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西湖旧事

　　身为一个只能靠轮椅挪动的三等残废，凌苕默默的假装自己是个球，只是滚动的比较慢而已，可再慢的球也有体力用尽的时候。
　　她一个人穿着病号服，把轮椅停在路边。只有傻透的蠢货，才会在几乎不能动弹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出走。但是……她真的很想回去打开电脑，静静的看一次大唐的山山水水。
　　“到底哪一边才是真实的呢？”她思路很清晰，同梦里的身体比起来，现在的身体非常沉重，连带呼吸都不是很顺畅。但是脑子里的枷锁却彻底消失了，原先的混沌感、和不断生出负面情绪的源头，统统都消失不见。
　　“我送你回去。”
　　“怎么是你？他呢？”来的是叶英的三弟，叶炜。
　　叶炜垂眸：“你让他怎么来？他来你不是还要跑吗？”
　　凌苕沉默许久：“……对不起。果然，我觉得我和他……”
　　“等一下！”叶炜立刻打断，“我不是让你和他分手的。不仅是我，整个叶家都没有人一个人会这样做。”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帮我给他说一句对不起。”凌苕攥紧了手。
　　叶炜却安慰她：“你不要太自责，小夕原来和我结婚的时候也是这样，婚前恐惧症大哥还是能理解的。”
　　“婚前恐惧症？”凌苕低声重复。
　　叶炜推着她，慢慢朝医院走着：“对啊。因为个人体质不同，有些人还会恶心、呕吐，甚至家暴，出现幻觉。”
　　“幻觉？！”凌苕敏感的抓住了这个词。
　　叶炜看了她一会儿：“等下帮你叫下裴医生？我会请他帮忙瞒着大哥和青青的。”
　　凌苕苦笑，也没有隐瞒：“我倒觉得醒来后的日子更像幻觉呢。”
　　叶炜皱眉：“小夕还经常说嫁给我的日子就像做梦呢，到底哪点像做梦了？女人真是难懂。”
　　凌苕忍不住乐了：“她是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嘛，当然会幸福的飘飘然啊。”
　　“你幸福吗？”叶炜忽然问道。
　　凌苕沉默了，直至回到医院她也没有回答上这个问题。

　　三天之后无良的老爹终于到家，这张脸真是让人看一次想揍一次。
　　“我还以为你死在美国了。”凌苕牙尖嘴利的讽刺。
　　聂有泽瞪眼：“你就是这么对父亲说话的？”
　　凌苕卡壳，她忘记这不是梦里那个盛长风了！正在她打算道歉的时候，聂有泽突然笑了：“哎呀，叶家小子果然没有说假话，你醒来之后果然变得蠢蠢的了。”
　　凌苕把心里的自责扔到太平洋，对着聂有泽身后的女性问好：“衽（ren四声）冯姑姑。”聂衽冯是凌苕的姑姑，聂有泽的三妹，头上还个姐姐叫聂无初。
　　“好久不见了，小苕。”衽冯摸着她的头，“身体怎么样了？”
　　“越来越好了。”凌苕拉着她带着礼节性的笑容。
　　聂有泽忽然开口：“六天后能结婚？”
　　“能。”凌苕坚定回答，她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聂有泽脸上的笑容很微妙：“能一直留在父亲身边，也是好的。”
　　这个笑容……
　　凌苕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这个笑容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她在梦里被扎针的时候，次次都能看到这个笑容。
　　衽冯开口：“别逗小苕了，你这个做父亲的好歹去看下婚礼还要准备什么。不能因为叶家家业大，就让他们全部做完了。”
　　“对啊，我睡了这么久，父亲总是得尽点责任嘛。”凌苕撒娇道。
　　聂有泽感慨：“这是地上三天，天上一年啊。转眼女儿都嫁人了。”
　　“对了，大姑怎么没来？”凌苕的这个大姑很神秘，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人。
　　“你大姑去管三个月前你被雷劈的根源了。”聂有泽终于找了个机会讽刺回来。
　　凌苕把头一捏，根本不打算理他。只是她没发现，聂有泽和聂衽冯两人沉重的表情。

