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西湖旧事

　　叶英从海下浮了上来，精赤着上身。他看上去虽然瘦弱，比起江湖中那些三大五粗的男人们少了很多魁梧。但真要比力气，藏剑随便出来一个门徒都能撂翻一圈人，更别说他们掌门了。
　　“有何收获？”凌苕伸手想将他拉上来。
　　叶英摇头，只是扒着船延：“身上湿。”
　　凌苕倒了一杯热茶，叶英接过，仰首一饮而尽。水珠从脸颊滑落，顺着锁骨划向胸膛，最终流入海里带出细小的涟漪。
　　凌苕立刻抽了条毛巾扔在他头上将美景盖住，捂着鼻子问道：“一会儿还打算下去看看？”
　　叶英不明所以的把毛巾从头上拿下，只觉得这个妹妹真是越来越调皮了，“想再往深处看看。”
　　再深处……刚刚整整在海底呆了快两个时辰了，你是鱼吗？！凌苕好奇：“还会有什么想打探的？能带晖儿去看看吗？”
　　叶英相当明显的迟疑了一下，对于凌苕的内息他是相当的了解，他想去的地方凌苕绝对抵达不了。但是看着妹妹忽闪忽闪的眨着眼睛恳求，心下一软点头同意了，就去随意转转吧。
　　凌苕欢实的跳了起来，外套一扯一蹬船延就跳入水中。然后……用力过猛……船翻了……远处围观了全程的暗卫们张狂的笑声根本就没打算忍住。
　　叶英拿着刚才那条毛巾默默擦干了脸上被溅到的水花，然后顺手把尴尬到想把自己淹死的凌苕从海里揪了起来。

　　“走吧。”凌苕默默记下笑声最大的那个暗卫的名字，牵着叶英的手开始往下潜去。
　　海水真的很咸，这个并不是尝出来的，而是眼睛浸到海水中感受到阵阵不适得出了的结论。由于是叶英带着，凌苕并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在游，全程都是随意的划着水。
　　被海水包裹着，头上是折射的光线，底下是幽深不见光芒的海底。偶尔有几只丑丑的小鱼从身边游过，看来也是在海底谁也看不到谁，就开始随意长长了。
　　跟着叶英越潜越下，四周的压力越来越强，耳膜都快被挤的贴回脑子里了。凌苕忍不住吐了几个泡泡，调整了下肺中的气息。
　　海水真的很冷啊，如果在这里迷路了，缺氧之前一定会先被冻僵吧？此处分不清空间，感受不到时间，一味的缓缓下沉，考验的更多的不是耐力而是心智。但叶英给予的安全感是无可匹敌的，不论何时只要在他身边，凌苕从不会感到惧怕。

　　过了一会儿，叶英感到妹妹划水的力度小了起来，心知她只剩下返程的体力了。调整了方向，便带着人开始上浮。潜水上浮切记不能一下子就向上猛冲，一定要让身体慢慢适应来自海洋的压力，不然很容易猝死。
　　但刚刚开始上浮，就感受到一段极为寒冷的水流从脚边流过。叶英不为所动继续上浮，哪怕这是连续数日来海洋赐予的唯一信息。
　　叶英能感受到的，凌苕自然也感受到了。想起这么些天叶英一直在海底寻找毫无收获，若是此时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就放弃这个机会，实在太可惜了，伸手回拉了下叶英。
　　叶英伸手摸了下她的脸，凌苕点头，示意他自己可以继续。他沉思片刻，将凌苕拉入怀里将人抱紧，随后一掌往身后拍出，瞬间水浪翻出旋涡，水速快的几乎要沸腾起来。
　　海一遍遍的开始冲刷，凌苕躲在叶英怀中，叶英几乎将所有的高速水流全部挡下。饶是如此，凌苕还是被蹭过身上的水花磨的生疼，扎好的头发也被冲的四散开来。
　　凌苕想象着自己现在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大概现在就想一只逃命的乌贼吧？

　　叶英追着那道寒流，寻找着散发寒意的原点。铸剑师生来就对矿石有着敏锐的直觉，哪怕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他也能清晰的辨别着方向。
　　追了阵子，叶英停了下来，他判断此时不能再继续追了，那道寒流是再往更深处的海底流出的。凌苕的心跳已经开始减速了，再往下她是吃不消的。
　　凌苕见他停下，知道他又在顾及自己了，忍不住蹭了下叶英胸口，告知他自己还很清醒。
　　叶英没打算继续纵容她，这里是海底不是西湖底，由不得她随意。他那一掌用了多大的力度，会被推出多远心里清楚很，要是真出了意外，一时半刻可没人能来搭救。搂着妹妹的腰，顺带送了点内力过去，便开始再次上浮。凌苕有些失落，但还是依了叶英的意思。

