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

　　瑜城里，正午时分。
　　此时正是夏秋交替之季，酷夏还未远去，秋老虎就已上赶着跑出来了。
　　秦鲲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走来走去，有锦衣绸缎的，有粗布短褐的；有行色匆匆的，也有漫步闲庭的；有面善体胖的，也有怒目精悍的；却全都漠然地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终是叹了口气。
　　果然讨饭也是个有技术含量的活！
　　他们讨饭的地方是月满楼——瑜城最大的销金窟——楼门口的不远处，这里的人一向千金一掷只为图个乐子，可惜却吝啬地连个铜板也不愿施舍，秦鲲无聊呆坐的时候会想，他这是有幸地见到了现实版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撇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却见人家还是一本正经地坐在地上，既不心急于一上午都没讨到一分钱，神色中也没有半分的自卑与屈辱。他的身子立得直直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灼热的太阳光，给秦鲲挡下了一片荫凉。
　　真是个善良、有担当的大哥哥！
　　秦鲲特心安理得晃着脑袋想，完全忘记了自己前一世已经是个25岁的大龄老男人了，或者说完全融入了这四岁男娃的身份了。他支着自己的小脑袋，厚厚的小下巴被自己挤成了双层，像是一块乳白的双层奶酪，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少年，忽而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觉得这善良的小少年是不是有些世界观上的问题。
　　他应该是猜到了自己就是那块石头变的，昨晚的那个提问应当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还在吃惊于小少年的的聪慧大胆，甚至都还来不及想被人发现是妖怪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这人竟然闭口不提了，若无其事地找了件破衣裳给他穿上，然后又抱着他倒头就睡了。
　　他还猜测会不会小少年以为自己在做梦，所以看到这般景致才会显得无比的淡定。毕竟任谁看到一块石头大变活人都会以为自己是妖怪的，然后要么吓得大喊大叫，要么直接晕过去罢。可偏偏这怪小孩无比自然地抱着自己就睡了，什么反应也没有。
　　似乎，他真的只是一个小他三岁的弟弟一般。然后第二天，醒来，给他穿衣服，给他自己昨晚剩下舍不得吃的“早饭”，带着他去往常乞讨的地方求得接下来一天的口粮。
　　一切正常地有些不可思议。
　　许是感受到了秦鲲越来越灼热的目光，小五的耳朵泛起一丝红晕，有些不自在地结巴道：“小小鲲，怎怎么了？”
　　秦鲲也不尴尬，小脸皱成一团：“小五哥哥，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被自己的可怜语气给吓得打了个冷颤，秦鲲赶紧低下了头。
　　可显然小五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想到他们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一直待到现在粒米未尽。他倒是饿惯了，没什么。可小鲲才第一天，何况他还小，肚子应该早就饿了吧，却挺到现在才开始告诉自己。小五看着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小鲲，有些心疼。
　　可是他看了看自己的碗，黑青的碗破了半边，虽然干净但也刺目，里面还是一个铜板也没有。这要在往日里，他会继续在这乞讨着，肚子饿了挨挨就过去了。可现在多了一个人，他咬了咬牙，还是决定站了起来。
　　秦鲲看到小五哥站了起来，然后示意自己也站起来，拉起他的手就准备走。他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是要去干嘛？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小五也不卖关子：“咱们回家，爷爷那里应该还有一些东西可以填下肚子。”
　　秦鲲乖巧地点了点头，家？他说的是那个城隍庙吧，虽然破烂无比，却是他们这些居无定所、无亲无故之人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吧！想起今早看到的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乞丐，秦鲲有些舒心的笑了。
　　恩，对，回家！
　　却不知，等待他们的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鲲与小五一路疾步走向城东的城隍庙，他们讨饭的地方离城隍庙不远但也不近，一路走下来也要花上半个时辰。所以，他们今早才会天还未亮就得爬起来去城里，要不然讨饭的好地方就会被别的乞丐都抢走了。就比如他们今天呆了一下午的月满楼就是个乞讨的黄金位置，要在平常不说把碗给装满了，起码也能保证不会饿肚子。
