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篱

　　38

　　姚希怡微微惊讶叶篱与蒋静哲之间熟稔的关系。

　　蒋静哲见叶篱没脑子似的，为了对抗他，连她自己的安全也都不顾，气得不行，也不说什么“为了你好”之类的废话，当着姚希怡的面直言不讳道，“你知道她带你去干什么吗？！就这么信她？！”

　　叶篱不觉就被他这种气势压了一头，声音小了一点，但仍然坚定反问他，“难道相信一个爱逃学的人？”

　　蒋静哲顿时被这话抽到了敏感点，连个反驳的都说不出来。

　　姚希怡见这两人当街吵架似的，忙道，“这样，等会儿我送阿篱回去的时候给小蒋先生发信息，或者就算去了我家里，也给小蒋先生知会一声？”

　　“干嘛给他说，”叶篱见到蒋静哲无话可说，绕过他，走到了姚希怡身边，“我跟你走。”

　　同时她还回头用目光警告蒋静哲，“不准跟着，我自己心里有数。”

　　蒋静哲抿着唇冷峻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目送那两人离开。

　　叶篱被姚希怡拉着手走下人行道，上了她的车，等她系好安全带，往车窗外看，看见蒋静哲似乎是追着两人走了好几步，但又停下来，注视这边，没有再多的行动。

　　这些都没什么，唯独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人流如织的地铁口的样子，看着十分可怜。

　　姚希怡等叶篱安全带系好，踩了油门，离开这里。

　　车窗外的人被甩在了身后，越来越远。

　　叶篱收回目光，觉得自己竟然认为他可怜，真是傻了。

　　这时，她的手机发出“叮”的声音，她低头去看，竟然是蒋静哲发来的消息，好长一段文字。

　　她也不知道什么心情作祟，一边听着姚希怡说等会儿的事情，一边斜倚着车门，尽量让姚希怡的角度看不见她的手机屏幕。

　　蒋静哲在消息里说：“你把你手机的安全报警号码设置成我的电话，如果有什么不好的情况及时给我打电话。”

　　下面是设置安全号码的方法，紧急情况下，她来不及拨打电话，使劲按一个键，就能直接打到他手机上。

　　叶篱嗤之以鼻，没有理会。

　　可距离所谓的金帝酒店越来越近，她不免想起蒋静哲的担忧。

　　蒋懿恒是对她母亲有觊觎之心，她这样的长相，还和蒋懿恒现任老婆长得一模一样，要说危险，也的确不能说自己是绝对安全。

　　尽管她相信姚希怡对她好，但她更要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

　　于是在姚希怡的车开往金帝酒店地下车库找停车位时，她忍不住设置了安全号码，但没有设置蒋静哲的，而是上网搜索了她们学校片区的警局号码，设置成功。

　　这样就算有什么不对，她打报警电话是最好的选择。

　　车子停稳后，叶篱跟着姚希怡上了酒店电梯，到达目的地。

　　这里的总统套房与上次她和姚希怡住的有点不一样，更有生活的气息，应该是有人在这里住了好久。

　　蒋懿恒没在房间里，房间里有蒋先生的助理和一位叶篱没见过的男士在那里办公。

　　姚希怡给叶篱介绍，“李助理、张律师。”

　　介绍之后，她带着叶篱去洗手间洗手，解释道，“这里是蒋先生常年定的房间，就算平常蒋先生不来这里，这里也不对外开放。这段时间你也知道，南北金融峰会的闭幕仪式会在南州举行，我们蒋氏承办。
　　这一层还有别州的重要人物在住，这段时间，蒋先生忙闭幕仪式，一直在这里住着，方便做事。我平常也是在这里，在另一层有个房间，等会带你去认门。”

　　这算是解释了刚刚蒋静哲威胁叶篱说的不安全的事情。

　　叶篱表示明白。

　　她和姚希怡出去后不久，蒋懿恒就从周秦那边过来，看见叶篱很高兴，“听说你做兼职？有没有意思？是做老师吗？现在的小孩子不好带，有没有和你调皮捣蛋不好好学习的？”

