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生两重

　　废太子的癔症日益加重，康熙派去了好些太医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虽然康熙生废太子的气，但废太子毕竟是康熙这些年唯一从小养在身边的孩子，看废太子精神不见好，康熙也有些茶饭不思，穆宁只好来回跑御膳房，让御厨们做些开胃的饭菜，又做些营养丰富的粥，免得康熙越来越瘦。
　　虽然张明德的案子已经完结，可康熙却令跟张明德案件有牵扯的人，都去刑场观刑。凌迟处死可是个漫长的过程，大阿哥回去以后吐了好久，老十说他这辈子都不打算吃肉了，老八老九十四虽然心理上也觉得血腥恶心，受不了血腥味逐渐蔓延开来的感官刺激，受不了鲜血淋漓的场面，更受不了张明德从惨叫变成有气无力的□□，但三人却没有过激的生理反应，大概无论如何，张明德之事，算是做了个了结。
　　这日，穆宁正在廊下刺绣，云筝跑了进来，停在穆宁面前喘，“姐姐，出事了！”
　　穆宁放下手中的东西，抬头问道，“怎么了？”
　　“我在御前奉茶，三爷突然过来了，他跟皇上说，他查到二爷的癔症，是大阿哥和蒙古喇嘛巴汉格隆合谋魇镇二爷，才让他有癔症之状。如今三爷已经抓到了那个蒙古喇嘛，他也已经招认了，三爷还给皇上看了那个喇嘛的供状，这下皇上生了大气，下令让三爷彻查此事呢。”
　　穆宁重新拿起放下的东西，“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二爷真的被人谋害，三爷这可是救了二爷的命。”
　　云筝道，“我倒从没想过，二爷的癔症，竟然是被人谋害。”
　　穆宁：“为了争储位，又有什么做不来的。”
　　云筝：“可皇上不是说，大阿哥不可能被立为储君吗。”
　　穆宁：“花了几十年工夫想要的东西，有一天得知不管自己再如何做，都得不到了，会甘心才怪。大约，是想鱼死网破吧。”
　　云筝：“大阿哥是鱼，可二爷却不是网。就算是网，那也是深海里捕鲛的网，哪能随便挣破。”
　　穆宁抬眼看着云筝，“你对二爷的评价可不低啊，你跟他相熟吗？”
　　“哪能啊，”云筝解释，“只是我觉得，二爷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又有皇上多年护佑，必然不是寻常皇子可以比肩的。”
　　“这样啊。”穆宁继续低头绣花，“我脚伤好全了，也不用再麻烦你照顾。我跟李公公商量了一下，耳房那边就不留你的床铺了。这园子里还有一间房，虽说不大，但你可以不用跟别人挤通铺。今天要是没事，就收拾收拾住进去吧。”
　　“我可以留在这儿？”云筝十分惊喜。
　　穆宁点点头，“当然。一会儿我就跟你去耳房收拾行李。”
　　云筝拉着穆宁的手，“姐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你真心待我，我也该真心待你，何况你我姐妹，无需言谢。”穆宁拍拍云筝的手，“去吧，先把屋子收拾了，我把东西收了就来。”
　　几日后的正午，康熙午睡完，李德全和穆宁帮康熙刚整理好身上衣着，卫洪便进来禀报，“皇上，三阿哥求见。”
　　康熙宣了三阿哥进来，神情里已然知晓三阿哥必定已经查明真相。
　　堂下的三阿哥神色复杂，定了定心，道，“皇阿玛，儿臣这些日子明察暗访，现已查明二哥被人魇镇的真相。”
　　“说。”
　　“巴汉格隆已经交代，是他和大哥合谋，给二哥下了魇镇之术。他实行巫术的器具，儿臣已经在他的住处寻得，另外，还有他跟大哥来往的书信，儿臣也尽数拿到了。”
　　“做得好。”
　　“还有一件事……”
　　“还有？”
　　三阿哥做了个深呼吸，“皇阿玛，大哥和张明德有勾结行径。据那个喇嘛交代，是张明德把他介绍给大哥认识的，大哥看上了张明德手下养的一批杀手，他想刺杀二哥。”
　　康熙握紧了拳头。
