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西湖旧事

　　次日，柳夕一人先搬到了偏院。凌苕一人上山，叶炜还跪在门口，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但他腰背没有丝毫弯曲。
　　“可想好怎么对大哥解释了吗？”凌苕没让他起来，就这样坐在他身边同他聊天。
　　叶炜有些惊讶：“大哥也来了？”随即愧疚的摇头，“叶三太过莽撞了……又不愿回去求父亲原谅，害的夕妹一直不得安生……等想回去时，一切都晚了。”
　　凌苕看着昏暗的天空：“我同大哥在巴蜀认识了一人，此人才高八斗，武艺卓绝。是一位如大哥般的天之骄子，他爱上了我手下的一位姑娘。”
　　“然后呢？”
　　“这姑娘被杀害了，便没有然后。”凌苕冷然回答。“这才是真正的晚了。”
　　“二姐怎么每次都编些似是而非的瞎话骗我。叶三已经知错了……”叶炜含着悔意道，“二姐，夕妹的身子怎么了？”
　　凌苕摇头：“都是小毛病，好好同父亲认个错服个软吧。你不愿回去也好，我那偏院就归你了，你同她好好过日子吧。”
　　“是……”
　　“起来吧。”凌苕伸手扶他起来，“父亲那我帮你想办法，大哥那……”
　　叶炜苦笑：“改日我专门去找大哥赔罪。”
　　“不用改日了。”凌苕眉毛一挑，幸灾乐祸道。“大哥已经先到偏院了。”
　　叶炜脚下一软，趔趄一下。

　　叶炜跟着凌苕来的了偏院，这个偏院的偏字体现的是淋漓尽致。柳夕站在门口，见他们到来面露喜色。羞怯的叫人：“二姐好，夫君好……”
　　“就你一人吗？”叶炜惊讶的问道。
　　柳夕不解：“还有二姐派来帮忙的人。”
　　“不……我的意思是……”他看了眼凌苕，“算了，没什么。”
　　“妹子，这院子还满意吗？”凌苕笑道。
　　柳夕神色温和：“甚好，有劳二姐了。”
　　“若是有什么不舒心，就直接和下人们说，他们会为你打点好一切的。”凌苕随手指了一下站在一边的下人们。这些人目露精光，下盘稳重，每一个都带着武功的。他们有一部分是凌苕的人，一部分是雨淬并入数隐的旧部，嘴巴都是铁水浇筑的，安全可靠。
　　柳夕身为霸刀的大小姐，识货的很，方才她看着这些人就在感慨，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的人物做下人，现在看来，这在藏剑已是常态。“多谢二姐。”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凌苕拉着柳夕的手，让她安心，“这段时间委屈你了，我同大哥都不在，炜儿又是个好面子的。你为他操持一切，他也不为你多想想。昨日让他罚跪，也是 小惩大诫。你是个好姑娘，日后他要是有任何一点对不住你的地方，来和我说，二姐给你出头。”
　　柳夕眼眶瞬间就红了：“只要能同夫君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委屈。”
　　凌苕压低了声音：“我想你大概也知道，藏剑与霸刀的关系。你我的父亲都皆由自己的考量，大义立场非人情所能撼动。我且问你一句，让你一直同炜儿安心过日子，其余的都不管，你可愿意？”
　　柳夕怔住，迟疑片刻，斩钉截铁的回答：“若霸刀有难，柳夕定不会不管。”
　　凌苕笑道：“没有这么严重，只是有些小磕碰罢了。我的意思是，你们可愿意分家。”
　　“分家？！”听了一耳朵的叶炜几近咆哮的重复了一遍。
　　“对。远离这些恩怨，远离这个江湖。”凌苕解释道。
　　叶炜轻声道：“这也是大哥的意思？”
　　凌苕摇头：“这是我的意思。你与夕儿不应该再卷入这些纷争了，刀也好剑也罢，没有了这些，便不成恩怨。”
　　“我拒绝。”叶炜看着她，“叶炜生是藏剑的人，死是藏剑的鬼！”
　　凌苕叹息一声：“如此便罢了，二姐只劝你一句，珍惜眼前人。”
　　叶炜转向柳夕，看着她含泪的眼眶，郑重的点头。
　　“哼，年轻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看多了心里也是不爽的，“你们两个跟我来。”凌苕屏退下人，带他们朝后院走去。
　　叶炜已经猜到什么，这步伐是越走越慢，凌苕也不催促，只是好笑的看着他。叶炜被她看的头皮发麻，还得对着柳夕不解的目光强装镇定。
　　柳夕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君，可有什么不适？”
　　“莫约是痔疮犯了吧？”凌苕不怀好意的笑道，柳夕小脸一红，连忙闭紧了嘴。凌苕不依不饶道，“男人嘛，到了年纪总会这里不舒服，那里不适应。痔疮这种小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犯了就是没办法。唉，我可怜的三弟啊。”
　　叶炜这脾气，小时候和姐姐斗嘴惯了，这一被激就忍不住：“那大……”忽然凌苕目光一寒，叶炜连忙把后面半句咽回去。在心里默默的抽自己巴掌，叫你嘴贱！
　　“算你识相。”凌苕冷笑，“一会儿对着……他有这个劲头就好了。”
　　“他？”柳夕好奇的问道。
