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往事已成霜

　　翼儿没有听他下面说了什么，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陷入了回忆里。
　　半个月前，园子要来贵人，指明要让翼儿登台。班主碍于对方身份太尊贵拦不住，无奈来请翼儿上台表演。翼儿只是笑了笑，贵人，对啊，人命在他们眼中不过蒲草一把，像她们这种下九流的戏子，玩物而已，怎能不挥之即来，随手拿捏呢？翼儿对着镜子笑了笑，继续化着妆。白粉一层一层扑了上来，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这样也好，要不是这层粉遮着，恐怕冷3冷的面容，还不能让那些贵人满意呢。窗户外竹丛动了动，烛光一暗，似是有人影闪动。“当当当，当当当”急促的敲门声，翼儿瞥了一眼房梁，轻轻说道“请进。”班主喘着气跑了进来，一屁股做到翼儿旁边的凳子上，说道“秋娘，你，你，今晚不用唱了。贵人，贵人，在来园子的路上，不知道被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给伤了。还好，还好，没有怪到咱们园子头上。”翼儿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起身给班主倒了一杯茶，静静的坐在一边。班主习惯了翼儿的寡言，喝完茶，叹了口气，才慢慢的说道“翼儿啊，像咱们这些人，有人捧着的时候，会有人称呼你一生先生师傅，等着过了气了，所有人都会指着你的鼻子说，看，这就是那个下九流的戏子。狐狸精，勾搭的我家老爷魂都丢了，只知道往戏园子跑。现在好了，哈哈哈，没人要了吧。要我说啊，趁着现在，赶紧找上一个能靠的住的，也甭管是不是做小的了，一辈子，总不能一直唱吧。嫁个好人家，将来生个孩子，这日子，才有盼头啊。”班主见翼儿只是静静的不说话，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有时间啊，去看一下秋娘，这丫头，性子倔啊。你，也为自己考虑一下吧。”翼儿捧着杯子啜了一口茶，冲着房顶说道，“梁上君子，劳烦您还是下来吧。”一个黑影翩然而落，脸色苍白，却依旧坏坏的笑着，“姑娘，让我下来，想让我劫财还是劫色呢？”翼儿看着他苍白的脸，淡淡说道“恐怕你现在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吧，听说那位可是很金贵的主儿啊，你说，我要是把你交出去，嗯，换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我总不会吃亏吧。”翼儿一步步向他走去，那人皱了眉头，居然直直的向地上栽去。翼儿叹了一口气，把他拽到了床上。哎，烂好心，破好心，希望等这人醒了之后，别反咬我一口啊。第二日，那人幽幽转醒，第一件事，居然是浑身上下把他自己摸了一个遍，然后哭丧着一张脸说道“姑娘啊，你，你，太狠了一点吧。”翼儿递过一杯茶水说道“放心，我绝对没有非礼你。只不过，我这里我这里没有药，只是把你身上的药都喂给了你而已。”那人彻底绝望了，嚎道“我的千年灵芝，我的百年人参啊，我的冬虫夏草啊。啊啊啊啊，我不过就是失血过多，顶多睡一晚上就好了，你你你，啊，我的药啊。”“只是失血过多，嗯，我怎么看你是身中剧毒，若不是，你体质特殊，又加上我用你这些药草给你熬了药喂你喝，你觉得，你能现在和我嚷嚷吗？还是，你迫不及待的想要我告诉班主，昨天刺杀贵人的人，在我这里，还威胁了我，你会怎么样呢？”还有，名贵药材，貌似记忆中，小的时候，有一个人总是笑着站在一旁看自己鼓捣这些药材，看到自己被烟熏得黑的不成样子的脸哈哈笑着，然后抱着自己用雪白的袖子替自己擦脸。后来，后来，后来就被带到了园子里，在这之前的记忆，似乎成了断片，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无数个夜里哭过，可是再也不会有人把自己抱在怀里，用雪白的袖子给自己擦脸，逗自己笑了。跟着班主学唱戏，成了下九流的戏子，可即使是戏子，自己也要做最好的那个，因为曾经那个人和自己说“丫头，不管别人瞧不瞧得起你，你都要做那个善良的最棒的自己。你的脸可以被熏黑，我可以替你擦净。可是，心蒙尘了，我也帮不了你。”所以，会一晚上没有谁，除了在厨房熬药，就是陪在那人的身边，虽说看到他坏坏的笑着，却知道他的心一定是干净的，毫不犹豫的救了他。相遇就是这样的奇妙，毫无波澜的生活某一日，突然间就因为某人的到来，掀开了新的生活。救了他，在之后的半个月里，身边就多了他，虽然自己一直都是冷冷的或者淡然笑一笑，也会迫不得已说一些场面上的话。可是这半个月，居然被他逗笑了好多次。