　　三阿哥继续道，“所以，他和张明德商议，用相面之事，把祸水引向八弟。这样，如果您相信了八弟有筹谋储位，欲除二哥的心思，那么一旦二哥出事，您一定会先怀疑八弟。我派出去的人擒获了张明德手下的一个杀手，他说，张明德确实下令要他们刺杀二哥，只是皇宫守卫森严，他们不得机会。而且如今张明德已经被处置，他们已经作鸟兽散，另投他处了。”
　　“这个逆子！”康熙的拳头砸在面前的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把身边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皇阿玛息怒，此事，还应召见大哥以后……”
　　“还有见的必要吗！”康熙打断了三阿哥的话，“李德全，传朕旨意。皇长子胤禔，不遵祖训，不守法纪，恣意行事，残酷不仁，公然勾结张明德等穷凶极恶之徒，妄图谋害胤礽，更栽赃胤禩，实乃乱臣贼子，如此行径，朕深恶痛绝，即日起，削其郡王爵位，禁足于府中，无朕旨意，不得外出，旁人更不许探望！”康熙停了片刻，又道，“十三阿哥前些日子替大阿哥极力求情，让他也在府里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府。”
　　此话一出，穆宁心头一惊，十三阿哥有此一劫，竟然是自己的罪过。天家无父子，天家无父子啊，十三阿哥因为替大阿哥求情，就值得皇上怀疑吗？哪怕大阿哥有天大的过错，那牵念手足之情的人又有什么罪过？迁怒吗？！
　　三阿哥离开以后，穆宁也退了出去。穆宁心中郁结，一个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御花园。老四正在园中静坐，看见穆宁过来，也不做声，穆宁向前两步，给老四行了礼。
　　穆宁道，“四爷，皇上刚才下了令，圈禁了皇长子，还要十三爷在府内思过。”
　　“怎么回事？”
　　穆宁把三阿哥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道，“是奴婢害了十三爷。”
　　老四道，“你没去求情吧？”
　　穆宁摇头，“皇上正在气头上，更何况，奴婢求了也没用。”
　　“十三弟说过，即便他因为替大哥求情而获罪，也跟你无关。你不必自责，更不能去求情。”
　　“奴婢知道奴婢不能去求情，可若不是奴婢……”
　　“说到底，”老四打断了穆宁的话，“这也不是什么大罪名，皇阿玛连圣旨都没有，给十三弟的只是口谕，又不是禁足，只是思过。你不必太过担心。”
　　“真的么？”
　　老四笑了笑，点了点头。
　　穆宁想了想，如今太子被废，自己应当多给老四提示，便道，“四爷，皇上很重视二爷，非常重视。”
　　“我知道。”
　　“即便他真的做错了许多事，可在皇上心里，二爷仍然是他最疼爱的儿子，没有之一的那种。之前奴婢告诉十三爷的话，是奴婢没有看清，可是有关二爷的事，奴婢绝不会错。”
　　老四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穆宁。良久，老四道，“我明白了。”
　　穆宁点了下头，“如今是多事之秋，奴婢不想再看见有哪位爷再获罪了。”
　　圣旨传到了大阿哥府上，大阿哥把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府内一片狼藉，身旁的丫鬟下人没人敢上前劝阻，大阿哥一边砸一遍骂，骂张明德死了也要下地狱，骂西藏喇嘛永世不得翻身，骂皇上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给过自己机会，自己能力出众，精明过人，哪里比不上那个被惯坏了的废太子，以至于他被废了，自己却连被考虑的可能都没有？！凭什么？！难道嫡庶之分就那么重要吗？!难道就因为他的母亲是父亲最心爱的人吗？！这是挑选储君的理由吗？！
　　很快，屋内就没有了可砸的东西，大阿哥瘫坐在地上，一个人喃喃自语，为什么……凭什么……
