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寒春迟

　　那一年的夏秋之交，流感病毒传染的特别厉害。天气忽冷忽热，又接连下了几场大暴雨，梁穆寒高烧不退，夜里开始说胡话，顾院长冒雨将她送到小诊所，输了一个星期的液，身体才渐渐好转。
　　小春每天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远远望着孤儿院的大门发呆，偷偷将领到的糖果塞到那双红色的针织手套里，藏在梁穆寒的枕头下面。
　　没有梁穆寒的日子突然百无聊赖起来，蹲在树阴下远远地看着小伙伴们嬉戏打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和小伙伴们有了隔离，他的生活已经与梁穆寒这个女孩绑得太紧，以至于她不在的时候，小春感觉空空的，一无所有。
　　脚边爬过几只小蚂蚁，小春捡起一旁的树枝开始戏弄起蚂蚁，可越戏弄越无聊。
　　“小春。”
　　听到顾院长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小春忙丢下手中的树枝，激动地回头望去，一张脸写满了失望，他没有像预期的那样看到大病初愈的梁穆寒，而是看到站在顾院长身旁的两个陌生人。
　　他们是小春的父母，找寻多年，才在两地公安民警的帮助下找到孤儿院。他们就这样无言地相对而立，阳光肆意倾斜而下，摔碎在发白的水泥地上，秋后的知了不愿意认命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空气中的尘埃起起伏伏，来回游走。
　　时间曾像纸页没有码齐般错开，在那一刻突然又被对接在一起，气氛里沉淀出微妙的沉默，冷漠的对视变成无声的伤害，那些分别的时光终究还是将温暖的亲情打磨成极细碎的沙石，沉淀在心底，哽咽在喉咙里，生生地憋红了眼眶。
　　被人贩子拐卖的时候小春年纪太小，在他的记忆中没有留下父母的样子。在那些漫长而又安静的夜里，他曾无数次梦到在人群熙攘的广场，父母牵着他的小手，他走在中间一蹦一跳。天宇蔚蓝，云絮绵软，阳光温暖地拥抱着大地，他抬起头却看不清父母的脸，他们越走越远，连同先前的繁华也都消失不见，浓重的雾越聚越多，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悲伤的泪顺着眼角自脸颊流下，在满眼湿润中醒来，一动不动盯着雪白的屋顶看，日出拖着长长的光影从墙角向窗外缓慢移动，有飞鸟栖在檐下，叽叽喳喳吵闹着。
　　这张用木板搭建的大床上睡着八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在睡梦中有时会无意识地去拥抱在他旁边睡着的孩子，也会叽里咕噜地嘟囔几句，都是些天真可爱的面容，却一早就体会到了这个世界的冷暖，被逼着懂事，成熟，孤独。
　　他们也曾热切的期盼，有父母的疼爱，长辈的宠溺，家庭的温暖。有人教发音说话，拉着小手学习走路，陪伴在成长中每个重要的时刻，哪怕只有一个简单的拥抱都好。
　　而如今，这一切的期盼都有了实现的意义，爸爸妈妈再也不只是田字格里的方框字，而是两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他们会将自己带到一个与现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走出孤儿院大门的时候，小春回过头看到了依旧和蔼美丽的顾院长对他挥手以及曾经一起生活的伙伴们羡慕嫉妒的眼神，而那些眼神里少了一个人的，梁穆寒的。
　　轿车平稳地向前驶去，离曾经的四方小院越来越远，崭新的道路在眼前铺展开来，带着小春内心的欣喜与恐惧，一直向前延伸，小春小小地窝在座位上，双手紧紧攥在身前，瘦小的身体随着车身微微晃动着，眼神被车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深深地吸引着。
　　那一天傍晚的，霞光烧红了半个天空，梁穆寒瘦弱的身体平躺在病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一窗的朱红，一阵风灌进窗口，梁穆寒将身体蜷缩起藏在被子里。
　　梁穆寒八岁那年以后就再没有见到过小春，她病好出院以后，小春的床铺只剩空空的床板裸露在角落，在一排整齐的被褥间显得突兀。
　　她在自己枕头下红色的手套里，发现了小春藏着的糖果，糖果晕出森森糖汁，沾在手套的毛线上有些黏糊。
　　梁穆寒从不舍得吃，而是把它们原封不动地放在枕头下面，终于考上大学要离开时，才发现糖已经融化与手套黏黏糊糊粘在一起无法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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