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西湖旧事

　　二人抱着孩子到了偏房，斥退下人。
　　“又怎么了？”叶疏影按着眼尾，头疼的问着。
　　叶孟秋也不言语，抱着次子开始检查，从不一会儿从襁褓中掏出一枚玉佩，上面是一个苍劲的“凌”字。
　　叶孟秋眼前一黑说：“乳母告诉我，第二个是儿子。”
　　此时叶孟秋的神情简直是要吃人，叶疏影连忙从他手里抢过孩子。稍作推理——在叶魏红手中，卫青凌的长女也是前几日刚刚出生的，当天卫青凌也在，再看看玉佩上的字，答案呼之欲出。
　　叶孟秋咬牙切齿道：“把孩子给我。”
　　叶疏影苦笑：“你可得想清楚，卫青凌是卫青凌，可孩子也只是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万一是乳母看错了呢？你又要如何跟弟妹交代？”
　　叶孟秋恨声：“看错？！看错！”一掌震碎了上好的梨花缠枝木桌，扭头就走。
　　叶疏影看着怀中的孩子和安睡的叶英，不由得长叹一声。

　　叶疏影走后，在摇篮里的女孩缓缓撑开眼睛，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什么都听见了。
　　刚出生的孩子，大脑发育的还不完全，去推理计算些什么根本不可能。她脑海中的记忆却告诉她三件事：第一，她不是这家人家的女儿；第二，叶孟秋这个名字确实在哪听过；第三，她叫凌苕（tiao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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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年后。
　　小小的凌苕看着被罚跪的叶英，不由得担心起来。
　　这几年，随着成长，她渐渐的有了很多不属于她的模糊记忆，例如藏剑山庄，例如叶英。她时常感到困惑，但并不妨碍她想亲近这位兄长。

　　叶晖这个名字是叶孟秋给她取的，虽不是本名，但能在山庄内生活也是感激涕零的收下了。
　　听闻这个名字是叶孟秋不顾妻子反对，强行给用上的。本身是打算给二儿子的名字，意为“晖耀日月”。后来，只冷冷的扔给叶疏影一句话，“愿她能够明净光辉，不要和她父亲一样手段卑鄙，肮脏下作。”
　　她自幼在叶夫人身边长大，叶孟秋从来没给过她什么好眼色，也不愿亲自抚养她。久而久之，叶夫人对她也不甚喜欢。凌苕自小被养在偏院，只怕没有几人记得藏剑有这样一位大小姐，而凌苕自知有所亏欠，也不怎么闹腾，只是会偶尔跑出来偷偷看看叶英这个哥哥。许是她人小身形小，从来都没有人发现她。

　　但是此时的叶英，却让她有些担心。听闻前些日子，叶英被罚跪有些发热，这才没几天又被处罚。且更加凶恶，不仅罚跪还被禁食。
　　叶英尚未启蒙前，叶孟秋一直对他极为疼爱，子承父业，叶孟秋将所有的期盼都托付到他身上，可惜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叶英对习武木讷呆滞，天性又沉默寡言，竟是一副毫无天分的样子，往往连一招都用不全。叶孟秋深感后继无人，开始强行灌输剑法，无成效后又丝毫不顾及叶英年幼，罚跪禁食。
　　叶英不声不响，笔直的跪在剑冢里，目光清澈，如同星晨。
　　凌苕只得暴露自己走了过去，蹲在他身边，从身上掏出了拿手绢包好的点心，递了过去。叶英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便伸手接了，慢慢的吃了起来。

　　凌苕硬生生的从他目光中读出几丝暖意。因为分开抚养，叶家又下意识将她隔离人群，这些年来，凌苕也几乎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交谈，更惘论叶英了……两人仅在年会家宴上碰过面而已，不过此时能得到叶英的信任，倒让凌苕开心了许久。
　　这两人，一人吃着一人看着。
　　凌苕忽然觉得头有些疼，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断。——在天泽楼前，已达知天命年岁的叶英，白色的长发高高竖起，盘膝席地而坐，双目紧闭，风华绝代。好像能听到从远方传来的声音：二弟持家有方，而我的心剑却未能力挽狂澜，为藏剑山庄抵挡……一切灾祸……父亲……叶英有愧……
　　二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凌苕揉了揉额头，发现年幼的叶英正在看着她，似有担忧，凌苕朝他微微一笑，没有多言半句。
　　自此，每当叶英被罚时，凌苕偷偷都会捎带些食物，静静地看着他吃完。
　　而二人，却依旧未曾有过任何交谈。

　　再后来叶孟秋在叶英身上不停的消耗心力，却一次比一次更加的失望，处罚也一次比一次的狠厉，要求变更加的苛刻起来，几近癫狂。甚至强行让叶疏影分出一些山庄的事物，要求叶英学习处理。

