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篱

　　40

　　姚希怡给蒋先生所居的套房拨打电话。

　　蒋先生的套房在这层楼上面那一层，接电话的是李助理，蒋先生不在自己的套房里。

　　他去了隔壁周秦的房间聊天。

　　蒋静哲在自己房间里给叶篱发了好多短信，最后换来了个一个“滚”，气闷又郁闷地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去想蒋懿恒这只老狐狸的盘算究竟是什么。

　　那老东西无利不起早，他不可能做没有回报的买卖。

　　所以老头子究竟要用叶篱换什么东西。

　　独自在房间里想半天想不出什么名堂，蒋静哲让人送了新的衣服来，随意冲了个澡，下楼去会所找人喝酒打听消息去。

　　酒店有高级会员的专属会所，因为蒋懿恒管得严，这里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因此来这里喝酒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就算打听不到一些他想要的消息，来这里散散心总行。

　　蒋静哲也不抱什么希望，走进昏暗的会所酒吧，侍者上前为他服务，贴心道，“周家公子周林也在这里。”

　　“哦？在哪里？”

　　侍者带着蒋公子往周公子附近的卡座走去。

　　蒋静哲懒得做什么偶遇的掩饰，一看见和人聊天的周林，就笑着走过去，坐在人家的卡座的中心位置，和这里的几个熟人打招呼。

　　周林见是他，心情愉悦的同他握手，叫了新的酒杯，亲自给他倒酒，“小蒋怎么也来这种地方消遣？”

　　其他几个都来恭维套近乎。

　　蒋静哲不耐烦应付没意思的人，拍着周林的肩膀，对侍者吩咐道，“今晚我包场，大家随意吃随意喝。”

　　其余人见状，估计这两位有话要说，自然不敢打扰他们谈生意，纷纷找了借口去别处喝酒。

　　周林好奇道，“小蒋真的是来找我的？”

　　蒋静哲酒杯和他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赞道，“这酒不错。”

　　周林笑笑，把自己的酒也喝完了。

　　但蒋静哲却阻止了他给他们继续倒酒，他指着台上的演出的十八线小明星道，“这个小明星歌唱的不错。”

　　周林失笑，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周枫娶的老婆，也是个十八线的小明星。

　　所以蒋静哲是来吐槽他那个似乎是要来争产的妹妹了？

　　两人彼此都有戒备，就这么天南地北地聊着天，然后听台上的小明星唱完一首又一首。

　　蒋静哲听了这么好久，真心不知道这些小明星唱歌有什么好的，会所的负责人还坚持每期花钱请不一样的人来。

　　几首歌之后，他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周林居然还在，他笑着对旁边认真听歌的人抬了抬下巴，问道，“看上了？”

　　周林失笑，“你嫂子管得紧。”

　　蒋静哲顿时来了兴趣，他听说周林娶的老婆也不是什么高门，就是个普通有钱人出身，于是开玩笑道，“这里是南州，跟你们北州十万八千里，别的不说，我这个地方，你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传到外面。”

　　周林好笑的看着他，“你觉得我能做什么说什么？”

　　他心里却想，他爸到底再和蒋懿恒聊什么，为什么还不叫他回去。

　　蒋静哲看他的确不是那种人，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试探的话，而是让人把这个卡座周围全都清了场，做出架势要聊正经事。

　　周林打起精神，专心应付蒋静哲。

　　蒋静哲于是同周林说起了此番蒋懿恒想要促成南北金融合流的大事。

　　平常他出于给老头子分担重任的好意，偶尔帮老头子出面一些商务往来。

　　但是南北金融合流见这件事，是大众受惠，并不是老头一人赚钱了事，因此他在这件事上到底也是持积极看法。

　　周林听他说得真切，也不私藏，同他聊起来最近东州海京那边的一些金融创新。

　　金融势力之争在所难免，但是东州的金融创新不能不引起大家的注意和警惕。

　　蒋静哲对于周林私换概念毫不介意，他一时起了谈兴，倒与这位未来周家继承人相谈甚欢。

　　而高层之上，蒋懿恒坐在周秦书房里慢慢喝茶，好整以暇的等着周秦做决断，丝毫没有自己上场劝说的意思。

　　周秦慢慢翻着这些对周氏集团毫不平等的项目条款和相关协议，用了两个小时才堪堪翻完一遍。

　　他放下这些资料，端起茶杯与蒋懿恒对饮一杯，然后缓缓问道，“你拿阿离和我做交易，是不是太过分了？”