　　好几个问题问下来，叶篱险些招架不住，笑着说都还好。

　　蒋懿恒带着叶篱进了书房，姚希怡体贴的把门关上。

　　书房里蒋懿恒让叶篱也一起坐在沙发上，他从兼职这件事问到了叶篱的学业、导师之类，等说得差不多了，他才表明让叶篱来的用意。

　　“你知道我和你父母是老战友，从前我们还一起上过战场，不过我比他们年纪大，早早就转业了。也是后来找到你，才有点后悔没有与你母亲家里保持联系。这几十年我在南州，你母亲家里人在北州，我已经想办法，让你今早见到你的亲人了。”

　　叶篱听到“北州”两个字，还有什么她母亲那边的亲人，立刻想起了蒋静哲说的，问她母亲是不是北州人。

　　当时她对他充满了警惕和敌对，现在回想，他兴许不是问，应该是确定她母亲是北州。

　　她惊讶之后是茫然，迟疑地问道，“我还有亲人？”

　　蒋懿恒点头，“我当年答应了你母亲一定要把你照顾好，但是不准我把你交她的家人，是因为怕你受到伤害。
　　不过事情过去这么久，就算有伤害，我也有能力把这些伤害降到最低点。从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现在要送你回你亲人身边，我更要谨慎。”

　　叶篱仔细听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和家人相认会有危险。

　　她暗暗心想，好像蒋静哲说过，说她父母执行任务时暴露了，因此她一旦以母亲女儿的身份出现，就会面临被打击报复的危险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母亲的家人没有危险，单单是她危险。

　　叶篱有一股冲动想找蒋静哲问个明白。

　　蒋懿恒看她神色恍惚，知道她内心挣扎，于是安慰道，“你放心，我和你家人商量过，先找个机会认你做我的女儿，然后你以我女儿的身份，和他们相认。这样你们见面或者相处，就会顺理成章。”

　　叶篱心中一紧，“为什么？其实不需要……”

　　蒋懿恒叹道，“他们身份特殊。要知道当年为了找你，他们也耗费了很大的能量，但是不论是他还是我，都没能找到消失的你。你被国家保护的很好，至少在你祖母被害之前，你都过得很好。”

　　叶篱低下头，想起那天晚上家宅被烧，奶奶生死不明，她几乎一年都没能从那种创伤里走出来。

　　就算现在她很好，可想起四年前，还是忍不住害怕。

　　蒋懿恒不敢多提那一场报复性的火灾，他叹气，让叶篱坐近了一点，道，“你父母已经牺牲了，你不能再有事，所以我认你做女儿，这样的身份，不论怎样至少你和你母亲家人相认的阶段，没有人敢动你。等你母亲那边的亲人和你相认之后，也不用因为你的身份而受到从前那些旧事的威胁。”

　　他心情沉重地把当年的旧事，详细地说给了叶篱。

　　叶篱从没想过自己的身世会是这样的，她整个人如云似雾，囫囵吞枣地记住蒋老先生说的话。

　　母亲是在一个破旧的赤脚医生医馆独自生了她，生产后三天就把她托付给了蒋懿恒，然后去找她的父亲。

　　而她还不足月，就被蒋懿恒千辛万苦带回南州。

　　那个过程中，蒋懿恒自己也受了重伤，好容易回到了南州，他第一时间回去报到，他放心地把孩子交给组织后身体不负重荷晕倒过去，等他从急救室醒来，阿篱就消失了。

　　组织是为了保护阿篱，他都知道，但他从未放弃寻回她。

　　然而十几年里，蒋懿恒不论怎样做，都找不到她，直到那一场灭门火灾惨案的发生。

　　叶篱没有回到出租屋，而是和姚希怡住在了另一层楼的房间。

　　从知道她马上就能见到亲人，她半夜未曾睡着。

　　后来蒋懿恒说的那些旧事在她脑海中不能停歇的转来转去，她说不清自己是伤心，还是激动，还是伤感。

　　为母亲抛弃她义无反顾的去找父亲而伤心，为她在这世界上还有亲人而激动，为她父母最后牺牲而伤感。

　　原来父母是为国牺牲的。

　　原来她并不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第二天起床后，姚希怡所有的工作都放下，全力围着叶篱忙碌。

