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生两重

作者:墨十九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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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厦欲倾云雨覆


      六月刚到,康熙一行便要去木兰围场驻跸布尔哈苏台行宫,开拔之时,穆宁脚伤未好,康熙便赏了马车让穆宁坐着,云筝作陪。
      云筝正在帐中帮自己和穆宁收拾行李,昭成身边的矢木掀了帐帘进来,“姑娘好。”
      “小哥有何事么?穆宁有伤在脚,恐不能起身相迎。”穆宁坐着欠了身。
      “姑娘不必客气,世子嘱咐,让奴才来看看姑娘恢复的如何。如今大队即将开拔,世子陪伴圣驾脱不开身,便不能来瞧姑娘了。”
      “世子忙碌,我不过是些小病小痛,怎还敢劳世子挂心,还请小哥回复世子,奴婢很好,请世子不必挂心。”穆宁叫来云筝,“云筝,麻烦你给这位小哥倒杯茶。”
      矢木坐在了桌前,面对着穆宁,“世子让我带话给姑娘,世子说,草原之行太短,他和格格盼与你再次相见。”
      ……
      马车上,穆宁和云筝同乘,穆宁觉得有些热,便让云筝打开包袱拿出摇扇。穆宁瞧见自己包袱里有一个陌生锦盒,便询问云筝锦盒来历,“这锦盒不是我的,你收错了吧”
      “我见这锦盒在桌上,以为是姐姐你的,便给姐姐收进行李了。”
      “打开看看。”
      云筝把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支梅花白玉簪子,透过窗帘的光照拂其上,白玉剔透,梅花傲然,是那夜昭成原要送给穆宁的那支。“姐姐,这簪子可真漂亮,这不是姐姐的东西么?”
      “收起来吧,这是昭成世子赏的。”穆宁掀开帘子探头向后看,想看看是否能看见昭成,可仪仗队实在太长,穆宁只能看到,不同服色的八旗子弟,一眼看不到尽头。而昭成,早就消失在视线之外。
      ……
      穆宁和云筝的房间里,两人正在打扫。
      “姐姐,皇上最近是不是生太子爷的气了?”云筝边擦桌子边问。
      穆宁淡淡一笑,“父子之间,哪会有真的生气。”
      “可是太子爷出言顶撞了皇上,难道皇上心里就没有介意么?”云筝停了手中的活,专心跟穆宁说话。
      “只要太子爷从今往后做个皇上心目中的好儿子,好臣子。皇上不会计较太子爷以往的错处。在我看来,皇上是很珍惜太子爷这个儿子的。”穆宁擦完桌子抬眼看着云筝,突然笑了笑,“你怎么对太子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没有,”云筝又低头擦桌子,“只是近日里太子爷给皇上请安的时候,我看着皇上不冷不淡,自己有点疑惑而已。”
      “皇上的心思咱们可是揣测不了,但慈父之心,天下父亲都有,这点毋庸置疑。”穆宁在水里洗着抹布,突然叹了口气,十八阿哥一出事,太子爷就要被废了。恐怕过不了几天,十八阿哥病逝的消息就会传到行宫,这场夺嫡之争,终于要愈演愈烈了。
      “姐姐为何叹气啊?”云筝走到穆宁身边,也开始洗抹布。
      “没什么,该变天了,把晾在外面的衣服收回来吧。”穆宁拖着扭伤的脚往外走。
      “还是我去吧,”云筝抢先一步出了门,“姐姐你脚不方便,还是别走动了。”
      过了一会儿,云筝抱着衣服一脸落寞的走进屋里,心事重重的表情把整个屋里的气氛都拉低了。穆宁瞧着云筝的脸色实在心里有点不舒服,“你这是怎么了?”
      云筝一言不发的开始整理衣服,穆宁看着云筝不理自己,便走到云筝身边,拉了拉她,“你是收衣服的时候遇到什么事了么?”
      云筝的手停了下来,犹豫了片刻,声音却细如蚊子,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姐姐,我很怕。”
      “怕什么?”穆宁被云筝这副样子搞得有些疑惑,“你看到什么了?”