　　蒋懿恒点头，“的确是很过分，但是箭在弦上，我也要为我蒋氏两万多员工考虑。况且，这样的安排，阿篱本身不会有什么损失，她多了一个养父，将来还会有一个在北州举足轻重的舅舅，得到的实在不能说少。”

　　周秦皱眉，“难道我不会自己找阿离？我现在知道她是谁，知道她在哪里读书，导师同学朋友全都能查出来，我亲自去找她，我们有血缘关系，她总能相信我。你拦得住我一时，不可能永远都把阿篱保护地密不透风。”

　　蒋懿恒笑笑，“你不会的。”

　　他把另一份不薄的文件夹递给周秦。

　　这个文件夹从一开始就在蒋懿恒手里，没有和别的资料一起给周秦，周秦尽管对它很好奇，但也没想到这东西居然和阿离有关系。

　　他将信将疑的打开文件夹，第一页，上面的标题与签字，显示这是那个可怜孩子最近四年来的心理测评和心理干预报告。

　　周秦喃喃念着上面的姓名，“叶篱，阿篱，原来是这个阿篱。”

　　然后，他看见了“心理干预”四个字，顿时眉峰紧皱，“这是怎么回事？！阿篱怎么了？！”

　　蒋懿恒叹道，“你看完就知道了。”

　　周秦翻开文件，一页一页看得极为认真，以他方才阅览项目资料的速度，这点东西一二十分钟就能看完，但关心则乱，他好些地方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硬是看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才把所有的数据和分析看完。

　　蒋懿恒见他陷入沉思中，从旁解释了一番。

　　“这些资料是真是假，你可以找人去看。不论上面那些项目你要不要与我合作，要不要对我做出适当的让步，我也不会在阿篱的事情上对你横加阻拦。我和你一样，不愿意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老周，阿篱已经够苦的了，我把她从那场火灾中救出来，她当时的情形只要一点点刺激，就可能完全崩溃。我忍了四年，确认她完全从那件事里走出来，才敢同她接触。我相信你也一样，你比我更舍不得伤害她。”

　　周秦看着这份报告里，第一年阿篱的心里状况分析，心痛的无以复加，红着眼睛闭眼沉默良久，最后把这份报告合上，久久说不出话。

　　如果是他当年先找到阿篱，未必能像蒋懿恒这样，大胆的让阿篱还在人群中生活，只怕他会像对待最珍贵的瓷器一样保护她。

　　但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按照这份心理报告，阿篱的心理创伤一定不能痊愈地这样快。

　　他把这份报告收起来，然后拿出之前阅览的项目资料，从里面抽出了几份绝不能退缩的，其余一一签字交给 蒋懿恒，“明天让下面人去正式签协议。”

　　蒋懿恒也知道周秦能做出这样大的牺牲已经很不错了，没有全都如他的想法来，他也并不在意。

　　周秦把这几个不能退步的资料扔去碎纸机，对蒋懿恒道，“我要带阿篱回家，回到周家。你来安排。”

　　只能是让蒋懿恒来安排。

　　蒋懿恒照顾保护阿篱这么久，他选择原谅蒋懿恒没有及时告知找到阿篱，但是带走阿篱，势在必行。

　　“你来安排，我这几天先回北州高京，三天后来接她。”

　　一旦确认，周秦一分钟也不想耽搁，要不是阿篱四年前有严重的心理障碍，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人带走。

　　蒋懿恒点头道，“应该的。但是你也要注意，不要把她的身份公布，不能暴露阿篱的身份信息。她不能以阿南女儿的身份跟你回去。”

　　周秦不至于连这个都想不明白，但他还是恨不痛快。

　　他冷笑道，“你还是想一想你自己。你用这些东西来威胁我，这等于是卖了她，她如果知道这些利益交换，肯定会恨死你的。你这样就对得起阿南了？”

　　蒋懿恒要说什么，忽然手机响起来，这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私人电话。

　　来电是姚希怡的，她这时候打电话，应该是和阿篱有关。

　　他用眼神示意周秦闭嘴，接了电话，面容忽然变得和善又高兴，“……上课回来了？好好，你照顾她休息，明天我找她喝早茶。”