　　她负责给叶篱挑选高端礼服，准备晚宴的造型，做各种护肤保养，忙忙碌碌一天，叶篱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姚希怡对叶篱的身世并不知情，只是知道她有亲人，即将要认亲。

　　说不定叶篱的亲人就在今晚的晚宴。

　　她在叶篱做保养的空档，给她介绍了今晚晚宴会到的各路大佬，以及本地的一些高门。

　　今晚的宴会是南北州金融峰会闭幕仪式前的最后一次小型宴会，南州本地几个老牌家族，蒋氏、肖氏、张氏、王氏、郑氏等都会出现，并不会有小家族来凑热闹。

　　叶篱的目光却始终在北州来的那些个人的地方打转。

　　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怎样。

　　见到亲人后该怎样，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全然没有想法，一切全凭本能支撑自己。

　　北州一共来了五位财团的负责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她不了解的高门高姓。

　　姚希怡心领神会，重点给她讲了北州的社交情况。

　　这边姚希怡紧锣密鼓的给叶篱讲一些重要或者不甚重要的社交经验，另一边，蒋静哲被临时通知要他去参加今晚的晚宴。

　　他被蒋懿恒重点点名，必须要去参加，“周秦家的老大周林不但结了婚，听说他媳妇还都坏了孩子，你呢！今晚必须去给我见人！”

　　蒋静哲莫名其妙，“他儿子爱结婚管我什么事儿！没面子的是你，搞不好周林还羡慕我单身。”

　　蒋懿恒懒得和儿子废话，直接撂狠话，“今天不去，以后就哪里都别想去！”

　　蒋静哲冷笑，“你能关得住我？”

　　蒋懿恒淡淡道，“我能给你上级打报告，你未婚未孕，没有留后，上面会酌情考虑我这个做老父亲的心情的。”

　　蒋静哲为之气结。

　　当晚，他什么都没收拾，随便找了一套能穿的衣服，用清水洗了一把脸，也没让秘书给他做女伴，单身赴会。

　　等他到了晚宴现场，发现蒋懿恒竟然也是独身来，并没有带着沈璀，不禁莫名觉得有问题。

　　他寻了个机会给叶篱发信息，“你还在姚希怡家？”

　　叶篱此时浑身盛装，裙子比她那日试穿白娴给准备的伴娘服还好看，她紧张地坐在休息室，听姚希怡说等会儿需要她出去她再去，给她解释，“蒋先生不需要阿篱你去认识什么人，到时候见到谁是哪位，我会在旁边提醒你。在南州，只有他们来认识你的，你到时候想说话就说，不想说话就不说。”

　　“可我还是害怕，太紧张了。”

　　“没事儿，我觉得蒋先生的意思只是让大家认识你，以后别的场合遇到你的话，该避讳的避讳，该让位的让位。”是别人来找你，而不是让你去社交应酬别人。

　　叶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灰姑娘的感觉。

　　而敲响十二点警钟的，竟然是来自蒋静哲的一条信息。

　　他就很正常地问她在哪里，和平常发的无聊短信一样样的。

　　叶篱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好似踩在棉花上，此时才有种落地的感觉，她趁着姚希怡和别的工作人员说话，悄悄回复他，“我和姚秘书在一起。”

　　消息发了过去，她竟然焦虑的等着他的回复。

　　就好像这世界都陷入迷雾，而来自一个她不喜欢的地方，是唯一能叫她清醒的灵药。

　　蒋静哲发来疑问，“还和她在一起？”

　　叶篱看着他打过来的字，忽然想到他会不会也在宴会现场，慌忙回复问他：“是，在一起。……你在哪里？”

