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蓝]也无风雨也无晴

　　“蓝师兄！外面有人砸场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冲进里间，眼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光彩，“我刚刚和他对了两招，果真厉害，不过片刻就输的彻底呢！真想再去和那位前辈比划比划！”

　　蓝河放下手中的账目，任由卢翰文把自己拽出去，他低头把少年因汗湿而黏在皮肤上的额发拂开，又命一旁的小弟子去绞条帕子，笑道，“那你是想把这人给赶出去，还是好好的打一架？”心里一边觉得奇怪，小卢虽说年龄小，但是在剑术上绝对不是可以轻松打败的，又是被阁主和剑圣好生教导着，轻而易举就能赢了他的人也必定是位高人了。

　　卢翰文忙着一边和去绞帕子的人说别忙，一边伸手胡乱用袖口抹了把汗，把整张脸抹的像个狸花猫，“当然是打一架了，说不定这一次还能再接他几招，但我实在打不过所以才来找师兄来。”

　　蓝河是在看不下去，伸手提着袖口把卢翰文脸上擦干净。心里倒是有些微微泛苦，像小卢都顶不住的人物，他蓝河能做的了什么，一想到外面有个不知名的大人物来砸场子，他就忍不住脑仁疼。当时被愿意下山来接管蓝溪阁在外的兵器铺子也就是为了躲麻烦，现在倒好，麻烦直接找上来了。

　　心里这般想着，人也走到了门口，果然见一灰衣人盘腿坐在门旁的青莲石鼓上，头上带着斗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见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毛绒绒的穗子挑出阴影在太阳下面上下晃着。背上背着一把素伞和一个行囊，身侧立着把长枪。

　　蓝溪阁本就是以铸剑和剑术闻名，身为铸剑师蓝河自然对兵器要上心些，不过一眼他便能看出这是把难得的好兵。

　　枪身乃混铁精钢打造而成，长一丈一尺三，枪尖分四刃，各有一血槽与枪身相连，偶有寒芒一闪而过，很是锐利。

　　“却邪——”蓝河忍不住呼出声来，却又赶紧收了声音。既然是却邪，那那个人就肯定是他了。他定了定心神，恭恭敬敬向那人朗声道，“不知叶前辈来我蓝溪阁何事？还请进去稍候，晚辈立刻遣人去请黄师叔来。”

　　那人正是叶秋，嘉世的掌门，或者说是前掌门。

　　叶修抬眼，一袭蓝衣的剑客在他面前站得笔直，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跳下石鼓，抄起却邪拆为两半背到身上，随着蓝河走了进去，“我不找他，那个黄少天一张嘴简直烦死人，这样的人看不到最好。”

　　蓝河在心里略有些气，怎的能这样说黄师叔！黄师叔虽是话多了些，但胜在沉稳细致。蓝河曾有一次有幸得到师叔指点，虽说师叔唠唠叨叨把自己的缺点说得巨细无比让柳垂杨那小子背地嘲笑了他好一阵，但也确实受益颇多。看着这人似乎浮躁，但里子还是很稳重的。不过眼前的也是位惹不起的人物，蓝河只好把顶到舌尖上的反驳吞了回去，但在私下拍了拍小卢，示意他上山一趟。

　　卢翰文眨眨眼睛，表示明白了，留下一句“前辈改日再来讨教。”便提气轻身冲了出去，蓝河在后面看得咋舌，这小子什么时候轻功又精进了。

　　叶修慢悠悠地拍了拍手，“你们蓝溪阁的小苗子不错啊，那就是文州的徒弟？真是没想到一个手残也能教出这么俊的招式。”自家小师弟被前武林盟主夸奖多好的一件事，蓝河刚想自豪的挺挺胸，就听到紧接在后面的那句手残，这次是想去反驳也无力去反驳了，因为这是所有的江湖人都知晓的一个事实。

　　喻文州是蓝溪阁的现任阁主，幼时双手受过伤，虽已治愈，但铸剑这种差事还是做不了，而剑术也一般，但在谋略上更有心得，而且头脑灵活有着经商的好手腕，接手不过几年就把蓝溪阁经营成了江湖上最大的兵器行。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手中的兵刃多半都来自于蓝溪阁。像是叶修手上这把却邪，也是诞生于此。

　　“叶前辈此次前来何事？”蓝河从旁边候着的人手里接过茶递给叶修。叶修接过茶并未直接喝，先是把茶杯放在指间转了转，继而放在鼻子底下深深闻了一口，“你们蓝溪阁倒真是富裕，连茶都是这么名贵的，比我在前街茶摊上喝的高碎好了不知几倍。”

　　蓝河不禁气极，他敬叶秋是武林前辈特意吩咐取了最好的茶来泡，却拿来与茶摊上最不值钱的高碎来比，真是把人的好心给糟践了。但又转念一想，叶秋这样的人物都落魄到喝高碎了，还真是挺让人心酸的，看来前些日子里他受嘉世排挤的传闻可以踩实了。

　　叶修喝了口茶，取下身后的那把伞。

　　“这是……”