　　旁边的周秦立刻意识到电话里说的是谁。

　　他紧张的侧耳去听。

　　蒋懿恒关了手机，心情很好，“阿篱刚刚回来了。”

　　“回来了？她去哪里？”

　　“老周，我是个生意人，生意场上的事情不是说心软就能成事的。阿篱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这些事情就算她知道，一时会对我不满，但时间久了，她自然会明白一些道理的。”

　　“阿篱去哪里了？”周秦不悦，他才懒得听蒋懿恒说什么生意上的大道理。

　　蒋懿恒若有所思的对周秦道，“她刚刚去做兼职，是个家教的工作，挣她的学费和生活费。才回来。这些年我除了给她安排新的身份学校之外，只为她额外安排了个心理治疗师。
　　除此之外，她的高考成绩一字未改，她的生活费全都是她自己打工挣来的，她的推免资格同样，是靠她自己考试考来的。
　　这样说可能会比较残酷，但我不干涉她的生活，这是对她的保护，也是让她迅速从心理创伤走出来的唯一捷径。我希望你能明白，同样也能做到。”

　　周秦一开始听到阿篱还在兼职做家教，为的就是学费生活费，简直要气死，等听到后边，好似有点明白了，但就是很生气。

　　他冷冷道，“你这样唯利是图的人说要保护她？真的想要保护她，就不该让她那晚出现在公众场合。就算当时没有什么问题，你敢保证事后不会有人继续追查她的底细？”

　　蒋懿恒叹道，“何必这样钻牛角尖，我不过是认了个养女，现在不是还有你吗？难道你连个孩子也保护不了，还不如我？”

　　周秦把阿篱那份心理报告拿着站起来，“日后阿篱怨你恨你，你别找我哭。”

　　蒋懿恒也起来同他握手道别，“你说我堂而皇之卖女儿，可我不过是找了个借口把她送到了你身边，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难道我蒋懿恒的女儿不比你周秦的外甥女安全？我难道不是保护她？好了，你有你的办法我有我的办法。”

　　周秦在叶篱的问题上举步维艰，他完全没有经验，对上不要脸的蒋懿恒完全不是对手，快速同他握了手，道，“罢了，希望你好自为之。我回去安排，你和阿篱谈一谈，三天后我来接她，希望到时候不会突然吓到她。”

　　“你放心，我和你签了协议，不会临时倒戈。”

　　周秦对蒋懿恒还是比较了解，如果单和他谈感情，他未必能叫你放心，但签了这些利益往来，别人不好说，蒋懿恒此时此刻，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值得他信任的人。

　　当晚，周秦就留下周林自己独自回高京了。

　　不是只有南州才有高级心理治疗师。

　　他就不信蒋懿恒这样任阿篱如杂草般，靠自己拼命生长的土办法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保护阿篱的心理创伤不会死灰复燃。

　　但如果真的只有这样的办法才是对阿篱最好的，他也不是不能从旁协助，或者制造别的更可靠更安全更有效率的兼职或者创业机会给阿篱。

　　叶篱在酒店睡了一晚，早上醒来时姚希怡还在工作。

　　她冲了澡，吹了头发，又拆了一袋饼干吃了。

　　直到姚希怡的电话会议结束，发现叶篱已经在她身边磨蹭了好几个来回，于是笑着把她叫过来，“昨天晚上蒋先生打电话来时，你已经睡着了。”

　　叶篱立刻坐直了身体，连饼干也不吃了，“都说什么了？”

　　姚希怡道，“蒋先生说还得三天。”

　　叶篱满身的精神气瞬间掉完，她茫然道，“还要三天，做什么？为什么？”

　　是对方不愿意认她吗？

　　姚希怡隐隐约约知道叶篱的身世和身份问题，她想了想，解释道，“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猜测应该是对方乍闻消息，需要做一些准备，保护你的安全。也是担心牵扯到一些别的事情，怕对你不好，所以才要做完全的准备。”

　　“这样吗？”

　　叶篱大概猜到了自己父母身份，还都是不能公开的那种，她想了一会儿，认命地点头，“我知道了。”