　　康熙派人过来监视大阿哥，府内府外整整齐齐站着康熙派来的兵士，把大阿哥府上的所有人都聚了起来，遣散了大多数的下人，只给府中留下刚好的人手。大阿哥已知前途尽毁，再无翻身的可能，只是一味瘫坐在地上，任谁去扶，也起不了身。
　　惠妃得知消息，脱簪戴罪跑到养心殿门前痛哭，得康熙召见之后，更是长跪不起，她跪在堂下抽泣道，“皇上，臣妾自知大阿哥的罪过深重，不能被祖宗原谅。臣妾不会恳求皇上放过他，他这般辜负皇上的期望，已不配为皇室子孙。未免祖宗蒙羞，还请皇上下旨，赐死这个逆子。”
　　康熙紧皱眉头，“惠妃，那是朕的儿子，朕如何下旨？”
　　惠妃高呼，“皇上！臣妾从小便骄纵胤禔，疏于管教，才致他从小便忤逆不孝，臣妾亦罪过深重，请皇上降罪！”
　　康熙挥了下手，虽然胤禔实在罪大恶极，可毕竟是自己亲生儿子，没有下旨杀他的道理，于是顺着惠妃的话便道，“既然是你疏于管教，那让胤禔去你宫里，你好好管教管教吧。朕不想他在朕眼前出现。”
　　惠妃连连磕头，“谢皇上，臣妾必定好好管教胤禔！”
　　惠妃出了养心殿，一旁的侍女便迎了上去，“娘娘，奴婢刚刚在外面都听见了，您这样做，太冒险了。”
　　惠妃浅浅一笑，“皇上不会杀大阿哥，本宫越是这样说，皇上越不会置大阿哥于死地。”
　　老八府上，老九，老十，十四都在。
　　老九道，“这次还要多谢三哥，若不是他肯替咱们进言，皇阿玛就要落实了八哥的罪名了。”
　　“这次多亏你办事得力，若不是你查了出来，咱们也不能这么快就反击。”老八道。
　　“皇阿玛已经下令圈禁了大哥，可怎么还不解了八哥的禁足？”老十问道。
　　“咱们那日在朝堂上举荐八哥，皇阿玛想必起了疑心。不过现在想来，皇阿玛没有下旨给八哥解禁，也许是件好事。如今形势不明朗，咱们不该多做动作。”十四道。
　　老八点点头，“十四弟说的没错。到此，这件事也该停了。咱们和大哥互相利用了一场，可到底咱们没想害他，他却想祸水东引。”
　　老九：“本来顾念着兄弟之情，不想下重手，可他却要置咱们于死地。他做初一，就别怪别人做十五。”
　　“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老十问道。
　　“说到底，此事因张明德而起，如今他已死，该处置的人也已经被处置了。皇阿玛也必定心力交瘁，该是休养的时候了。咱们啊，不如也回去好好休息。”十四道。
　　“别再提张明德了，提起他，我都要做噩梦了。”老十不仅打了个寒噤。
　　“那咱们就都回去吧，也让八哥省省心。”老九道。
　　出了老八府上，老十追上十四，道，“十四弟，你去哪啊？”
　　“入宫。”
　　“去见穆宁吗？”
　　十四点点头。
　　老十：“我上次去找她帮忙，她虽然也给了九哥提点，可我知道，她只要说话不冷不热的，就是生气了。虽然我也道了歉，她说她接受了，可我总觉得，她还在生气。我也不敢去见她。”
　　十四听完笑道，“她说她接受了，便有八分不生气了。”
　　“那不是还有两分吗？”
　　十四仍旧是笑，“那就要看十哥的诚意了。”
　　“那我要怎么做？”
　　“我要是说了，那就不是十哥的诚意了。好了，你慢慢想吧，我先走了。”
　　园子里，十四把老十的顾虑告诉了穆宁，穆宁听完便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只是我和九爷之间，他选择了帮谁罢了。我说了我不做，他也真的没有再问。”
　　“九哥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没想到他会来找你。”
　　穆宁一笑，“好啊，我原谅你没想到他会来找我这件事。”
　　“九哥说话难听了些，让你受委屈了，我会让他不再来找你的。”
　　“他说话不好听，我也没有句句都顺着他来。说白了，我们俩互相给互相添堵。他能不来找我最好，但是他来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说给他一两句话也不是不行。我也不想你为难。”
