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日

　　虽然若昀的身体尚在恢复中，伤口也不过刚刚结痂，有轻微的牵扯还是会觉得疼痛感。但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若昀出嫁的那天，天气却是格外的好。
　　若昀站在二楼的阳台上，贪婪的享受着阳光带来的片刻惬意：就让自己再多接触接触阳光吧，也许以后就再也享受不到了呢。
　　很快，鞭炮声响起，日本人的汽车已经门口了，在媒婆一遍遍的催嫁声中，若昀一身大红嫁衣，戴着笨重累赘的首饰，摇摇晃晃的走出林公馆。

　　阿婉作为陪嫁丫头，亦步亦趋的跟在若昀身后，不停的偷偷用眼角看向若昀。
　　今日若昀出嫁，妆容打扮皆是交给了有经验的喜嬷嬷，适才阿婉只能端着石原久送来的那件和服站在门口远远望着。小丫头对穿了嫁衣的自家小姐万分好奇，这会儿终于能挨着小姐了，可不得使劲儿瞧。
　　今天小姐穿得可真漂亮啊，衣服是世泰盛的老师傅连夜赶工出来的，剪裁做工自是不用说的；首饰是林太太当年的陪嫁，虽说样子老了些，可若昀戴着倒是增加了几分端庄。总之，小姐从来都没像今天这样好看过。
　　阿婉瞧着瞧着，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瞬，好像自己看见的不是那个跟自己嬉笑打闹的林家小姐，倒像是，像是戏文里说的慷慨赴死的将军。
　　阿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呸呸呸，想什么呢！今天可是小姐大喜的日子，事事讨吉利还来不及呢，自己怎么能有这么晦气、触霉头的想法。

　　要上车了呢，若昀转身再看了一眼林公馆。要出嫁了呢，可只有这里才是自己的家啊！虽然，如今国家动乱，林老爷没有经国治世的雄才伟略，却也能在乱世中保得一家老小平安无事。离开土生土长的梁平也已经有四个年头了，可毕竟，他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那么，家就还在啊。
　　可如今，自己要离开自己的家，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了呢。那里不会有爸爸妈妈，不会有家，而且，若昀知道她将开始和一群魔鬼打交道，甚至可以说和一群魔鬼生活在一起。
　　若昀望着林公馆高高的楼顶，眼中噙满了泪水，此刻，只有若昀心中明白：她要告别的不只是她的家，还有她以往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以后，她不再是林太太身边那个想说就说，想做就做的小姑娘了；自己的命，家人的命都已经成了日本人的筹码，稍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去见阎王。
　　“林小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上车了。”何三姑见若昀站在门口等，没有动身的意思，就在一旁提醒到。
　　“就让我再多看看吧，兴许，以后就看不到了。”
　　在何三姑的再三催促下，若昀恋恋不舍的坐上了接亲的汽车。
　　车子一发动，若昀的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深处的情感，眼泪漱漱的往下掉，不一会儿就成了个泪人。