　　可她这副失落的样子，实在不像是知道了或者明白了的。

　　姚希怡遂建议道，“我这两天忙的飞起，要不这样，你搬到绿苑的那个房子住着？”

　　叶篱第一反应是拒绝。

　　但姚希怡立刻道，“我担心小蒋先生。”

　　叶篱立刻脸红起来，她踟蹰了片刻，点头应答道，“那行吧，我知道了。”

　　的确现在的她还是安全第一。

　　她换了衣裳同姚希怡一起去和蒋懿恒吃了早茶，然后拒绝了姚希怡的亲自护送，自己打了个车到了出租屋。

　　要搬到临时居住的地方，她算着时间，取了换洗的衣物，还有写了一半的读书笔记、论文底稿，以及给蒋静哲上课的教案试题等物，背了一个大书包，从出租屋楼上下来，准备坐公交车去绿苑。

　　谁知蒋静哲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城中村外面停车等着她。

　　叶篱从巷子一出来，蒋静哲就神出鬼没的出现，不由分说拿走她的大书包，强行拉着塞进了车里。

　　“去哪里，绿苑？”

　　蒋静哲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请她上车，“我送你。”

　　叶篱没他力气大，抢不回来行李，瞪着他，“不需要。”

　　蒋静哲道，“顺路送你而已。不要对我有心理负担。”

　　叶篱冷笑一声，坐进了车里，不打算和他交流。

　　蒋静哲心情极好地坐上了驾驶座，关上车门时回头看她，提醒道，“是要我亲自给你系安全带？”

　　他倒是很想这么做。

　　叶篱生气的不行，但还是自己系安全带，然而就是不说话。

　　蒋静哲一脚踩油门，就把车开到了绿苑小区，甚至还很故意开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

　　叶篱腾地坐直了身子，“你干什么！我自己能进去！”

　　“我在这里也有一套房子。”他解释。

　　其实叶篱并不是很知道能进地库的都是业主，而且车牌上了物业的系统才行。

　　听他多此一举的解释，叶篱因为不懂本来没什么，现在果然明白过来，立刻涨红了脸，“我不住这里了，我要去酒店。”

　　蒋静哲按下“酒店也是我家的”这句话，怕叫她恼怒跳车就不好了。

　　他没有按她说的，万一她一个恼怒重新住回了那个小黑屋怎么办，那种地方脏乱差，简直不是人住的。

　　“门禁卡拿出来。”

　　叶篱不吭声。

　　“门禁卡，我看看你是几号楼的？”

　　叶篱不情不愿的拿出卡，她本意是为了躲避蒋静哲，谁知道他竟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世上难道就没有制住他的办法吗。

　　她忍不住嘲讽，“你这么厉害，能不知道我几号楼？”

　　蒋静哲看着卡上标签的数字，好奇道，“我为什么会知道？”

　　“你都知道我要搬到这里来，还买了这里房子，为什么会不知道！”

　　蒋静哲笑起来，打着方向盘在地库里转弯找位置，“你误会了，这个楼盘是从前蒋氏开发的，我家在这里有好些没有出售的房子。”他晃了晃那张门禁卡，“你这个房子是比较好的一个，——我的房子是卖不出去的那种。”

　　叶篱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

　　就现在这房价，还有卖不出去的房子？

　　蒋静哲把车停到了她那个房子的楼下，随便找了个没车的空位暂时停进去，然后捞起后座她的那个很大的书包，待她下车，去找老头子给她安排的房间，然后给她解释，“18楼的，听着带着个八是不是很好卖？不是，因为有个‘十八层地狱’，还有13，这个你知道吧？好些人都有这方面的忌讳……”

　　他一边讲一边带着叶篱走去电梯间，准备乘电梯上楼。

　　然而两人走到电梯外面时，叶篱就不肯走了。

　　蒋静哲明白她的意思，把包交给她，然后给她发了信息，“我在对面的楼上，这是我的房号，有事的话可以来找我。”

　　叶篱提着包，说道，“你可以走了。”

　　蒋静哲道，“其实你对我不必这么防备的。”

　　叶篱道，“你要是现在说走就能走，我一定不防备你。”

　　不是她真的多谨慎，实在是她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法相信这个人，万一她开门的时候，他又不要脸的要来“查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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