　　上浮的过程慢的令人心焦，那群小丑鱼又游了回来，以为凌苕的头发是什么海藻，便开始嚼了起来。凌苕好笑的挥挥手将它们敢走，可这一挥手，她的头发便不受控制的顺着水流飘散开来，同叶英的缠在了一起。
　　微弱的光线将黑与白分的极为明显，她不可遏制的想到了一个词——结发。
　　心头和眼睛同时一酸，以后还能在这个人身边呆多久呢？执子之手，相携结发，多么美丽的梦境啊……此时反正是在水里，不论如何哭泣也不会被发现，就这样放纵一回吧……

　　可她算漏了一点，他们贴的这么近，近到密不可分。海水是冰冷的，可泪水是热的。
　　叶英感受到了。凌苕靠着他，泪水流过的地方正好是他的心口。这泪水好像在海底点燃了一把火，烧的他心焦。他真的很想问问凌苕，究竟是什么样的委屈让她这样悄无声息的哭泣？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这样独自忍受，不与任何人诉说？甚至……连他，也不愿意倾诉……
　　叶英被自己想法所惊住，就像他完全不明白为何盛长风一靠近凌苕，他就有种想拔剑的冲动。这种冲动，并不是舍不得凌苕嫁人的冲动，而是因为更为深刻的……需求……
　　他闭起了眼睛，这样的情绪……是否太过怪异了？
　　也不知是否被这样的感觉影响到了，心头的思绪压的身上重了许多。
　　……
　　等等！重？！
　　猛然他睁开眼，抱着凌苕加快了上浮的速度。因为哭泣而导致岔气这种事情，怎么会因为自己的心神不宁而被忽视？！

　　随着上升压强急速改变，凌苕哪有叶英那么好的耐受力，头昏眼花之下喉头一痒，忍不住把空气咳了出来。就这样一个大大的气泡快速了升了上去，然后消失不见。
　　叶英心中思绪万千，快的让他自己无法品味，但任何时候保护凌苕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此时好像抓住了什么，本能顷刻便战胜了理智，他捏住凌苕的下巴定位，将嘴落了上去。
　　凌苕被捏住下巴时就瞪大了眼睛，可惜有些缺氧让她视线模糊，看不清叶英的表情。溺水急救该做什么，她太清楚了！但是不论如何……也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因为渡气而被迫献出……与心爱之人的……初吻……

　　凌苕用足了力气挣扎了一下，叶英的嘴唇就落在了她瞪大的眼睛上。微咸的水流到了他嘴里，一瞬间他甚至以为那就是泪水，苦涩无比。
　　凌苕死死的咬着牙，今天她就算淹死在这里也不要接受这样一个吻！哪怕她知道这只是属于急救的渡气，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泰然处之。更何况她非常明确的知道，这不仅是她的第一次，也是叶英的初吻……

　　叶英捏着她下巴的手感受到她下颌骨的用力……为什么不接受？是厌恶吗？
　　……
　　……
　　原来是被厌恶了吗？
　　原来是被厌恶了吗……
　　原来是被厌恶了啊。
　　……
　　……
　　……

　　只余一个念头，来不及细想更多。此时已经上升足够的位置了，叶英足下开始用力，片刻后便破水而出。凌苕出水贪婪的猛吸一口气，便急剧的咳嗽起来。这样的压力变化，连叶英也受不住开始轻咳起来。待他平缓过呼吸，看着还在和自己做斗争的凌苕，挣扎了片刻，还是游了过去，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脊。
　　终于没有了那么强的不适感，凌苕红着眼眶抬头看叶英。
　　叶英一僵，把手拿开，缓缓的后退了一些。
　　看着这样的叶英，凌苕知道是自己反应过度了，过度到叶英甚至会和她保持距离让她安心。
　　“不是你的错！”嘴巴和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话语脱口而出之后凌苕紧紧的抱住了叶英。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请，却要因为我的不堪而做出道歉的姿态……明明错的都是我啊！
　　“为什么？”叶英的声音终是带上了疲惫与嘶哑，他已经不能保持着平静去寻找那个答案了。若是再慢慢的去寻找，也许他会永远失去这个答案。
　　差不多，该是凌苕亲口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了。她不安而又焦虑的神情，晴初雨淬怪异的表情，父亲和四伯父的震怒，与暗卫们的欲说还休都是为什么了。

　　他自幼就是与妹妹生活在一起，除却书籍里的知识，就是妹妹告诉他的人情世故了。抵足而眠时，轻声在他耳边念叨着生活、居家、金钱、权术、秘闻与江湖风雨等一切事情。却好像刻意回避了一些什么，久而久之他对某些事情便完全的不曾了解过。然后不知何时，身边之人就有了一桩不会告诉他的心事，这个心事就渐渐变成了一道隔阂，一道鸿沟，让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最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心魔乍起。他现在才知道，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无知，也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贪心。
　　“……晖儿已经不能告诉您了。”命悬蛛丝，由天不由己。
　　叶英闻言，握紧了拳头。
　　曾几何时，他问过这个问题，当时凌苕的回答是“您想知道的事情，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答案”，但他直觉告诉他，这事情他只愿从凌苕口中听到。此时的回答不是不想，不是不愿，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有什么事情是所有人都知道，你却不能自己告诉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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