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生花枝终折枝

　　夏晓晴在小公园里坐了很久，大概两个钟头吧。
　　她也不确定，因为手机早就没电了。
　　夏晓晴也不在意，因为没什么人会打电话给她。
　　面对着公园对面，夏晓晴在发呆。
　　和很多城市一样，作为经济持续发展中的城市，一直在收购旧城区发展新城，很多时候高档住宅区旁可能隔两条小巷就是城中村。
　　这个公园对面就是新城，那头与这头是天壤之别。
　　什么时候她能够住在那边的顶楼俯瞰整个城市呢？这是每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都曾有过的梦想吧。
　　夏晓晴又开始反省自己二十多年来做了些什么，结果是一无所获。
　　真真是穷途末路啊。难道真的要回南城吗？夏晓晴不想回去。
　　嘴巴里忽然的咸味的打断了夏晓晴的思绪。
　　原来她一直咬着下唇，不经意间把下唇咬破了，血流进嘴里了。
　　有点刺痛。
　　夏晓晴低头想在包里找纸巾，却想起几天前就把纸巾用完了，根本就没有补货，包里又怎么会有纸巾呢？
　　夏晓晴正想用衣袖随便擦一下就算了，反正只有那么一点点血，而且黑色的衣服也看不出来。
　　旁边有一只手递过来一张纸巾。
　　她抬头，看到一个很温柔的孕妇。淡妆，头发在后脑勺盘了个髻，简单的藕色连衣裙，遮着大肚子，对着夏晓晴笑得一脸温和。
　　夏晓晴不明所以。
　　孕妇见夏晓晴没动，纸巾又向前递了递，说：“你嘴上有血，快擦擦，按压着止血，不然会越流越多。”
　　夏晓晴接过说：“谢谢。”
　　一开口才听见自己的嗓音有多沙哑，可能是太久没说话，也可能是因为血卡在喉咙里不自在，夏晓晴微微咳嗽几声清了清喉咙，按孕妇说的按压着伤口。
　　孕妇在夏晓晴身旁坐下，指了指她的头发，跟她说她头发乱了，又说：“我散步好几圈了，看到你在这里坐了好久了。”
　　如果是平时，夏晓晴可能不会回应。
　　她不喜欢陌生人。
　　但是今天，蜗居的委屈，连日来的奔波，一毛钱掉在地上都要捡回来的日子，她累得有倾诉的冲动。
　　“嗯，不想回去，就坐在这里打发时间。”夏晓晴把橡皮圈扯下来，用手指耙了耙头发，把头发理顺。
　　一头秀发滑落肩头。
　　孕妇温柔地问：“跟家人吵架了吗？”
　　夏晓晴说：“我在这里没有家人。”
　　“我原本在这座城市也没有家人，后来遇到了我老公，就有了家了。”孕妇笑了笑，继续说“我很理解孤身一人在一座城的感受，我以前也宁愿在商场逛几遍，都不愿回去。”
　　夏晓晴笑笑，难得有人说话，就闲扯起日常：“你住哪个社区，我没见过你？”
　　旧城的社区都很密集简单，每天都会跟重复的人擦肩而过，时间久了就都认得了。
　　看得出孕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也住这里，忽然很想念这里的牛肉汤，忍了一天没忍住，就回来吃了。”
　　说着，孕妇指指手里攥着的塑料袋说：“给我老公打包的。”
　　必定是孕妇的老公很疼她，才会让她心心念念，说起他的时候，一脸笑意。
　　“看得出来，你现在很幸福。”夏晓晴说得很真挚。
　　也许是觉得夏晓晴很真诚，也许是看出她眼底的欣羡，也许是想分享新生命的喜悦，孕妇很自然地开口：“你想要摸摸吗？”就像她们是多年好友在分享宝宝健康的好消息一样。
　　夏晓晴一脸惊讶，又有些踌躇：“可以吗？”
　　孕妇直接把夏晓晴的手拉过来轻轻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夏晓晴感受着手心下的温度，忽然就哽咽了。
　　多么奇妙，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啊。
　　她没有被生活击垮，却无法不为一个生命而灵魂颤动。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如此轻易被感动。
　　这是多么幸福的经历，一个爱人，一个孩子，一个家。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这是她不敢奢望的小幸运。
　　这时，孕妇惊讶于夏晓晴的激动，看得出她有故事，却没有问什么。
　　何必呢？萍水相逢即是缘分，无需掀人隐私。
　　孕妇看了下时间，起身说：“我要回去等我老公下班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这里夜了乱。”
　　夏晓晴眨眨眼睛说：“谢谢你的纸巾，注意安全。”
　　两人道别。
　　绕了路去小卖部买了瓶水，夏晓晴正打算穿近路走回社区的时候，忽然听见巷子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她站在巷子口，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把抓起放在路边的一块红砖，在手机的按键界面按下了110，随时准备拨通，走了进去。
　　理智告诉夏晓晴不要多管闲事，但是身体比大脑诚实，她无法坐视不理，每个人的生命都值得被好好对待。
　　夏晓晴一边挪着脚步进去，一边大声宣告：“谁在那里，我已经打通110了。”
　　没有人。但是微弱的声音还在持续。
　　夏晓晴心里有些毛毛的。
　　再走进几步，夏晓晴看到两个箩筐后有一个侧着身子趴在地上的身影，是街心公园的那个孕妇。
　　她很狼狈。
　　昏黄中，她的脸，头发，衣服全都湿透了，一直在□□。
　　地上分不清是水，是汗，还是血，总之就是一塌糊涂。
　　见到终于有人来了，孕妇的眼里散发出光彩，说话声更加急促：“求求你，救救我……我先生会报答你的，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很悲伤的声音。
　　夏晓晴马上把砖头扔到一边去，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垫在孕妇的脚边，把她扶着坐靠在墙上，拨打120，说清楚位置和情况。
　　一系列动作做完之后，夏晓晴才有时间询问她：“怎么回事，需要报警吗？”
　　夏晓晴把孕妇粘在脸上的头发往后拨好。
　　孕妇认出夏晓晴，满心激动，只是声音里还透露出虚弱：“谢谢你……谢谢你，我……我刚刚想去招计程车，就被……被抢劫……了，刚追了几步，就……就摔倒了。”
　　见孕妇的嘴唇一直在打颤，夏晓晴慌忙从包里拿出刚买的水，就着孕妇的口喂她喝了几口，压压惊。
　　夏晓晴又询问了丢了什么东西，然后又拨110，替她讲清楚情况，要求他们派警员尽快前来。
　　见孕妇不断流冷汗，夏晓晴把自己的衬衣从下摆用指甲钳剪开一个小口，用力撕下一截，给孕妇擦汗。
　　忽然，孕妇发出“嗯嗯……啊啊……”的痛呼声，手指用力地抓住夏晓晴的手臂。
　　尽管孕妇的手湿漉漉的，也没有降温的功效，温度似乎也能灼伤夏晓晴一样，很热。
　　“我的腿间好像有东西流出来，怎么办，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救我的孩子……”孕妇的眼张得很大，一脸惊恐，嘴唇发白。
　　夏晓晴也被惊吓到了，完全不敢去分辨那一片湿濡到底是什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救护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夏晓晴把孕妇的手拨开：“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出去找人帮忙。”
　　巷子里只剩下孕妇沉重的呼吸声。
　　那痛哭声声声敲在夏晓晴心上，如同感同心受，心头也一揪一揪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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