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指扣

　　第十一章

　　我和木子坐在后座，哥哥坐在司机旁，车开动后，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我猜想哥哥大概在生我自作主张的气，而木子应该是为刚才的事而感到不好意思，至于我，完全是因为多了一个外人，反而不知道该和哥哥说什么。
　　哥哥摇下窗，胳膊半伸出窗外，微侧着头看着右前方。我从后视镜中偷看哥哥的表情，见他眼睫稍敛，神容微倦，疾速行驶的车子带动他黑瞳里的一点晶亮，时明时暗。
　　自那次车祸后，哥哥经常无意地露出异常安静的表情，起初我以为，大概哥哥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精神不佳，时间长了，我好像一点点地从他眼中读到了一些与以前不一样的内容。就像哥哥去到一个我所不认识的地方，那是他的新天地，有他更在意的东西，有他不能割舍的牵挂。
　　许久的沉默，令我陷入昏昏欲睡，阖上眼，脑子里没想一会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一个轻微的颠簸，将我震醒。这时，他们说话的声音正传进我耳朵，我于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立刻睁开眼。
　　说话的声音很轻，大概是怕吵到我。
　　“要是我也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哥哥多好，可惜我是独生女。”木子这样说。
　　岂料哥哥答非所问：“小佳她很单纯。”
　　“是的。”木子一时语穷，后面的话竟然接不上来了。能言善语的木子啊，竟然在哥哥面前吃了鳖，不得不说哥哥真的是不解风情。
　　“有件事我想问你。”沉吟了半晌，木子再次开口。
　　“什么？”
　　“我拜托陈妹妹转交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吧？”
　　我的心兴奋地扑扑直跳，终于要直奔主题了么。
　　大概有哥哥的女孩子都能理解我的心情。有时候，哥哥在妹妹的眼里就像是儿子在母亲的眼里一样，这种感觉很奇妙，试想，哪个母亲会不在意儿子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的事。
　　阿亚败下阵去了，如今我又从木子身上看到了希望。
　　“嗯。”哥哥懒懒地应了声，接着不咸不淡地缓慢加了一句：“还没有时间去看。”
　　我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大骂他是笨蛋，这种话能实说吗？

　　如果像木子这样——成绩、运动、人缘、长相、身材无一不是上乘的女孩子都不能打动哥哥，真不敢想象，哥哥的眼光到底要高到哪里去。
　　木子大气都没喘一声，可见委屈得不行。
　　过了大概二分钟，情况不见好转，我只有“慢慢地醒来”，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嘴里嘟囔着说：“还没到家？”
　　木子看看我，扁了扁嘴，不说话。
　　我一下子愣住了，脑子里兜兜转转地冒出一句——梨花一枝春带雨，我见犹怜何况他。
　　晶莹莹的黑眸好似打着颤，怕是稍一震，就能将水滴震了出来。
　　说实话我很惊讶，因为木子给我的印象绝对不是这样的。她是那种整天嘻嘻哈哈，精力充沛得不知疲倦为何物、阳光充足足以普照大地的开朗女孩。若要按人气来排名，在马赛克之中，还真是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将她压制下去。所以，木子是意气风发的，骄傲而率性的。所以，她可以在众目睽睽下，对追求她的人任性地大发小姐脾气一点不希奇，她可以在相对保守的马赛克大学里大穿露脐装更不希奇，但她却在哥哥的冷淡言语下娇弱得不堪一击，是绝对让人意外的事。

　　“陈妹妹……”只见木子的睫毛猛颤，难受地说：“快帮我吹吹眼睛，刚才有东西吹进来落我眼睛里去了。”
　　我倒！
　　白担心了半天。
　　我赶紧凑过去，扒开她的眼皮，用力地朝里吹了口气。
　　“怎么样了？”
　　“唔。”木子又迅速眨了几下，开心地说：“哈哈，没有了。”
　　我哭笑不得地想，木子的神经果然是要比一般人来得粗壮。
　　刚回头，眼睛不经意地扫过前座的后视镜，镜中的眼睛在凝视我的一个瞬间，闪现出一丝丝的懊恼。
　　那感觉就像是做了亏心事，正不知所措地逃避。
　　难道哥哥有事瞒着我？这个念头一经起，立即被我以神经过敏的理由扼杀。

