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美人

　　旧镜鸾何处，衰桐凤不栖。金钱饶孔雀，锦段落山鸡。— —李商隐

　　京城寒氏的三小姐嫁了，茫茫的大雪里一席红嫁衣。

　　铜镜朱颜，寒裴凰任下人为自己穿戴梳洗。窗台外，挟雨伴雪，傲梅仍寒立。

　　一身紫旗袍的美妇人拦下将要盖上的红盖头，眉目间都是愁容。挥退屋子里的人，妇人一下抱住新人。

　　“母亲。”新妇轻启朱唇道。

　　连日里的担忧因这一声母亲泪水决堤，妇人摸上自己女儿娇媚的容颜。

　　“凰儿，你当真是想清楚，想明白了吗？”

　　京城名门望族，世禄之家里的公子少爷哪里不比一个偏远之地的富商强。她实在不懂自己女儿的心思，虽说寒家嫡亲的三个孩子个个都要强，可寒裴凰再怎么说也是女子，怎么能跟她那些风流的哥哥比。

　　“女儿本就是待嫁年华，如今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是高兴的事啊。母亲不要难过了，千万别哭坏了身子。”

　　寒裴凰起身走到窗前，她的确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这样的容貌身在寒家中若是偏房旁系或许早就被当做这氏族大家换取荣华富贵的物什了。即便是本家小姐在这样的大家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可寒裴凰不想也绝对不会沦为寒家利益关系的棋子。

　　“离开北平，你舍得吗，就算是荣华富贵入不了你眼，可我们母女分别你就忍心吗？我老了能守着你的时候本来就不多…”妇人握在手心里的手绢湿润。

　　寒裴凰没有回头，“女儿不孝，寒家三子我知道母亲最疼爱的便是我，吃穿用度总是最好的。可母亲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不是锦衣玉食，也不是爹爹那一点垂怜，我想要的是自由，只有离开寒家，甚至离开母亲才能得到的自由。”

　　梅花嫣红，寒裴凰笑的更是娇艳，又哪里知道这点点的红都是日后斑驳的血迹。

　　寒裴凰在生意场上的厉害不输两位哥哥，因此外人对寒家肯放手让这个堪称奇女子的女儿嫁到偏远之地很是意外。

　　这富商究竟是什么人，寒家又是怎么肯同意的，一时间在诺大的北平的寒霜中引人热议，当然这一切秘密随着寒裴凰远离北平埋在了冬季最后一场大雪里。

　　“夫人，老爷还没回来，恐怕是赶不及了…”侍候寒裴凰的佣人从外面走进屋子恭敬道。

　　主位上坐着的美艳妇人抱着一个半大的孩子看不出来情绪，神态端庄优雅，对佣人的回报不露忧喜，这就是五年后的寒裴凰。

　　“锦儿的生辰都不肯回来了吗，罢了，去传膳吧。”片刻又抬头对屋子里的几个女佣吩咐，“你们几个也过来坐下一起吃吧。”

　　解锦的奶娘看得心酸，老爷在哪她们心里都清楚。夫人多不容易，解家有今天全靠了夫人，可老爷却只知道流连花街柳巷。这么多年夫妻同床异梦，若不是夫人在纳妾这一点上寸步不让，这解家的姨娘都不知道排到第几位了。

　　奶娘曾好心道：“夫人，您何必这么忍让。”

　　寒裴凰却只摇头道：“家里的总不如外面的好，可只要家里干净，怎么都好。”

　　奶娘听妇人这样讲心中更是难过，不禁为妇人鸣不平道：“老身说句不中听的，老爷这么对您也就罢了，可稚子无辜啊。孩子这么大了，老爷哪怕是抱上一抱都没有过，这…”

　　怀中的解锦小手拉着母亲的衣襟，安安静静地更显得弱小让人心疼。

　　“够了，莫忘了身份！”

　　提及怀中的解锦无父疼爱，寒裴凰终于有所动容。她在解家是位仁厚的主子，不责罚佣人，但她的威严也从不曾失去过。

　　奶娘被斥责才惊醒，解海龙再不济也是一家之主，主子的事还轮不到一个下人来置喙。

　　“何况稚子又哪里是无辜的。”寒裴凰对上解锦清澈的双眸沉声道。

　　她嫁到南城来，向着自由来。一直以为离开北平，摆脱寒家，自己的命就能由自己掌控了。可帮着解海龙发家，为他诞下一子，这就是她要的自由吗？

　　这可是她用除去族籍，永世不得踏足北平的代价换来的东西啊！

　　可她或许不明白，或许也早就明白她曾经是有过自由的，只是当她的野心在解家堆积的产业里得到实现时，在她诞下不受解海龙喜欢的儿子时，这自由就没有了。

　　她遇到解海龙时虽然不是不谙世事的姑娘，却也正当青春。解海龙就像是罂粟给了她足够的诱惑，让她心甘情愿放弃所有，扑向会上瘾的牢笼。她一直以为这场交易里她同解海龙是平等的，他们都不过各取所需，不想这场赌局只有她一个赌徒而已。

　　她带领解家发家，让解家短短五年就在南城名声鹊起，甚至让北边都知晓一个解字。却管不住解海龙在外面花天酒地，她天姿国色的容貌甚至不如一个下贱妓子能留住男人。

　　寒裴凰从小便在深宅大院，贵族大家里长大怎么会没有颗玲珑心，她知晓原因只是无力改变罢了。

　　一旦退步背后就是万丈深渊，她最后的筹码就都没了。

　　解锦就是在这样的家里慢慢的成长，每当他察觉到母亲藏在端庄下的情绪后就会试图用手拉拉母亲锦缎材质的袖子。这样的安抚往往都很有效，可他没想到最后一次这样做时，袖子下的手会是冰凉的。

　　“你不是问过母亲的梦想是什么吗，告诉锦儿吧。我的梦想是来生能够出生在最平凡的家庭，过最平凡的生活。”

　　这是寒裴凰留下的遗书里的第一段话，她死了，死在了南城入冬后的第一天。

　　解锦被奶娘抱在怀里，他没有哭也没有闹。他冷冷的看着周遭的一切，别人告诉他母亲是生意失败了觉得对不起解家所以选择了自杀。只有他清楚这个说法有多么荒诞，却又情愿是这个理由，反而更能让他接受。

　　“锦儿，马侯军设局引诱你父亲贩卖鸦片，再用解氏上下百余人的性命做要狭来要我的命。母亲实在被逼无奈了，恐怕以后都没有办法再照顾你了。

　　盘金龙是你外婆给我的寒家信物，锦儿若是想离开南城便拿着它到北平去吧。我与你爹爹并没有感情，所以就别怪他绝情了。”

　　这封遗书不过短短几行，字体娟秀，可在解锦心里一笔一画，一字一句都重若千斤。这些愿景，嘱咐都是带着血的。

　　在解锦心里，母亲口中的没有感情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输的一败涂地罢了。

　　出殡的那一天，南城难得的下雪了，雪潦潦草草，棺材上沾了薄薄的一层。解锦最后摸上的就是这冰凉的棺木，吉时下棺后，厚土盖过薄雪，连带那一块小小的手掌印都盖了过去。

　　可真相未白，又怎么能容许一切都随泥土葬雪后抹去所有。解锦在那时便发誓一定，他一定不会放过害死母亲的凶手。他会一直站在南城，替她守着解家。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