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寒春迟

　　一晃眼，在德国的小镇已平静的度过了七年的时光。
　　拉开纯白的纱帘，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味扑面而来，眼前的这些红顶瓦楼或木制的房顶相互交叉错落的分布着，精致而可爱，那么不真实，像格林童话故事里描述的那般梦幻。远处的山峦连绵，云雾萦绕，碧绿色的河水缓缓拥抱着，这座渐渐苏醒的小镇，有鸟儿在上空欢快的嬉闹，靓丽的丹红在天边悄悄露出一缕。
　　这个古老的小镇在二战的摧残后坚强的重生，后来的建筑简约却不简单。房屋的主体大多是半木质结构，有陡状的三角形瓦式屋顶，上面装有精美的屋饰。屋顶上有长方形的窗户，窗饰是德国妇女一项独特的装饰艺术，几乎每一家的窗户都是精心装饰过的。
　　我对面住着一对中年夫妻，他们特别恩爱，却一直没有孩子，窗台上总是摆放着鲜艳欲滴的花朵，天蓝色的窗帘上有镂空的图案，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倚着窗框而坐，她的丈夫深情的看着她，壁画画得栩栩如生。
　　每个清晨，当我拉开窗帘，就会羡慕起他们的爱情，每当我回过头去，看到可爱的儿子睡在大床的一边，小小的身体藏在被子里，露出面色红润的小脸时，我就觉得幸福依旧紧紧的将我拥抱着。我会亲亲他的额头，然后出门。
　　我很少和小镇上的人说话，但当我走在石板铺就的街道，每个路过我的人都会对我露出礼貌的微笑，久而久之我便也习惯了对路过我的每一个人微笑，虽然，我们并没有说过话，也并不认识。
　　初到小镇的时候，我举目无亲，幸亏一位独居的老妇人收留，她就是我现在的房东，一个年迈的慈祥的老太太。她每天都会坐在壁炉前的摇椅上看书到睡着，通常眼镜会耷拉在鼻尖，怀里的波斯猫乖乖的一团蜷缩在她腿上。有时候，小猫会举止优雅地离开她去墙角的碗边喝牛奶，她就会被突然惊醒，木然的看着依旧空旷的有些阴暗的房屋，想起走了很多年的老伴。小猫吃饱后在一旁温文尔雅的梳理自己的毛发，墙上年老挂钟的钟摆发出沉稳有力的撞击声。
　　我见过那个可爱的男人，老太太总是会拉着我，看他们以前年轻时候的照片。那个时候，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而他却是没钱的穷小子。他们相识于一场相亲舞会，从此坠入爱河，这个故事老套却让人羡慕，他们携手度过了许许多多的困难，那是一个更为漫长的故事。
　　他们婚后就定居在这座小镇，生了一对可爱的儿女，女儿在柏林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儿子在不来梅一家家具厂工作，有过一场婚姻，离婚后回到小镇，开了一家家具店。他住在另一条街，有时候，他会回来看老太太。
　　我的儿子很喜欢听他讲的故事，会给他买一些玩具，也会顺便给我带一些明信片。因为有一次，我问他从这里寄信到中国需要多久。大概他觉得我想家，所以才会如此。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又或者，我其实还在奢望着什么，期望他会看到我写的信，然后，日夜兼程地赶来，决定放弃一切和我厮守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那么，那个自私的我真的就能心安理得的过完这幸福的一生了吗。
　　其实，我真的有写过那些——他不知道的真相以及我对他满满的思念和爱，多到堆满了床底的纸箱。
　　他们并不知道我的故事，我也并不想去诉说，因为，那也是一个十分漫长的故事。
　　在我闲暇的时候，就会帮老太太打扫房间，浇浇花什么的。这些年来，我在他乡的种种艰难她全都看在眼里。
　　记得刚在这里住下，语言不通，又自闭孤僻不愿与人交流，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的过，靠一堆速食过日子。因为妊娠出现严重的乏力，嗜睡，食欲不振，并且呕吐不止，吐到胃里什么都没有，然后，迷迷糊糊的睡去。
　　在那些日夜颠倒的时日里，我曾一度想过要和这孩子一起去死，但我总是在最后那一刻胆怯了。
　　那些日子，我的脑海里总会翻涌起从前的种种画面，然后，在一阵胃酸翻涌中醒来，在马桶边上吐到虚脱，最后，昏睡在冰冷的地砖上。
　　直到一天清晨，我睁开眼，看到房间里被阳光照得通亮，一股清新的空气和饭香涌入鼻腔，我的胃适时的咕噜噜叫了几声。我揉醒惺忪的睡眼，看到窗边站着的房东太太，慈祥地看着我，阳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像救世的耶稣。
　　就在那一天，她指着窗外的壁画，给我讲起那对夫妻的故事，然后，我喝了她亲手熬的汤。在陌生的地方，第一次，觉得心和胃都很暖，比窗外投入地阳光拥抱着都暖。
　　她一直照顾我和我的儿子七年无微不至，她会在我闲暇之余打发我去她儿子那里，送些吃食或者什么东西，其实，我都明白。
　　在这里住的越久，我的心就越平静，看着儿子的脸就会觉得特别满足，心被填的满满的，逐渐挤掉了所有的悲伤。
　　我曾无数次徘徊在小镇大大小小的街道，在这个遥远的国度竟找不到一张与梦里相似的脸，世界这么这么大，终于，将我所以的奢望都慢慢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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