　　叶修握住伞柄往外一抽，竟是把细剑。他抚着伞骨问道，“这个能修吗？”

　　蓝河伸手接过细剑，仔细打量了一番，剑已经碎的不成样子，勉勉强强地补在一起。他摇了摇头，“抱歉前辈，这种实在是无法修补了。”他抬眼小心地去看叶修的表情，却发现他并没有表现出失望之类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哦。

　　“那就重新打一把吧，需要的铁我找好了，就在门外。”蓝河一听有些着急，连忙让别人把铁搬进来。开玩笑，万一被人拾了去怎么办？旁边还是有几个铁匠铺的。

　　“需要让黄师叔来铸吗？”

　　叶修摇摇头，盯着蓝河看了一阵，“算了，就你来吧。”

　　“我？”蓝河虽然疑惑，还是应下了。

　　“叶秋呢？叶秋呢？叶秋呢？刚刚小卢上去告诉我有个人来砸场子很厉害他打不过，说蓝河你说那人是叶秋，叶秋人呢？我要与他大战三百回合，哈哈哈哈必须让他输的落花流水看他还敢不敢在蓝溪阁的地盘上踢馆，叶秋你快出来。”

　　蓝河看着刚从山上一路奔下来还能一气说这么多话的师叔，略带歉意的行礼，“师叔来晚一步，他刚向东面走了。”

　　“什么！蓝河你也是怎么不拦着他，行了先不和你说了，我要赶紧追他去，不然又让他给溜了……”一边说着人已经飞了出去。

　　给叶秋铸剑啊……

　　他拎起桌上的残剑向里屋走去，铁已经被搬到剑庐了。虽然造一把和叶秋相匹配的神兵是不小的难度，但他想试一试。

　　黄少天追了两条街都没见到叶修的影子，知道那人要是存心要躲，自己虽不是找不到，但把时间费在这上面也有些太不值当了，便弃了比一场的念头。回到铺子的时候就看到卢翰文往后堂躲，他连忙伸长胳膊把人抓回来。

　　“玩了几日也该收收心了吧，前几日师兄还想起问问你的功课做得如何，还是我帮你圆过去的，你说你也不会铸剑在这里瞎待着做什么，欺负你蓝河师兄脾气好？话说蓝河你今天做得不好，身为蓝溪阁的弟子怎么让叶秋这种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想来来想走走呢！还有他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黄少天大大方方往椅子上一坐，喝了口茶。一旁的卢翰文耷拉着脸在旁边立着，满脸都是不乐意，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蓝河，想着这位平素好的不能再好的师兄张张嘴，劝劝黄少天，别让他回山上。

　　倒也不是山上不好，他在蓝溪阁里可谓是最被人疼着的人了。年纪小、能力强、性格也好，有一种不折不挠大步向前的闯劲，带着股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像个小太阳似的，人往那里一戳就能感到丝丝的暖意从他身上散出来，融到心里化作满满的热情。

　　溪山上基本是阁中威望比较高的弟子和阁主副阁主的所在地，年龄大多都比卢翰文大出近一轮，说起话来就不由自主的加上了些哄孩子的味道。大家也都对卢翰文十分照顾，都有些过度保护着样子，而卢翰文虽知晓这是好意，却也不愿这样被特殊照看，在加上溪山风景虽好长时间看便也就是那番摸样了，他早就想下山看看。

　　喻阁主是在对账的时候听到黄少天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小卢闹着想下山。他一边提笔在账上写了几个字，一边道，“他想去你就让他去，天天看的严实也不好，该放出去了。”他又拿起一本账目，细细看下来微微点了点头，发现没什么错处，便合上放到一旁。

　　“听梁易春说，他把蓝河派下山接管溪山城里的铺子了，让小卢去那里吧，蓝河……”他指了指刚刚那本账目，“很实诚的一个人。”

　　卢翰文得了许可后就欢呼着去整理行李，连晚饭都没吃就奔下了山，因为兴奋步子又较往常快了些。他自小就在溪山上长大，纵然有天分和极高的领悟力，练功时该吃的苦还是要吃的，一年快到年根的时候才能随着师兄采购出去看下，对山下那个小城迷恋得不得了。

　　他这突然的来访倒是把蹲在店门口喂猫的蓝河吓了一跳。

　　这位小天才有着自己的缺陷，剑术拔尖，但铸剑的成绩却马马虎虎。在后来蓝河和叶修谈起的时候，叶修笑了一下，“这不是明摆着么，一个手残教出来的必定也是手残。”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一时有点蒙，对于铸剑不怎么精通，对于经营也一点都没碰过的卢翰文来自己这里干什么。后来听完原因他也便释然了，这是让他看着别让人饿死的意思啊，蓝河点点头觉得做到这点不难。回头叫厨子准备些饭菜给卢翰文吃，他也来的巧，正好城里有举行烟火大会，蓝河手头有个生意要谈，便让他自己去了。

　　而到如今，在山下玩了三个月的卢翰文似乎必须要回去了。蓝河走过去拍拍小孩的肩，“回去听阁主和师叔的话啊。”小孩也没吭声，气鼓鼓的瞪着他，埋怨他没帮着他。

　　蓝河笑笑，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一柄剑，面向黄少天略带紧张与兴奋地问道，“师叔可否来指点弟子一二。”