　　迎亲的队伍绕着江陵城兜了一圈，把江陵城的各个主要街道都走了一遍，两个小时后才把若昀一行人拉到了法华寺。
　　若昀一行人一下车，就有一个身穿白色和服，面无表情的夫人迎了上来。
　　“新嫁娘，我叫中田惠子，你可以称呼我为中田夫人。您这两日在寺中的生活将由我来打点，请随我来吧。”那位夫人轻轻鞠躬，样子虽说恭敬，却看不出她有多尊敬。说完，她示意何三姑退下，独自引着若昀一行人往寺院深处走。
　　若昀一行跟着中田惠子到了法华寺的后院，若昀首先就被安排进了一间不甚宽敞的厢房。
　　“您就先在这休息下吧，这是午饭。”中田惠子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两个盒子，说完，微微鞠躬，离开了房间。
　　“咔哒”，若昀听见房门上锁的声音。
　　若昀扫了一眼这间从外观看丝毫不起眼的屋子，厢房的家具摆设都是日式的，从新旧程度上看，若昀知道，这些家具应该使用了好几年了。
　　阿婉是唯一一个被允许留下随身服侍若昀的林家人，她不死心的推了推门，发现房间真的从外面反锁了起来，有些着急，“小姐，他们怎么把我们锁在这里了？我们会不会出不去了呀？”
　　若昀微笑着拍拍阿婉，示意她不必担心，“你别瞎紧张。刚刚那个夫人应该是害怕我们逃跑。”其实若昀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家要弄死自己和阿婉就想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可当着阿婉的面，若昀还是表现得相当镇定，毕竟她现在已经是阿婉的主心骨了。自己提心掉胆也就罢了，可别让懵懵懂懂的小丫头再白担心了。“你呀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的肚子吧。咱们都忙了半天了，先吃饭吧。”若昀提议道，阿婉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皮，点了点头。
　　阿婉打开了放在桌上的食盒，看了一眼饭菜，一张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小姐，这都是些什么呀？连平日里下人吃的饭都不如，这叫人怎么吃嘛？那个中田夫人是不是故意刁难咱们呀？”
　　若昀一看，食盒被分成了好几格，里面分别放着鲭鱼干、酱萝卜条、鸡蛋卷和饭团。若昀虽说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可林家在吃穿用度上也从未亏待过她。虽说若昀知道，在这场婚礼中，日本人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可也没想到一上来日本人就会如此苛待自己。若在平日里，若昀估计早就叫唤开了。可如今，若昀在每一步前，都要细细思量。
　　“阿婉，你小声些！”若昀拍拍阿婉，开解道：“我看这些东西还是能吃的，你也别挑三拣四的了。我们又不会在这里长住，就先忍忍吧。”若昀自己先拿起了饭盒，吃了起来。
　　饭菜一入口，若昀愣了：饭和菜都是冷的呢，这怎么咽得下啊……

　　最后，若昀和阿婉两人各自就着一小碗热豆腐汤，勉强吃了一顿饭。
　　若昀吃了饭，正打算休息一下。人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中田惠子领着四名一般日式装扮的女子进了屋子。甫一进屋，中田惠子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示意身后的女子上前收拾若昀主仆二人吃剩的饭菜。
　　“新嫁娘，今日下午将由我来为您讲解做妻子的责任和义务。您要记住您现在的身份是日本皇军的妻子，中日共荣的典范，不是什么其他的女子。”说着，中田惠子指示另外的两名女子端上了两个小桌案，中田惠子也跪下来，开始给若昀“上课”。
　　中田惠子一板一眼的讲了一个下午，一开始若昀听得还算认真，可时间一久，若昀跪得小腿发麻，注意力也从“三从四德”转移到了自己的腿上。
　　“好了，该讲的，我已经讲完了。以后的生活，与丈夫的相处就靠新嫁娘自己体会了。”中田夫人微微鞠躬后，就自顾自起身，带着人走了。
　　当然，走之前，她不忘把房门锁上。

　　阿婉见人都走了，立马上来把若昀扶上床，开始给若昀做腿部按摩。一边按摩，一边说：“小姐，我看您刚刚走神的时候，那个什么中田夫人分明看出来。我本以为她会借此责罚小姐的，可她就撇了撇嘴，啥都没说呢。”
　　“你这小丫头片子，你要死了，竟想看我被罚，看我笑话是不是？”若昀刮了下阿婉的鼻子。
　　“小姐，疼呢！”阿婉柔柔鼻子，叫苦不迭，主仆二人间的氛围一时间轻松了不少。
　　其实，阿婉的话让若昀内心一沉：一板一眼的中田夫人明明发现了自己的差错却放自己一马。她这是在“体谅”、“照顾”自己呢，还是说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棋子，用完了就会被抛弃。一切都是走过场罢了，所以压根儿就不用用心教导。
　　棋子，无论怎样，最后的命运就是被抛弃。若昀一直想着这句话，只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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