有时坐在窗边发呆，突然间就会有放大的俊颜呈现在眼前，只是那张脸，从来没有一本正经过，或者坏坏的笑着，或者拿起自己的黛笔在他的脸上画上几道，就成功变成了花猫脸。只要自己不笑，就坚持不懈的各种搞怪，仿佛就是专门为了让自己笑一笑。对啊，笑，竟然渐渐的成了一种奢望，尤其是，在你心里，想要笑一笑。那人的伤其实已经没有大碍了，凭他的本事，完全可以离开，可这些天，他却一直在自己身边晃悠，美名其曰“哎，我这人啊，最不喜欢，欠别人东西，尤其是欠了一条命，还是欠了一个风一吹就倒了的女人的命，传出去，让我脸搁哪里放。所以啊，就在你身边寻一个机会还了你，从此，我就又可以随意折腾了。”有些人，讨好自己，是因为自己唱的好，长得好，赏心悦目还悦耳。有些人，当面夸自己，什么天下第一戏子非翼儿姑娘莫属，背地里，却嘲笑，不就是一个破戏子，有什么了不起，秋后的蚂蚱，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蹦跶几天。从来没有
　　一个人会察觉到自己的落寞，然后单纯的只是想要逗自己笑一笑，找着奇葩的借口，赖在身边。
　　璿翳看翼儿一直盯着自己，魂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撇了撇嘴，又笑道“哎吆，你不会是看我已经寻到机会报了你的救命之恩顺带还让你欠我一命，怕我要走，舍不得？”
　　翼儿回过神来，淡然一笑说道“你走，我倒是真的很期待你离开以后我的生活回归正常呢。说吧，想让我怎样还你这一条命呢？”
　　璿翳嘴角的弧度更大了，挑眉说道“什么都可以对吗？如果我说，我要你以身相许，你会答应吗？”
　　翼儿看着那双漆黑如墨，星子一样闪耀的眼睛，一颗心抑制不住的砰砰直跳，真的很害怕下一秒就会不由自主的回答“我愿意”。
　　砰砰砰，有人敲门，璿翳冲着翼儿笑了笑，飞身上了房梁，隐藏在了一片黑暗中。
　　房门被推了开，接着就是杂乱的脚步声，班主和小陌急匆匆的赶了赶了过来，班主做到了桌旁，小陌走到床边，看了看秋娘，然后转身对翼儿说“秋娘怎样了？”翼儿走到桌旁，给班主和小陌各自倒了一杯茶，然后示意小陌坐了下来。“大夫刚来看过，秋娘头上的伤已经止住了血，只是着嗓子啊，可能之后再也无法登台唱了。”小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只是秋娘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唱戏了，会有多么伤心啊。”“你们那边怎样，秋娘表哥找到了吗，还好吗？”小陌面上呈现出疑惑的神色说道“我和班主赶到张员外家中，张员外居然恭恭敬敬的请我们在厅堂喝茶，然后告诉我们，并未见有人来家中闹事，反倒是主动和班主说，不该因为秋娘唱的好听就起了色心，差点强行拆散了一对鸳鸯。听到秋娘的嗓子受伤，还请班主看在秋娘这么些年给班主也挣了不少钱的份上，就成全了那对苦命鸳鸯吧”班主抬头说道“张员外素来横行霸道，这次怎么会这么容易的放手呢？要是他不再让秋娘去做小，就让秋娘表哥带他离开吧，希望她表哥还没有做傻事，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小丫头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班主和小陌看了一眼，惊讶的说道“这位公子，你是，秋娘的表哥？”那位公子面如冠玉，可是看着床上的秋娘却是一脸的哀凄，说道“我本打算拼了命也不会让秋娘嫁过去做小，可我真没用，送完信还没走几步，居然就晕倒了，醒来，小丫头就和我说秋娘以为我已经死了，居然毁了嗓子还撞了柱子。哎，我，我真没用。”翼儿扶他坐下说道“我问你，秋娘已经不能再唱了，可是她现在已经可以嫁给你了，你，你还愿意娶她吗？”秋娘表哥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翼儿说道“我想娶秋娘，不管她能不能再唱，我都会娶秋娘。我喜欢她，她不能唱了，我就学，唱给她听。”
　　“表哥，我，我没事的，你，你还好吗？”床上的秋娘醒了过来，虚弱的对着桌前的人问道。
　　她表哥连忙起身，抓着她的手说道“秋娘，你，嫁给我好吗？我带你去西湖泛舟，给你泡龙井，你，跟我走，好吗？”班主也走了过来，对着两人说道“秋娘，张员外已经不会再逼着你做小了，你若想走，我不会拦着你。”秋娘感激的看了一眼班主说道“我自己的嗓子，我知道，恐怕以后是再也不能唱戏了。我走了，就让小丫头替了我的位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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