      “没有。”云筝显得很慌乱,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云筝双手又开始整理衣服。穆宁见云筝如此慌乱,伸手抓住了云筝手臂,“你别怕,凡事有我,你说。”
      “姐姐,我们会死么?”云筝问得突然,让穆宁有点不知所措。
      “姐姐,我刚刚听说,乾西四所的宫女知春,因为出言不逊,得罪了宜妃娘娘,被杖毙了。如果有一天,我得罪了皇子,或者是后宫任何娘娘小主,会不会也这样被杖杀了?”云筝脸色惨淡,可眼神里却分明想得到穆宁的安慰。
      穆宁失语,自己向来不会安慰人,也不喜欢撒谎,面对着云筝泪眼中含着期待的目光,穆宁实在提不起心情讲一些漂亮话。
      云筝却开始追问,双手不自觉开始摇动穆宁,“姐姐,会吗?”
      穆宁被摇得心烦意乱,“不知道。这宫里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被贬斥,杖责,赐死的人还少么?”
      云筝得到了这样的答案,停了摇晃穆宁,愣在了那里。
      穆宁拉过云筝还没收拾好的衣服继续收拾,“我不知道得罪主子的后果,我们只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我答应你,若你有事,我一定相护。”
      “真的么?”云筝殷切的盯着穆宁的脸。
      若有一天真的有事,穆宁觉得自己真的没有那么大本领可以保她周全,可她初进御前,从小又没有父母相护,若自己再不护着她,又有谁能护她?只好对着云筝肯定地笑笑,“真的。”
      ……
      天色偏晚,日头也懒懒的在天上挂着,偶尔吹来的风,把水面吹得直打颤,柳枝低低的摆动,像是百无聊赖的自顾自玩耍。老八和老九并肩行着。
      “八哥,如今皇阿玛对太子爷已经心生不满,我已经交代下去了,让他们时不时递几张弹劾太子的折子上去。虽说不能一击致命,但这动摇根基的事,本就急不得,咱们得慢慢来。”
      “依附他的人不少,机会难得,失了下次就难找了,就算咱们不能搬倒他,剪去他的羽翼也是有所助益。对了,回京之后,咱们要去拜会佟舅爷。”
      老九明白过来,老八说的佟舅爷是佟国维,虽然佟国舅早在康熙四十三年之时已经不再参与朝政,但凭着国舅爷的身份,皇阿玛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老八若是能得佟国维相助,这条路也能走得顺利些。
      “佟舅爷会相助八哥么?”
      “我与他也曾有书信往来,日前拜会之时,他对太子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也是嫌恶,我倒觉得,他言语之间,对我不少赞誉,若是有意拉拢,也未必不可得。”
      “其实咱们应当探探皇阿玛的口风。”老八抚弄着袖口的莲花。
      老九听完笑得意味深长,“眼下咱们是有一人可用,不过十四弟心疼的紧,咱们没法儿用。”
      “十四弟不肯,眼下就算了。咱们再想别的法子。”老八依然抚弄着袖口的莲花,“无奈额娘不得宠,又断断续续病着,这些事上,她也说不上话。”
      老九一转眼睛,倒是被老八的话给提了个醒,随即想到了一个人,“八哥,我倒是觉得,有个人可以帮咱们这个忙。”
      “谁?”
      “澜嫔娘娘,林清和。”
      “你与她有所往来?”
      “宫里遇见过几回,跟她喝过茶,聊过几回。性子安静不争,只身一人已坐到嫔位,说明还是很得皇阿玛喜欢。”
      “你有几成把握?”
      “我有我的办法,八哥放心。”
      ……
      刚过晌午,天却突然暗了下来,狂风卷着沙土生生压弯了庭院中的树,门前插着的旗子也在风里呼呼作响,直吹得与地面相平。门口守卫的侍卫太监都缩了身子,不自觉的都想往门檐下红柱旁靠着,找点暖。
      李德全吩咐小太监把门窗都关严了,又给康熙奉上热茶。康熙正在批阅奏折,看着看着,却猛地往桌上一砸,倒是把身旁伺候笔墨的穆宁吓了一跳,连忙行了大礼,“皇上息怒。”
      “息怒?这弹劾的奏折一张一张上来,他倒是真有出息啊!”康熙一手把堆在一旁的折子甩到地上。穆宁见状,赶紧收拾地上的折子。
      折子还没收拾完,李德全慌慌张张地从外间跑了进来,一抬头满目泪光,“皇上,请您节哀啊!”