　　蒋静哲坐在周林旁边。

　　他旁若无人的拿着手机发信息，一点都不在意这样礼貌不礼貌，“等会儿要参加一个会晤，不过你需要我的话，随叫随到。”

　　周林和旁边人说完话，回头看蒋静哲，笑道，“心情这么好？肯定不是谈公事。”

　　蒋静哲想起他父亲的不满，点头道，“女朋友。”

　　周林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

　　这时，他手机又是一个震动，他低头看，她说了两个字，“谢谢。”

　　叶篱听他说是个什么会晤，这个词儿和晚宴的意思差太多了，所以他应该不在现场？

　　想想也是，蒋懿恒一直以来总是被蒋静哲和叶篱隔开老远，这种情形不让蒋静哲来捣乱太正常了。

　　她现在要变成蒋懿恒的养女，然后和准备追她的蒋静哲成为了兄妹，简直是扯到不行，不在现场就最好了。

　　姚希怡接了一个电话，就朝她走过来，叶篱没时间安慰即将“失恋”的蒋静哲，把手机弄成静音模式，振动也取消了，然后把手机放进手袋中，握在手里。

　　这个包十分精致小巧，放个手机就满了。

　　姚希怡道，“蒋先生有话要同你说。”

　　她带着叶篱去了蒋懿恒的休息室。

　　蒋懿恒好像才洗了脸，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叶篱，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苦笑起来，感慨道，“你和阿南太像了。”

　　叶篱知道他说的是她母亲，她想说什么，可看见蒋先生神色不似从前，仿佛有许多惆怅，顿时就有点紧张，什么话都不敢乱说。

　　蒋懿恒看见叶篱茫然的模样，一时想起从前的旧事，想起他帮着阿南接生，满床都是鲜血，还有阿南决绝离他而去，还有他一觉醒来那个不足月的小婴儿就再也找不到了，那种一次又一次天崩地裂的痛苦重新袭上心头，对叶篱摆摆手，转身又进了卫生间，缓了半晌，才出来。

　　叶篱感觉他好像刚才进去哭了。

　　姚希怡见状，自知不该留在这里，就悄悄从休息室退了出去，虚掩着门守在外面。

　　过了半晌，蒋懿恒才带着叶篱从屋里出来，再没有说别的，直接出门。

　　两人神色同样都沉重了许多。

　　这里的休息室通往宴会大厅，只需要走一个安全通道。

　　蒋静哲看着手机里一直没有回复，失望的将手机收起来，同姗姗来迟的周林父亲周秦说起了明日闭幕式的一些事情。

　　就在众人聊天之际，外面传来消息，说蒋懿恒到了。

　　周秦笑道，“这个老家伙，做个东道主居然比我来的还晚。”

　　就在这时，蒋懿恒从正大门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挽着蒋懿恒手臂的那个女人。

　　蒋静哲一下子怒火中烧，站起来，冷冰冰的目光像甩刀一样甩到她身上，拳头捏地巨紧。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却好似被刀子凌迟，如刀割如刀绞，杀地他整个人都要失控。

　　随着蒋懿恒与叶篱两个越走越近，蒋静哲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冲上去把人夺走。

　　可她看过来的目光里，除了惊讶之外，竟然还有一丝茫然。

　　蒋静哲不能相信她就这样跟屈服，她不是这种人，如果是被人胁迫，她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刚刚分明有机会，为什么还要骗他说没什么问题！

　　姚希怡密切注意着蒋静哲，但比蒋静哲更失态的，还有他旁边的周秦。

　　周秦失控的扶着儿子的手站起来，看向蒋懿恒旁边的人，失声说了个“阿南？”

　　扶着父亲的周林微微动容，看向那个面善的女孩子。

　　这种场合，蒋懿恒是要做什么！

　　还有，他左边的蒋静哲和右边的父亲两个人都怎么回事。

　　周秦抓着儿子的手，把情绪控制在最低线，但即便这样，他也没办法让自己不颤抖，她肯定、一定是阿南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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