好东西！

　　它兴奋地盯着周松看，声音却矜贵道，“拿出来我看看吧。”

　　何乔抽出一根飘仙草递给仙鹤，“你那么厉害，肯定见过。”回头向周松眨眼睛，“我问过了，前辈在这片秘境中是最厉害的，见多识广，你有图片的话拿出来让前辈看看。”

　　周松原本听到何乔跟仙鹤说话，并没有注意他们之前在说什么，此时见何乔提到“千叶元参”，心里生出各种复杂情绪。

　　千言万语化作动作，他深深地看着何乔，强忍住此刻心中升起的想要抚摸她鬓边碎发的动作，片刻之后，伸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页铜版纸，上面的正是传说中的千叶元参。

　　因为此物几千年都无人见过，所以他是根据古籍中的描述，做了个简单的复原图，原型大致是人参的样子，却有一些不太相同的地方。

　　仙鹤瞥了一眼，“没见过。”心里十分遗憾。

　　周松自然不会认为自己轻易地就能找到此物，因此收回纸片，对仙鹤道，“可能是我画的不像，我听说这千叶元参，是生长在阴湿的低矮山坳里，土属性，它的的伴生妖兽是黑晶蚁。”

　　仙鹤仍是一副没见过的样子，直接不回答，弯下高贵的头颅，用喙“叨叨叨”啄着何乔的手背，“飘仙草来根。”

　　何乔又扯出手掌大的飘仙草喂给它，同时对略显失望的周松道，“算了，可能这个秘境中没有这种元参呢。”顺手把沾了草汁的手在大鸟雪白的羽翼上。

　　那仙鹤吃得痛快，听到何乔的话，鼻子“嗤”了一声，仰着头道，“这里是没有什么参，不过你说的黑晶蚁，给我看看，蚂蚁到处都有。”嘴里叼着的飘仙草叶子尾巴在它喙边随着仰头的动作晃了晃，哧溜一下卷吃了进去。

　　眼看事情有转机，何乔眼睛一亮，“你这么厉害连脚底下蝼蚁都能知道？你不是在天上飞着的么？”说到这里，她倒不纠结大鸟说话的真假，看向周松，“黑晶蚁的图片你有吗？”

　　周松已经取出黑晶蚁的高清打印图片，这个是在秘境中有人抓到过的。

　　只不过那些黑晶蚁的年份过低，都是普通蚁类，并没有什么伴生灵植。

　　那大鸟看了图片，好像是皱眉似的。

　　彩色图还是黑白图在它看来都是一样，大鸟扇开翅膀指了一个方向，“那边有个大湖，大湖旁边的山坳里有这玩意，一群群的什么都吃，吃的那片山里一根草都没有。”

　　就更不会有什么人参了。

　　“个头比它小。”大鸟补充道。

　　图片是放大版，不是一比一比例。

　　周松却是闻言精神一震，忽然看到仙鹤旁边的何乔，犹豫起来。

　　何乔哪里不知道他的担心，摊手的笑道，“你去呗，反正照你说的，这种秘境对人类来说都有时间制约，超过一定时间肯定会被弹出去，你只管去做你的，我得跟着前辈去看看它说的那个好吃的仙草。”

　　那仙鹤听到何乔的话，得意的挥挥翅膀，低低发出一声鹤唳。

　　周松欲言又止。

　　何乔却道，“咱们这会儿一直和前辈在一起，所以相对来说没有生命之忧，你如果去了湖边山坳，可能会很危险。”

　　周松看她表达坚定，且很自信她能够与大鸟和平相处，心中思量再三，最终点头道，“最多一个月咱们就会从秘境里弹出去，所有的秘境都有它的法则在。”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

　　这种蛮荒之境，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乔忽然有点眼睛发酸，笑呵呵的摆摆手遮掩心情，“走吧，说不定到时候咱们被弹出去还能在那条江的案边见面呢。”

　　“我看着你走”

　　忽然就要别离。

　　周松从衣下解开一只带着体温的玉螭玉佩，放到她手心，握住，松开，“如果玉佩碎了，烦请你告诉给我的家人。”

　　何乔脸上轻松愉悦的表情褪去，迟疑地将目光从形状古拙的玉佩挪开，看向他。

　　旁边的大鸟不耐烦的拍拍翅膀，硬喙戳了戳何乔的后勃颈。

　　何乔翻身坐上仙鹤的背，再次轻松含笑，佯装轻松对周松挥挥手，“走吧走吧！注意安全，别说什么死了活了的，我们都能活下来。”

　　然后紧紧抱住仙鹤细长的脖子，被仙鹤嫌弃的不行，可她并不会因为对方嫌弃就轻易松开手，反而抓得更紧。

　　仙鹤抬头一声清明鹤唳，而后冲天而起。

　　地面上的人渐渐就被茂密森林遮住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何乔抱着仙鹤的脖子越升越高，心中有些酸涩，她这个累赘终于甩开了，周松心里应该很高兴了吧，……会难过吗。

　　刚才握了她的手，……他的眼睛真好看。

　　忧伤了一会儿，她对越飞越高的仙鹤道，“你家在哪里啊，我们先去你家玩吧！”

　　仙鹤却像是炫技一样，得意洋洋的在空中各种姿势飞翔、滑翔，直冲而上，吓得坐在它背上的人类修士一个劲的配合着它的演出发出尖叫。

　　然而就在它得意忘形的猛往上空冲刺，“嘭”得一声仙鹤像是撞到什么透明的屏障，一下没缓过神，紧接着一道雷劈了下来，瞅准了就往仙鹤头上气势汹汹地劈下。

　　这回仙鹤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不该往这么高的地方来。

　　九霄云外是生灵们禁忌之处，不及飞升不能触碰。

　　差点被劈死的仙鹤劫后重生逃也似的往地面俯冲。

　　只是它飞了好一会儿，忽然感觉背上轻轻地，也听不见人类的尖叫，一个冷汗冒出来，难道刚才它能好命的避开雷劈，是雷劈到了那个人类修士身上，然后，然后人类帮它挡劫灰飞烟灭了？！

　　何乔是被天上重重湿气笼罩的云雾给迷晕了的，也不晓得那只仙鹤在想什么，专门往高出飞，一点常识也没有，然后飞到某个至高的点，她就在浓浓的云气里感觉到一阵电流“撕拉”的声音，随即晕了过去。

　　耳边传来轰隆的雷鸣之声。

　　鹤唳同时间绝响于耳际。

　　她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灌进满嘴的水，带着腥臭味让人恶心的想吐，眼睛也睁不开，翻滚的浪花将她身体带着忽而浮上忽而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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