　　到了婚礼的前夜，凌苕终于能自由的挪动了。作为一个即将过门的新娘子，开始了最后一次为自己的房间打扫。过了今天，以后就是要和叶英住一块了。这些奇奇怪怪的等身抱枕和海边什么的，一股脑的全部塞到了柜子里。发现没有什么遗漏，便安心的去睡了。
　　他们所挑选的是中式的婚礼，次日凌苕一身红色的喜服显得给外的娇俏。身上的玉佩首饰凤冠叮当作响，新娘子脚不沾地，被叶英一路背着下楼。
　　凌苕怔怔的感受着，不由得脱口而出：“大哥……”
　　叶英闻言稍顿，脸上微弱的笑意消失无踪。他回复了一贯的安静，好像这几天体贴入微的那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凌苕自知自己的错误，老老实实的趴着，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鞭炮声，古乐的吹拉弹唱好不热闹。凌苕很冷静，冷静的好像这一切与她无关。她手中握着一样东西，那是她出门前随手抓的，好像这样就能给她信心似的。
　　一个梦境算不得什么，眼前的人才是真实的。
　　“一拜天地。”
　　凌苕鞠躬，只觉得手中的物件咯的慌。
　　“二拜高堂。”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日子，盛长……聂有泽居然没有来。
　　他那个时候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一直留在身边？
　　那他为什么要那样笑？那个笑容……
　　“夫妻对拜。”
　　他笑的好像生怕她认不出来一样！
　　“夫……夫妻对拜！”
　　该死的盛长风！
　　“夫妻对拜！！！”
　　凌苕摊开手，在盖头下，清晰的看到了手中一直紧握的玉佩。
　　玉佩古朴大气，这是上好的蓝天暖玉，非富贵人家无以获得。玉佩上雕着各式吉祥的造型，却只有两个古朴的篆体字——叶英！
　　叶英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撩开了她的盖头。
　　“不是我，对吗？”对面的叶英轻声问道。
　　凌苕看着他，眼里是消散不了的执念：“对不……”
　　叶英以唇封缄，时光好似在耳边飞速流动。一吻毕：“今天你一直在道歉。”
　　“我有一个非见不可的人。”凌苕泪如雨下。
　　叶英体贴的让众人散去，温柔的替她擦干泪水。“去吧。”
　　凌苕惊讶的抬头，眼前的人显然非常明白，她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那就去吧。”他眼里全是不舍与哀痛，见凌苕看他，随即又露出了凌苕看惯的那个温柔笑意。
　　凌苕转身就跑，她脆弱的身体根本跑不了多久。叶氏大婚，早已封街，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凌苕决绝离去，身后的一切开始如同残烛般摇曳。叶英看着凌苕的背影，走到了门口，手微微抬起，他面前有堵谁也看不到的墙，彻底的将他关在了这个殿堂里。直至永远的……
　　凌苕往家里狂奔，直觉告诉她盛长风一定在家里等她！最让她惊惧的是盛长风回来时说的那句话“这是地上三天，天上一年啊。”
　　她在这昏迷了三个月，在那边呆了三十年。一个月就是十年，三天就是一年。从她醒来到现在，整整有九天啊！
　　这三年会发生什么？X3里说过什么？枫华谷一役之后……
　　天！叶英失明，柳夕自尽，叶蒙叶炜重伤……藏剑要怎么办？！芷青要怎么办？！
　　凌苕也不知道她跑了多久，摔了多少回。天色渐渐的昏暗下来，密集的小雨开始降落，宛若三个月前一般。凌苕喘着粗气，趴在她家别墅的篱笆上，拼命的抬头往里面开。
　　一道闪电划过，梨市再度停电。
　　别墅区异常的安静，安静的没有听到除雨声外的任何一种声响。没有紧急供电的发动机轰鸣，没有富太太们养的猫狗叫唤，也没有屏息就能听到的聊天声与电视电脑的外放声。
　　这个别墅区，唯独有亮光的地方只有这里。
　　聂宅。
　　二楼。
　　凌苕的房间。
　　凌苕浑身湿透，长发披散，身上是一件鲜红如血的礼服。
　　她的鞋子早就在奔跑中踢落，如今赤着脚，在大厅的花岗岩、实木楼梯、房间的过道一步留下一个血印。
　　她推门而入，一个人都没有。凌苕扯开自己已经湿透的衣服，打开电脑，电脑屏幕深不见底，好像拿手触摸就能被吸入一样。
　　她毫不犹豫的将手伸了过去。
　　“说好要一直留下呢？”一个薄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凌苕冷笑：“这里你是玩的什么把戏？能把所有人都弄得这么像真是为难你了。”
　　“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我幻化出来的？”盛长风饶有兴致的问道。
　　凌苕挑眉：“难道不是吗？”
　　盛长风微笑：“你觉得是，便是了。可是你想回去，但是那边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你有办法的。”凌苕肯定的回答。“帮我。”
　　盛长风只道：“你知道当年凌君美为什么会选择我作为你们的父亲吗？”
　　凌苕示意他接着说。
　　“因为天赋，就像凌家善推算和医药一样。我们聂家，也是有天赋的。”盛长风苦笑。
　　凌苕道：“然后呢？”
　　“你身为死者，同时又为生者。”盛长风说了一句，停了许久，又接上了下一句，“死于生者，活于死域。你可听过方士？”
　　“我知道。”
　　“那便好。如今你不再受凌君美束缚，天赋会一点一点的回归。但是打乱阴阳，扰乱天命，就不是你能做的事情了，你明白吗？”盛长风意有所指。
　　“我知道了。那么，再见了。”凌苕完全没打算再多理他一下，再度伸手。
　　忽然，盛长风出手，一根金针扎在了凌苕的脑后。他贴在凌苕的耳边充满引诱的说道：“暂时不想见到叶英，看到叶英就想逃跑。”他这话的声音同凌苕是一模一样，就好像这道声线一开始就在凌苕脑子里存在一样。说完便立刻退开，凌苕疑惑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被彻底的被黑暗吸入了。
　　“最后都不忘坑叶英一下。”衽冯慢慢的从空气中显出身形。
　　聂有泽疲惫的坐在地上：“我最后能做的只有这个了。你不是也想去看看你的女儿吗？怎么不一起去？”
　　聂衽冯摇头：“那孩子自从恋人离开了，活着和死亡对她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不如就陪你看看这个‘基石’们挨个离开后即将崩塌的现实世界吧。”
　　聂有泽气息微弱起来：“天意如此。让苕儿逃走，也不知是不是幸运了。”
　　永别了，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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