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帝鬼

作者:非风窃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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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原男人


      腊月初三,一场大风雪自寒山之上滚滚而下,顷刻之间,就染白了小小的楚家村。
      屋内油灯昏暗,厉长风端坐在小桌前,侧对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正在不舍昼夜地秉烛苦读。
      男孩不过十二三,生得眉目齐整,轮廓精致,一头柔软的银色长发,编着“蛮人”小孩的散发式,又比别人家的小孩都莫名白净一些,虽然稚气未退,也能看出个翩翩少年的模子了。
      小小的少年眉头紧锁,把师父临出门前留下的“笑子良言”翻了半本,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书一合,一巴掌拍到了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刻薄的薄唇轻轻吐出三个字:“下三滥。”
      这本“笑子良言”里什么都有,除了一些市井粗语,低俗笑话,还有不少不堪入目的工笔画,刻画得无不严谨细致,栩栩如生——厉长风操心地觉得他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师父,可能一辈子也就只能喝完酒、剔着牙,瘫在榻上看看这种“下三滥”了。
      楚家村地域极北,背靠寒山,是名副其实的蛮荒之地,当地人不拘小节,对这档子事尤其狂放不羁,厉长风虽然岁数小,还是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点的。
      不过他可能天生比一般“蛮子”矜持点,大人们常说这小子“读书读傻了”,因为对这种事厉长风始终有一些老儒生所谓的“不成体统”,大人们聊到这些东西,他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日子久了,他也落下了个不合群的名声。
      在楚家村,不能融入成年男人当中的,往往就被归为“娘娘腔”那一类,用他们当地话讲,是杨柳细腰的“中原男人”——这话一出,那就算骂人了。
      不过也有少数例外,比如厉长风。
      厉长风长得端正,又读书用功,在楚家村这个五岁幼童也饮酒的地方,至今滴酒未沾,习武练剑,认字读书,过得比蛮子家的女儿还要讲究规矩。
      他能够堂堂正正地“娘”着,只是凭借着一支单挑“龙挞达”的“竹子剑”,让整个民风剽悍的楚家村难得缄默了。
      蛮子一族叫玄龙族,图腾是一条紫气缭绕的黑龙,据说黑龙就盘踞在不远的寒山另一侧,山摇地动地腾挪着巨胜江河的身躯,千万年占据着深不可测的玄冥之海。
      玄龙族聚居的每一个村落都会通过十年一次的比武,选出一位最神武的勇士,尊他为受上天眷顾的“龙挞达”。
      挞达两个发音,在玄龙族语言中大概是“神龙天降”,神龙不会被任何人打倒,他们都是天之骄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武力与臂力,能够猎补到更多的食物,也能够保护一方同族。
      楚家村的龙挞达今年四十五岁,正值盛年,是个资深的练家子,他五岁习武,和厉长风大概是同一个岁数起步,四十年满满当当地练过去,胳膊腿像四根结实的铁柱子,一脚丫子不知轻重地扫过去,像厉长风这种还没长结实的小屁孩,能血肉模糊地断成两截。