　　是夜，子时已过，小颖园的灯还燃着，叶英面前还是一摞的卷宗。
　　轻微的脚步声渐近，“嘎吱……”窗户被拉开。叶英望去，只见凌苕探了半张脸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且晃了晃手里举起的食盒。
　　叶英走过去顺手将人和食盒都拎了进去，凌苕一落地就收拾桌子，将饭菜布好。
　　叶英摸摸她的头，便不客气的坐下开始吃着，任由她胡闹翻动卷宗。
　　不一会儿便觉得无趣的凌苕趴在桌边盯着叶英——叶英举止端庄，不紧不慢，神情中自是流露出一股风度。等他吃完后，又赖在桌边看他继续翻阅着那些写满琐事的卷宗。
　　一夜无话。

　　她迷迷糊糊醒来时，竟发现自己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心脏狂跳了起来。
　　她一醒，叶英自然也醒了，很自然地摸了摸妹妹的额头，捡着剑就出门去了。
　　凌苕盯着床帐，她怎么睡着了？看叶英的举动难道她昨夜着凉了？将跳到嘴里的心狠狠地咽回去，迅速起身冲出门去，却看到庭院中叶英在练着剑，只是最最普通的点、砍、劈。
　　不由得驻足观看，慢慢就看出一些门道，心中暗自感叹：叶英此时并不是在练剑，更多的像是在感受剑。且万事万物，基础方是重中之重，他不仅在用心感受剑，更在靠身体来记忆剑带给他的直觉……
　　叶孟秋真是糊涂了。叶英虽用不出剑招，但他这几下子，每一下都是同样的力度同样的位置。剑招剑术可以练，但能像他这样矢志不移的淬炼自身，又有几人能做到？等着吧，积沙成塔，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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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分寒暑。
　　叶孟秋越发的过分，凌苕见叶英依旧丝毫不在意，索性搬到了小颖园中照顾叶英的起居。叶孟秋倒是知道凌苕入住了小颖园，这本是他送给大儿子的私宅，既然叶英没说什么，他也没多管，只是点出了男女之防，两年之后凌苕就应当搬出去。

　　这两兄妹，说来也是好笑，同吃同住了这么久，却依旧一句正经的交谈都没有过。
　　叶英冷清不爱说话，凌苕性格跳脱，但观察犹细，半猜半蒙倒是能得知叶英很多未语之事。逐渐两人有了默契，就更没多少交谈了。
　　此时凌苕到了应启蒙之年，可叶孟秋依然冷落她，也没指派先生过来。
　　凌苕沉吟，她识一些字，却不好表现出来。叶孟秋视她如豺狼，生而知之未免太过显眼，只怕到时候不是无视这么简单了。

　　“晖儿。”少年淡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凌苕一怔，叶英这是打算和她聊天了？她走到叶英边上坐下。
　　叶英拿起了一本书，开始诵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千……千字文？凌苕迅速反应过来，叶英这是在给她启蒙，这个平日里对一切事情都不怎么关心的“哥哥”竟然注意到了这么多？
　　“……信使可覆，器欲难量。墨悲丝染，诗赞羔羊。”叶英停住，轻轻敲了敲书道，“专注。”
　　凌苕连忙集中精力，轻声跟着叶英诵读。
　　门外，叶疏影站了会儿，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就这么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夜晚，凌苕到厨房准备一些小食。
　　“你倒是安稳。”叶疏影从暗处走了出来，“我要是敌人，可如何是好？”
　　凌苕连头都没回，张口嘲讽到：“藏剑山庄是落魄到需要二庄主亲自做暗杀的生意了？”叶疏影是少数与她交流的人之一，毕竟她原先的生活还是得由叶疏影照料。
　　叶疏影被她顶的哭笑不得了：“怎么没看见你在叶英面前牙尖嘴利。”
　　凌苕冷笑：“你半夜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叶疏影突然有种自己被一个小女孩欺负了的感觉，接着说：“我是来问问你，可有什么想学的？”
　　凌苕第二次发现他对姓叶的人又有了新的认知了，脸色柔和了些，甜声说：“叶英喜欢剑术，不爱操心俗事。四伯父，庄内他由处理的事物卷宗，能不能交由我做？”
　　这会儿叫四伯父了？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孩子虽出身不怎么好，却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他观察了“叶晖”几日，发现她确实在尽心尽力的照顾叶英，便有了许多打量。
　　自从叶孟秋不喜欢叶英之后，连仆役都开始怠慢了他，叶晖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兄妹二人蜗居在小颖园，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似的。

　　不过，叶英喜欢剑术？可惜了，再喜欢没有天分也是白搭。
　　“可以。”叶疏影回答道，这丫头也是个心思活络的，拿着每月例份就敢利诱下人帮她做买卖。这才能若能为山庄做事，自然也不会亏待她的。
　　凌苕歪歪头，朝他一笑：“多谢四伯父了。”
　　叶疏影看着她的笑容，思考了一下轻声问着：“可曾愿意习武？”。
　　凌苕动作一顿，叶疏影这么郑重的问了出来，可见不是什么藏剑的基础剑法，而是藏剑的顶级剑法了。
　　可这就是天大的恩义与人情了，凌苕只能摇了摇头，随手分了盘糕点给他：“多谢二庄主好意，晖儿心领了。可……现下并不合适。”
　　叶疏影看着手中糕点，心思百转，只觉这糕点如重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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