　　可今天却邪门的一个子儿都没捞倒，对于有些日常迷信的秦鲲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绝对是要水逆的节奏啊！
　　果然，一入城隍庙，秦鲲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安静有些不正常了。一点鸟叫虫鸣的声音都没有，更不要说他今早听到的那些小孩子说话的声音了。难道他们不在的这会儿，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秦鲲这个初来乍到的人都觉得不对劲了，更别说在这生活了七八年的小五了。虽说这个点大家应该都还在讨饭，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出去，那些年纪小的就会留下来看家。而且，时不时的还会有像他们这样什么也没讨到，有挨不住饿的就会回来吃点大家之前剩下来的存粮。可现在却没有看到往日里熟悉的身影，也没有见到总是坐在庙口等着他们回来的爷爷。
　　小五眉头紧皱，疾步冲向庙里，手中却没忘了紧紧抓住小鲲。
　　推开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塌的庙门，小五一眼就看到了昏倒在地的爷爷，而其他的人却一个也没见到。他松开了握住小鲲的手，用整个身子的力量将老乞丐半扶到了布满灰尘的佛像的底座下。
　　秦鲲看着早上还微笑地送他们出门的老乞丐，此时人事不醒躺在了地上，心里有些难受。他默默地走到了老乞丐的另一边，用手拉起了老乞丐那满目仓夷的手，咯硬的老茧布满了手掌，这样拉着让秦鲲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他没有放开。
　　这个老乞丐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他当了一辈子的老乞丐，在常人眼里，真的是一个特别没出息的人吧！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平凡老者，在这个乱世里，收养了一个又一个的小乞丐。他不是众人追捧的君子，也不是德高望重的“善人”，而是一个连饥饱都不能保证、只能捡拾别人不要的老乞丐。
　　但就是这样一个卑微而平凡的小人物，却给了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们，一个家，一个能歇脚的地方，一个当夜晚临近有地方可去的港湾。
　　或许岁月的蹉跎太过无情，老乞丐脸上的皱纹已不像岁月留下的痕迹，而像刀刀横割的伤口，愈合之后层层叠起的沟壑，看着渗人而可怖。
　　可秦鲲知道，每当老乞丐看着人的时候，你会自然而然地忽视那可怖的面容。因为老人家的目光太过柔和和宠溺，似乎无论你是谁，你做了什么，你依旧是他所疼爱的那个人，不会被抛弃，安心享受被守护的感觉。
　　然而，那双充满慈爱的眼睛此刻却紧紧地闭着，不像睡着了，反而像是要永远离开了一般。
　　与老乞丐生活多年的小五显然急了，他甚至都顾不上将手探到老人鼻子下这一最简单判断人是否活着的办法，而是选择了摇晃着老人，动作急切却又不敢用力，声声凄切而又带着恳求：“爷爷，爷爷，你醒醒，醒醒啊”
　　似乎听到了平日里最疼爱的孩子的声音，颤动的睫毛抖了抖，老人睁开了眼。
　　小五面上一喜，急切地问道：“爷爷，你怎么样了？怎么会晕倒？其他人呢？”不过才七八岁的孩子看到这番情况，到底失了平日里小大人般的稳重，迫切想知道事情的脉络。
　　秦鲲早就知道老人只是昏倒了，在老人睁眼的第一刻，他就寻了点水过来。软糯的声音带着安慰人的味道：“小五哥哥，你先让爷爷喝点水，会没事的。”
　　小五这才冷静下来，他素来聪明，小小年纪却在他们一众小乞丐中说一不二的，自然有他稳重、老成的一面。他见老人没有生命危险，自然开始让小脑袋迅速地运转起来。
　　他感激地看了秦鲲一眼，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水，正准备喂给爷爷。谁知水还未递到老人家嘴边，老人难受了咳嗽了起来。
　　沙哑而沉重的声音里带着惊慌和担忧：“快走，快离开这里，快”
　　小五慌忙地拍着老人的背部，眉头紧紧地皱着：“爷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鲲却有所警觉地环顾了周围一眼，然后又转头看着老人，难不成这里还有人？他心头一紧，正准备叫上小五一起离开这里。
　　然而，已经为时已晚。
　　一群黑衣人突然出现在了庙中，黑色的紧身衣，手中却没有杀人的利剑，齐刷刷地立在庙堂当中，带着肃杀的气息，紧迫而震撼。
　　小五在黑衣人出现的那一霎那，就迅速的将爷爷和秦鲲挡在了身后，厉声喝道：“你们是谁？为什么”
　　诘问的话语还飘散在半空中，秦鲲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后颈一痛，然后就彻底晕过去了。
　　在晕过去之前，他只想问一句，为什么这群黑衣人办事效率这么高？那些说好的台词呢？为！什！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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