      然而就是这么个还没长齐活儿的小屁孩,在比武场上,一句轻飘飘地“练练手”,四两拔千斤的五局四胜,眉头不动地把神龙天降的“龙挞达”,指在了细细的竹子剑下。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倘若不是厉长风年纪太小,“挞达”这两个字是要结结实实扣在他脑袋上的,不过厉长风也不是热衷虚名的脾气,竹子剑往腰间一收,不喜不言,回家该读书,该习武习武。
      “竹子剑”不是一把剑,那是厉长风他师父打酒用的一根竹子,他师父这人太懒又穷讲究,嘴馋还嫌酒壶勒手,就寻摸了留给厉长风练武的这根竹子,把酒壶拴在上头扛回来。
      楚家村这儿没竹子,这根是他师父举家搬迁而来时扛被窝卷儿用的,当然,所谓举家搬迁,不过是个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单身汉的自我吹嘘罢了。
      被玄龙族“例外”了的,除了厉长风,还有他师父。
      他师父是个名副其实的“中原男人”,不过他似乎读书不多,没厉长风那么讲究,平日里就爱喝酒,老少爷们里头数他喝得最凶,十个八个也喝不倒他一个,碍于他师父千杯不醉,中原人这个温婉出身,已经被玄龙族人们给刻意回避了。
      厉长风是个弃婴,被师父捡回来养的,家里没有女主人,只有个远近闻名的懒汉,可想而知厉长风这么多年是如何艰苦度日的。
      他平日里自律得令人发指,晨起练剑读书一天也没耽误过,放下书剑还有扫帚,虽然他师父心里有满满的父爱,不愿意让小徒弟干活,大小会强行起床,爬起来给孩子做顿饭,收拾收拾屋子,可是他所谓的用心打扫,厉长风怎么看都像糊弄事儿。
      袖子一抹,那就算擦了桌子了,衣服擦脏了就往角落里一扔,也不洗,厉长风如果不给他洗了叠起来,过两天把脏不脏的这茬忘了,指定掸掸土接着穿。
      总之这位大爷没事找事是一绝,正经的一样儿没有,也就做饭还行吧。
      厉长风虽然岁数小,但是他把三六九等分的很清楚,他谦虚地给自己定了个位,大概七上八下那样儿。
      至于他师父,碍于多年养育之恩,他实在是没忍心往深处想。
      他把“笑子良言”放回师父床头,抬起瘦削的下巴,远远眺望起了窗外无边无尽的大雪。
      这么大风雪,怕是寒山上又起风暴了。
      他掐算着师父出门的时间,足有两个时辰,就算是去酒铺打酒也该回来了。
      厉长风虽然嫌弃他,总还是放心不下,他神色不动地对着窗外,高鼻深目一副淡然,好似愣神,实则心里在暗暗告诉自己,没事没事,等会儿就回来了,还没安慰自己两句,心头又浮现出他师父被埋在雪里扑腾挣扎,最后因为太懒不想动,最终舒舒服服慷慨赴死的场景……这档子事儿他干得出来。
      两种纠结按下葫芦起了瓢,没底得不行,厉长风是个当断则断的脾气,当场抄起床头的小扫帚,就准备出门去挖他师父。
      他腿还没迈开,家里的破门吱呦一声。
      厉长风悬着的一口气放下了些,不过马上地,娇俏无比的一声呼唤,就打断了他混不自知的些许惊喜:“长风哥,你在家吗。”
      厉长风眉头皱起,打量着面前探头探脑的两个小孩,失望透顶。
      俩小孩里头有个名字很长的,厉长风记不清她叫什么,只知道是“龙挞达”的闺女,长得很敦实很随爹,活像个能蹦能跳的黑面馒头。
      另外那个叫柳菀,比厉长风小一岁,长得有棱有角颇有男子气概,却偏把自己往姑娘的方向打扮,每次见到厉长风都要冲他抛个媚眼,厉长风多看他一眼都眼疼。
      厉长风心系师父,没那个闲工夫废话,抬手推开凑上来的柳菀,气势汹汹地就要杀出门去。
      柳菀一声捏着嗓子的惊呼:“哎呀!外面雪那么大,你干什么去啊!找死呢!”