　　十四道：“不用顾忌我，其实你若一句都不肯说，我便也不为难了。我是不想你因为我，做你不愿意的事。”
　　“那好啊，以后这些事情，不管谁来问，我都不说了。反正现在事情过去了，以后再说吧。”穆宁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道，“对了，有样东西想让你帮我看一下。”
　　老四看着纸上八分像椅子，两分不像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这东西叫摇椅。”
　　“摇椅？做什么用的？”十四问道。
　　“你看下面这个弯弯的底座，”穆宁在纸上比划着，“如果人坐的靠前，后面的底座就会翘高，如果人向后仰，那么前面的底座就会翘高。人躺在上面，只要轻轻用力，就可以前后摇晃，像小孩子的摇篮。躺在上面打个盹，歇息片刻，肯定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快感。”
　　“又是你自己想的？”
　　穆宁又是不知道摇椅到底是谁发明的，只好说，“算是吧。你可认得造办处手艺好的工匠么？我想把它做出来。皇上这些日子老是休息不好，我想让皇上试试摇椅，或许有帮助。”
　　“找造办处的工匠不是难事，只是我觉得，这件事，你应该去跟李公公商量一下。”
　　“找李公公？”穆宁不解。
　　十四笑着看着穆宁，“对。李公公是首领太监，你是皇阿玛的贴身宫女。你想让皇阿玛开心，还提了这样一个别出心裁的主意，肯定要让李公公知道才是。”
　　穆宁点点头，“好，我听你的。等做出来，皇上高兴了，我就求皇上多做一些，给你留一个。”
　　十四笑了，“好。”
　　穆宁抬头看了看天，道“天不早了，你要去德妃娘娘那里用膳吗？”
　　十四托着下巴看着穆宁，“就不能你给我做吗？”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和面给你下面叶吧？”
　　“好啊。”
　　“那你在这儿等一会儿。”穆宁起身去了厨房。
　　穆宁正在厨房和着面，十四便进来坐在了一旁，托着腮帮子盯着穆宁和面，良久，十四笑道，“你真像个贤妻良母。”
　　穆宁正用力和面，听见十四这么说，不由得笑了，“什么叫像，本来就是好么。”
　　“等你嫁给了我，那才叫是，现在啊，只能叫像。”
　　穆宁边煮面边跟十四说话，无需多时，穆宁便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叶放在十四面前，“吃吧。”又转身去拿了食盒装了凉糕，枣泥山药糕，桂花糕，芙蓉糕，榛子酥，芸豆卷六样点心，整整齐齐码在食盒里，放在十四面前，道，“这些点心你带回去吃，下次来的时候，把食盒带来还我。”
　　“我开始期待娶了你以后的日子了。”十四笑道。
　　穆宁也笑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十四爷，这可是真理。若日后我真的嫁了你，过不了多久，恐怕就要相看两生厌。你说不定会嫌弃我又懒又馋，全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我八成也要因为你今天去这个房里，明天去那个房里跟你吵架，冷战，生气。”
　　十四笑着摇了摇头，“大约我永远说不过你了。”
　　“是你让着我啊，又怎么肯真的跟我较真呢。”
　　十四扬了扬眉，算是默认。
　　穆宁很喜欢这样的时光，仿佛真的像是跟十四在过日子。没有夺嫡，没有尊卑，即便没有三书六礼，没有高烛红妆，我也当你是我的丈夫，是要跟我携手走到人生尽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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