　　到家时，已快六点。
　　木子看了看我们的家，哇哇叫了两声，然后很平静地评价道：“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我倒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问：“今晚我们吃什么？哥。”
　　“去洗洗脸，我们出去吃。”哥哥将坐着就不肯动的我推进卫生间。
　　“可是哥，在外面吃多浪费啊，我们去超市买些菜，自己回来烧就行了啊。”我扒在门口说。
　　木子将屋子参观完，回到客厅，听到我们的话，举手说：“我会烧菜。”
　　我朝她竖了竖大拇指。光从木子的外形上看，还真是没法将她和厨房联系到一起。
　　“小佳，难道你不饿？”哥哥马上泼了盆冷水下来，恰巧这时肚子配合着惨叫了一声，我便没话可说了。
　　最后三人跑到楼下的美食街挑了家安静点的餐厅。
　　想省钱就要点便宜的，想招待客人就不能太寒酸，于是我咬了咬牙，闭着眼点了二道招牌菜，余下的交给木子。木子合上菜单，只点了道家常菜，她说她比较喜欢吃素的。我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心想，真是个好女孩。
　　吃饭的时候，哥哥一个劲给我夹菜，我就把菜夹给木子，结果木子又把菜夹给哥哥，最后把哥的脸都折腾绿了。
　　木子问我们晚上要不要去唱K，她请客。哥哥刚说了个不字，就被我拉到了身后。
　　“好啊。”我替哥做主了。
　　一来不希望哥哥的态度给对方造成难堪，二来是出于想要撮合他俩的私心。
　　打从阿亚离开南城去了京里后，我就想过一个问题，阿亚对哥哥的喜欢或许称不上爱情，只能算是一时的迷恋，暗示不成后，便转成朋友一般的情谊，何况两人若是来电，也不会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一点的进展。那么现在，我只能寄希望于木子了。
　　说起唱K，我想到有一阵子阿亚很迷一首英文歌曲，每天翻来覆去地听。有天，我无意中说了句：我哥会唱这首歌，效果就像原版。于是，阿亚迷上了唱歌，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拉着我去KTV烧钱。大家都是五音不全的人，选的还都是那些软绵绵的情歌，经常走调到找不着天南地北。有次玩得晚了，哥来接我，一推门进来就捂住了耳朵，说了句：“我说是从哪里发出来的魔音。”
　　阿亚说：“你这是歪曲事实，好歹十个调我也找对了三个，你没听你妹妹唱，她能把牛跑上天去。”
　　当时我笑趴在桌上，半天没爬起来。

　　第十二章
　　红色雅堂是这一带最有名气的KTV娱乐中心，不管内外皆是富丽堂皇，奢华无度，自然消费亦无度。
　　我堵在大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几乎都是开好车穿名牌的主，不觉大汗淋漓。
　　“哥，这样不太好吧。”
　　坚持请客的是木子，我们怎能带她来这种贵死人不偿命的地方烧钱。
　　哥哥似笑非笑地耸了耸肩，黑郁的眼睛里带着明显刁难的味道。
　　木子拉着我往里走，一边回头笑：“你哥有眼光，这里还不错。”
　　何止是“还不错”。
　　红色雅堂最小的包厢一小时是三百，还不包括酒水茶点等其它消费。我坐在里面只觉得浑身拘谨不安，而哥哥却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整个身子靠坐在真皮沙发上，神情慵懒，一手随便翻着桌上的消费单。
　　从侧面望过去，正好能清楚地看到哥哥露在发丝外的耳垂，以及那小小的菊型耳钉。
　　“看什么？”哥嘴角弯了弯，忽然回头问我。
　　木子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说：“哥，你是不是该谈个女朋友了。”
　　木子呀了声，说是去下卫生间，然后跑了。
　　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再怎么说木子也是个女孩子，当着她的面和哥说这种话，是个人都会羞跑。至于当事人自己，则是一脸的变化莫测。良久，他笑了笑，点头：“好啊。”
　　我跳了起来，只觉得十分意外。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不会干干脆脆地从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哥，你刚才说了好？”
　　“好的。听清了没？”哥哥刻意地重复，然声音一直平静无波，像是一湖沉水，无声无息地包容了一切。
　　我不至于木头到看不出他的反常，“哥，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我……”他刚说了一个字，木子从门口探了进来，一边还笑着打哈哈。
　　“真热呵，是不是空调打太低了？”

　　音乐兀自响着，沙发上的三人嗑瓜子的嗑瓜子，喝啤酒的喝啤酒，全忘了来此的目的是唱歌。
　　半晌，木子找着话题问我：“陈妹妹，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没想到她突然将话题转到我身上，我想也没想地回答：“我没什么要求……投缘的就好。”
　　木子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头扁的不行吗？”
　　哥一口啤酒喷了出去。