　　黄少天是对比试这种东西向来来者不拒，他也没用冰雨，而是也从架子上取了一把。两人在庭院里站定，卢翰文在一边叫了句开始，声音未落蓝河就抢先一步攻了上去，起手就是三段斩，三道剑光又快又猛向黄少天扑去。黄少天后撤一步身子一矮举剑上挑架住蓝河的剑，反手一拧卸开力道。蓝河迅速将剑撤开就势向上一跃，出手的正是逆风刺。时机和位置都判断的很精准。

　　“不错嘛蓝河看来在这里也没把功夫落下，但说真的你可要加油点了，那个叫柳垂杨的是不是和你不对付，他现在练剑都痴了，天天缠着大春比试，说来这两天还赢了一场。哎呦这招不好，我使得这招左路分明有个小破绽，你攻下盘是什么意思。哈哈哈哈哈哈错了错了又错了，蓝河这招你又出的不对，看我的回风式、幻影无形剑、落凤斩……你这招仙人指路借的不错，来我也用一下……”

　　黄少天一边连续说着不知真假的话，一边跃起背身横削，一时间剑身上抖出的剑影如同缤纷的落花——却是落英式。蓝河连忙提气挥出一记升龙斩，想借着剑势向后荡去。

　　卢翰文在一旁心说慢了。

　　果真是蓝河慢了一步，黄少天的剑光在他还没跃起之时就抵到他的身上。

　　输了，意料之中。

　　“多谢师叔，弟子斗胆请问师叔，那几招错了的招究竟是如何错了。”蓝河暗自里有想了想刚刚的交手，自己在判断上也并没有什么大的错误，一时不解，向黄少天问询。

　　黄少天哈哈大笑着揽着蓝河的肩，“说来逗你的，今天出招破招都还不错，尤其是最后一个升龙斩，想到用这招来使自己撤得更远的意识很到位，可时机把握的稍差一些若是在稍稍提前一点，就能把那招躲过去，落英式的起手和仙人指路的虽区别不很大，但仔细比较一下还是有细小的差别的。不过就算你这招躲过了，下一招你还是一样挡不住。你用剑还是中规中矩了些，不像柳垂杨，他出招快急、变招和后手都留的足，现在该在你之上了。”

　　蓝河抿了抿唇，不再去说什么，只是提手挥剑比划了两下落英式和仙人指路的起手，点了点头，这两个招式确实在握剑的时候有一个手势上的不同。“多谢师叔教导。”

　　黄少天摇了摇脑袋，“整个蓝溪阁里也就你一个死脑筋，还天天师叔师叔的叫着，觉得自己好像是可以自称老夫的年纪了。”

　　这倒也是，黄少天虽说辈分高，但年纪轻轻，和蓝河相差不多，像是阁中的一些师兄倒还比这师叔长几岁，再加上他本人也无心用辈分压人，阁中的人大多都叫他一声黄少。也就蓝河这个榆木脑袋，抱着一颗近乎盲目的崇敬之心，天天守着礼道叫着师叔，生怕自己冲撞了。

　　终了，蓝河还是摇摇头，不愿改口。

　　“叶秋让你来做何事？”黄少天也清楚蓝河这性子，也就顺着转了话题。

　　蓝河收了剑，将身子挺直，道，“他让我为他铸一把细剑。”

　　“那你可要努力了，若是铸的这把剑和不了他的身份，丢的可是蓝溪阁的脸面，怎么着也是把神兵，虽不求你能铸把冰雨似的剑，但也绝不能差了。”冰雨正是黄少天亲手所铸的一把神兵，也正是他的佩剑，是把轻剑，挥舞起来寒芒闪烁如细雨纷飞，因此名为冰雨。在当今剑谱上排位第一。

　　“弟子愿意一试。”

　　看着面前紧握拳头满脸坚定的青年，黄少天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铸剑方面又嘱咐的三两句，便带着卢翰文回去了。

　　天色一晚，蓝河草草吃了些饭，又在店中盘点了下今日的出纳，等着忙完了，后院的小弟子们也都早已睡下了。他便锁了店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准备就寝。解了束发的发带，脱了外衫，盘腿坐在床榻上打量那把残剑。

　　先是量了量尺寸，再后来就想着怎样的招式能把剑身碎成这样，这把剑也是由难得的好铁所作，十分坚韧，是极不易断的，碎成这个样子倒真是不易。想着想着又想到下午那场比试，想着黄少天所出的招式，除了当时那种解法还有什么招式可以使，这般想，一会便又痴了，手里还不停的比划着，听到屋外夜猫子叫声才回过神来。

　　他自嘲的笑了两声，留了床帐旁的一只蜡烛亮着，便睡去。

　　月明星稀，风却一声声刮得紧，只听屋外又一道风声至，若是武功深厚者仔细分辨，就可知道这风声和普通的风声的区别所在，分明是有人。且看那后院围墙上，正是跃过一条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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