　　叶炜的嘴牢牢的粘在一起，没有回答。而凌苕，只给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曲径通幽，花木繁盛。
　　偌大的后院都是撑天的植被，只有脚下的碎石路才能让人辨识方向。凌苕带着他们左转一下，右转一下的，“此处是按八卦秘术来排列的，红花是死门，绿花是伤门，而……”她伸手抚摸了下这攀援在树上的藤蔓，“这种叫‘凌苕’的藤蔓，是指向生门的。”
　　“凌苕？”柳夕皱眉，“父亲曾说过这种花毫无骨气可言，只知依附，性格谄媚。二姐怎么会用这种花来做生门？”
　　凌苕轻笑反问：“这样不好吗？”
　　柳夕微讶，迟疑的回答：“……哪里都不好吧？”
　　“三弟觉得呢？”见叶炜若有所思，凌苕问道。
　　叶炜答非所问：“我曾听雨淬说过，这花并不是属于江南的花，这是在长江一带分布的花朵。二姐好像很喜欢这种花呢，然后便派人将后山种满了。”
　　柳夕有些赧然，这样批评长辈喜欢的花实在不妥，开口认错：“抱歉我……”
　　凌苕挥手，示意自己不在意：“无妨，畅所欲言便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柳夕知错，不敢再开口。叶炜还在盯着这花出神，他有多久没回藏剑，就有多久没见到这花了。原先不曾在意，离家之后，见识世间百态，便渐渐明白了一些事物。这花，好像不是种在这土里，而是种在姐姐心里的。
　　在花叶的深处，一人黄衣白发，站在花中。
　　叶炜扑通一下，直接跪了下去。叶英转身，直径走了过去，将他扶起。
　　“大哥！”叶炜颤声道，长姐如慈母，长兄如严父。父亲给了他太多的失望，这份寄托，彻底的转到了叶英身上。
　　柳夕倒吸一口冷气，她猜了万千种可能，也没猜中眼前风华绝代的男人竟是叶炜的大哥，藏剑现任的大庄主。
　　凌苕在外面还是做足了姿态，微微欠身行礼：“见过大哥，您来的好早。”
　　“见……见过大庄主。”柳夕慌乱的跟着凌苕行礼。
　　只听得眼前之人，虽显冷清但不显冷淡的声音：“叫大哥。”她有些僵硬的抬头，这一抬头就挪不开眼睛了。一早便听说过藏剑的君子之风，但这点在霸刀的嘴里、叶炜的身上从未得到过体现。她一直以为这是藏剑老一辈的做派，他们的年轻人都浮华而不自省，今日她才发现她错了，错的离谱。
　　眼前的这个男人，除了君子如玉，她便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了。
　　“大哥。”她失神的叫着，一片浑浑噩噩。
　　凌苕朝叶炜使着眼色，叶炜朝她摇头，见着叶英的，十个有九个是这样的。柳夕还能跟着应声，已经说明她很爱自己了。此时姐姐揶揄的表情，也觉得好笑的很。
　　“嗯。”叶英掏出一枚玉佩，是叶夫人很早之前就为自家的儿子们备下的，打算给儿媳妇的玉佩。每一枚玉佩上，都雕刻了自己的名讳。此时他拿出的这块玉佩上面就有着叶炜名字的篆体。
　　柳夕满脸通红的接下。她明白，此时，她才真正的算叶炜的妻子了。
　　凌苕羡慕的看着柳夕手中的玉佩，叶英的玉佩她还从来未见过呢。这些玉佩都是由叶英代管，是替母亲看着弟妹们选择另一半的意思。
　　叶炜依旧固执的跪着，叶英一直负担着属于他的责任。他率性的出走，娶了霸刀的柳夕，他虽无悔，但亦有愧。
　　“大哥让你起来就起来吧，昨日罚你跪了一天，还没跪够吗？”凌苕上去，将他拎了起来，顺手扔在柳夕身上。
　　柳夕惊呼一声接过自己的丈夫，凌苕坏笑：“好了，不陪你们闹了。大哥该回去了。”
　　“这么快就回去？”叶炜不舍道。
　　“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现在可不能走太久。”凌苕低眉，眼里闪过凌厉。
　　“此番前来，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如何。”叶英仔细的打量叶炜，“剑道不可荒废，生活亦然。”
　　“是！”
　　叶英说罢转向柳夕：“三弟劳烦了。”
　　“……啊……是！”
　　凌苕见她可爱的模样轻笑：“好了，你们二人回去吧。我同大哥走这边的密道，这里的密道走法就和我方才说的一样，密道是直达东面山脚下的寺庙的。”
　　“二姐有空常来。”柳夕终于找回了自我，看着叶炜脸上充满幸福的神色。
　　“好。”
　　见叶炜同柳夕离去，凌苕抱上了叶英的脖子：“大哥可曾安心了？”
　　“炜儿变了许多。”叶英话中有几分唏嘘。
　　凌苕笑道：“孩子长大了，自然是会变的。看吧，我就说那柳夕是个好姑娘。炜儿交到她手里，我是安心了。”
　　“嗯，她很好。”叶英点头。
　　闻言不知为何凌苕有几分吃味：“大哥喜欢那种类型的女孩子啊？”
　　叶英扫了眼她，默默将她搂紧：“又胡闹。”
　　远处，叶炜回头，看见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目光转向了这路边的花，在他心中姐姐与这些花重叠了。这些凌苕花绕着高枝，而姐姐抱着大哥，这样的感觉，绝对不只是攀附与谄媚。还应该有更深刻的……意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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