　　“我还是唱歌吧。”说着，我跑到控制台边上，点了首熟悉的。
　　“采呀采呀我的爱，绿呀绿呀一片海。”
　　头两句，木子口瞪口呆地看我。
　　“我故意不理睬，茶叶一片片摘，要他将诚意拿出来。哥哥妹妹双双对对双宿又双飞，哥哥妹妹青山绿水日月来做媒。采呀采呀你的爱，红呀红呀羞满腮。哥迟迟不表态，妹泪快掉下来，要月下老人陪我等待……”
　　最后，包厢的门突然被人撞开。我刚转过头去看看什么人如此冒失，一罐凉水扑面而来。
　　话筒掉在地上，对着音源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
　　“死女人！鬼叫什么？？”陌生男人站在门口粗暴地骂。
　　我抹了把脸，弯腰去关话筒，便听见一阵吵杂声。回头一看，哥哥一手攥着那男人的衣襟，眼中快要冒出火来。
　　“哥……”来不及去管话筒，我扑到了哥身后：“别打架，别打架。”
　　木子的反应比我还快，刚跑到外面又折回来了。我估计她是想叫保安，可想到先动手打人的是哥哥，只好回头。
　　“怎么？你想打我？”那人说话还带着醉意，气焰却嚣张非常。
　　哥哥被我拖着，本有些犹豫，那男人见机突然动手，那石头样的拳头怕是能将墙砸出个坑来，我吓得闭上了眼睛。不料哥哥的反应比我想象得还要快，甩开我的同时，也躲过了拳风，一个反手，将那人的胳膊撂到了身后，同时狠狠地朝那人的腹部送上一拳，“哪来的狗，在这里乱叫。”
　　接下来近五分钟，几乎成了我的噩梦。
　　十八年来，我从没有见过哥哥如此凶狠的一面，看着他的拳头一次次往那男人身上送，从容不迫的脸上竟带着残酷的冷笑，好像他打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狗。

　　木子在一边跳来跳去，时不时大叫两声，却不是因为害怕，我从她的表情上，只看到了崇拜两个字。
　　门口闹哄哄地闯进来许多人，有人说话，有人撕扯着衣服，瓶瓶罐罐摔在地毯上，滚了一地。
　　很快，警察来了，门口再次被围得水泄不通。
　　哥站起身，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皮夹，抽出几百块钱塞到几个身穿服务员制服的人手里。
　　警察要将哥哥和那个陌生男人带走，我说什么也不肯和木子回家。
　　哥哥转头对木子说：“拜托你了。”
　　木子对他笑笑，回头抱住我，在我耳边说：“陈妹妹，听你哥的话，我们回去。”
　　“我们去了可以证明是那个人有错在先啊。”我都快哭出来了。
　　“听我说，我多少了解那些人，你看他们和警察说话的样子，就知道那些是有背景的人，现在我们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不如回去想想办法。如果你现在跟着去了，不但帮不上他的忙，反而要他为你担心，你明白吗？”

　　木子的话是对的。
　　哥哥被警察带走后，整整一夜都没有回来。我和木子躺在床上，谁都睡不着。
　　“他会没事吧？”我看着窗外，灰白的夜空找不到半颗星星。
　　木子说：“你记得崔浙？”
　　我转过头看她的脸。
　　她继续说：“他爸爸是公安局的副局长，如果有他出面，这事情或许能私了。”
　　“你们不是吵过架吗？他会答应帮我哥？”
　　“怎么说呢。”木子挠了挠头，“崔浙这个人很大男子主义，昨天我挫了他的锐气，现在别说是求他办事，就是去道歉，他也不见得睬我。”
　　我刚将头窝进薄被里就被她揪了出来。
　　“别这么沮丧，我还没说完。”木子拍拍我的背。
　　“你以为他家人为什么喜欢我啊，因为我表姑父是京里市长，他们巴结我还来不及呢。”
　　“京里市长？”我的心咚地跳了下，有些紧张地问：“你表姑父……姓沈？”
　　“对啊，沈康有。说起来我表姑父的儿子就是在南城高中毕的业，很意外吧？”
　　的确……很意外。
　　“没想到，你和沈宣微是亲戚。”我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啊。你认识宣微？难道……”
　　“是的，我们高二、高三都是同班同学。”
　　木子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么巧，看来，我们真的很有缘啊。”
　　我心里却只有苦涩，犹豫了会，我说：
　　“你知道周琝吗？”
　　木子十分惊讶：“你连那件事也知道？这么说，你和宣微关系不错了？”
　　“……只是因为做过同桌，所以相对比较熟一些。而且那件事，我知道的也不多……”我舌头开始打结。
　　“噢。”木子躺平了，叹了口气说：“说起来那件事我还有一点责任，要是我没将周琝介绍给宣微认识，那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周琝是我初中时的死党，人漂亮得没话说，那个时候追着她跑的人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但她谁也看不上。我就跟她开玩笑说，我有一亲戚是大帅哥，和你半斤八两，不如介绍你们认识，看看你们这两个人是鹿死谁手。正巧那年宣微跑到南城我姨奶奶家来过暑假，我就把他拉出去见周琝了，起初这两人见面就别扭，冤家路窄似的，我以为他俩一定没戏了，谁知道二个星期后，就看见他们如胶似膝的腻在一起，我想插都插不进去了。”

《冠绝笑天下（最终版）》
绯月西斜的癫疯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