      他不男不女地叽叽喳喳一咋呼,厉长风更烦了,烦得没看前路,咕咚一声和来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那人青色的衣襟中被撞出了三丝入骨的酒味儿,幽幽钻进厉长风的鼻子里,少年人的火气忽然被浇下大半,又冷静得不似个年岁上乳臭未干的娃娃了。
      厉长风个头不矮,堪堪能到师父的胸口处了,他师父顺手把这一脑袋白毛往怀里一揽,酒气冲天地问他:“呵呵,怎么了。”
      厉长风不习惯在外人前被这么抱着,他把师父推开,脑袋一别也不看人:“怕某人死在外头。”
      师父听了这话,漂亮的眉眼一弯,弯出一脸慈爱。
      他抬手摸了一把自家徒儿的狗头,笑着夸他:“很好,没大没小,为师又可以顺理成章地揍你了。”
      他从厉长风瞪他的眼神里推断出,这孩子可能是属驴的。
      倔驴瞪人的劲儿不小,师父向来遇强则弱,他惹不起厉长风,就连忙转移话题。
      他眼神飘忽地瞧见了被晾在一边风干的俩“丫头片子”,本就有两分上扬的嘴角微微勾起:“菀儿来了啊,还有那个……那个什么……什么,小姑娘你叫什么来着?来找我家长风玩儿啊。”
      柳菀和名字太长的黑面馒头让他这一笑,美得魂不守舍,四只眼睛都看直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楚家村自古崇力尚武,养家糊口的男人说的算,他们说虎背熊腰、胡子拉碴是美,带孩子补袜子的女人们也没什么插嘴的权利。
      她们只能在背后,窃窃私语地议论议论,那个名叫岑观的,来自中原的男人。
      玄龙族的女子比男人矜持不了多少,但是探讨异性美丑的时候,还没有男人那么肆无忌惮,荤素不忌,她们只是会偶尔夸一下岑观的手又白又细,一看就是中原地方养人,养尊处优没受过罪,或者骂一句腰和腿细得可以一把掐断了,像棵不中用的空心白杆子草,要么忧虑重重地嗑着瓜子:一个大男人,脸蛋儿怎么能长得那么俊呢?俊得都讨不到更俊的姑娘了。
      柳菀听风就是雨,每次都会踮着发育正常的大脚丫子,一路纠缠着厉长风,给他学舌这些女人家的闲话,厉长风最烦这些妇人舌根,不过对于有关他师父的,他多少能听进去一些——其实他师父讨不到媳妇儿只是因为懒还穷而已。
      不过岑观似乎也不反感女人家对他的关注,反而是习以为常地,享受着她们的又爱又恨,他这个浪荡子的脾气,每每弄得厉长风心里窝火。
      厉长风把这种不知名的情绪,归为对师父的“恨铁不成钢”。
      所以他默默挡在了柳菀和黑面馒头面前,面色铁青地打断了两个“丫头”的遐想万千。
      柳菀不高兴地一撇嘴,他心心念的长风哥哥毕竟还没长开,比起腰细腿长的岑观,柳菀还是觉得细长条的更好看。
      黑面馒头长得实在,实则格外鸡贼,她挪了挪笨重的身子,把厉长风避开,偷偷看。
      岑观发现了厉长风的小动作,但笑不语,转身走向灶台,顺手抄起厉长风洗净叠好的袍子,团成一团,擦了擦锅台上的灰,还很有大人风范地一挥手:“去玩吧,想吃什么啊,叔叔给你们做。”
      厉长风缓缓拧过头来,嘴角一阵抽搐:“……”
      岑观看他那表情,大概知道自己又干什么得罪人的事了,他迅速回想了一下,终于拧头瞅了一眼被扔进柴火堆里的“破抹布”。
      抹布有点眼熟,预感有点不详。
      岑观连忙冲他宝贝徒弟一笑:“呵呵……”
      然后他在三个孩子的注视下,穷酸地拍遍了浑身上下,好容易摸出了两枚铜板,洋洋得意地晃悠着两条长腿蹭过来,往厉长风腰带里一塞:“外头雪大,早点回来,你们三个别乱跑。”
      厉长风被他絮絮叨叨地交代两句,再一看他那副德行,早就没脾气了:“嗯,你别出门。”
      岑观一挑眉,色厉内荏道:“还轮得到你管师父了?”
      他们爷俩的对话,永远是厉长风恰到好处地让岑观一句,就算让这位绣花大枕头也享受不疼不痒的一些优越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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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中原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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