      “什么事?”康熙看李德全少有的不能自持,内心也难免有些疑惑起来。
      “京中传来消息,十八阿哥…十八阿哥…突然病重,高烧不退,不治身亡了!”李德全还未说完,便就已经哽咽。
      李德全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和着外面的狂风,不时的闪电,把康熙从椅子上惊起,继而又瘫软在椅子上,“胤衸……”
      李德全和穆宁赶紧去扶康熙,此刻康熙的身子似有千般重,李德全和穆宁两人竟扶不起康熙一人,康熙在椅子上半晌,良久,冲李德全动了动手指,“把阿哥们都叫来。”
      德政殿里,康熙坐在堆满奏折的桌前,堂下跪满了皇子。康熙把自己面前跪着的皇子用眼光扫了一遍又一遍,声音愈加沉重,“你们十八弟,薨殁了。”
      堂下一片死寂,穆宁看得出,下面的那些皇子,并不是所有人脸上眼里都是震惊悲痛。十八阿哥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高烧烧得浑身滚烫,听起来像是腮腺炎,怕是又引起脑膜炎,这才不治身亡。可惜这个朝代,怎么治得了这种病?即便这样可怜,这般让人心疼,可他的这些哥哥们,并不是每个都对他心有疼爱,即便他已经薨殁,可还是有人连悲痛都未曾流露。
      康熙的目光停在了太子脸上,他看到这个儿子,这个胤衸的皇兄,竟然神情漠然。康熙盯着低着头的胤礽,声音沉重却又清晰,“胤礽,你十八弟没了。”
      太子仿佛并不明白康熙的意思,伏低身子叩首,“皇阿玛请节哀。”
      一众皇子全都伏低了身子叩首劝康熙节哀,康熙突然苦笑了一下,“节哀?朕的儿子没了!你们的弟弟没了!胤礽,你难道不痛心吗?!”
      “十八皇弟薨殁,儿臣难过,请皇阿玛明察!”本是难过的话,听起来,却没有难过的语气。
      康熙把面前一道折子扔到太子面前,一声脆响让众人都不由得颤了一下,“明察?你需要朕明察的事恐怕太多了吧!”康熙把面前的折子全都扔在太子面前,有些折子扔得力道大了,便直接砸到了太子的身上,康熙雷霆之怒,太子纵然被砸得吃痛,竟也不敢闪躲。“你看看,这里哪道折子不是弹劾你,不是弹劾你身边人的?!朕处置了索额图,难道给你的警醒还不够吗!胤礽,朕出巡之时,你窥探营帐,你留守之时,四处安插人手,二十九年,朕出征病倒,你却毫无忧心,以为朕能容你到几时?!”康熙气急,手都有些颤抖,颤颤巍巍地指着扔了满地的奏章,“看看他们给你定的罪:暴戾不仁,恣行捶挞诸王、贝勒、大臣,兵丁,‘鲜不遭荼毒’,截留蒙古贡品,放纵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敲诈勒索属下!胤礽,朕包容了你二十年,你便以为朕会永远包容你吗!太子做久了,你急于取而代之了吧!”
      “言官们唯恐天下不乱,还请皇阿玛不要轻信言官。儿臣身为太子,理应为大清昌盛考虑。那些亲王大臣尊卑不分,儿臣理应教训!言官无知,儿臣既在储位,便绝不能容!”
      “你!好啊,好啊!”康熙捂着心口,一步一步走到太子面前,突然眼睛就掉出泪来,“胤礽为人,上不能承继宗庙,下不能体恤爱民,已失储君之德,不能承继皇位。李德全,传朕旨意,太子胤礽,不法祖德,不尊朕训,为肆恶虐众,暴力□□,自今日起,废去储位,于其府中禁足。朕,不愿见他。”康熙说完最后一个字,突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砸出闷声一响。一众皇子,太监都赶去搀扶康熙,李德全和卫洪扶着康熙往里间休息,康熙被扶着走到门口,声音微弱沙哑,“都出去,让朕静静。”
      废太子瘫在地上,其余皇子都站在内室紧闭的门前。穆宁站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跟了康熙三年,这是第一次看到康熙如此激动不能自持,第一次看到康熙如此伤心,第一次看到康熙流泪,第一次,觉得康熙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一个因为儿子忤逆不孝而伤心欲绝的父亲……穆宁看着废太子,以及站在门前那些表情复杂的无法言说的皇子,思量片刻,走到门前行了礼,“各位爷都请回吧。”
      老十上前一步正准备说些什么,穆宁赶紧抢在老十前面又行了次礼,“皇上说了,他想安静,各位爷还是请回吧。”
      这个时候,任何皇子说话,都显得很突兀,很多余。
      “皇阿玛如此情况,我们怎能安心?!”皇长子训斥道。
      十四伸出右臂,背朝穆宁,把她拦在手臂后面,“她不过是奉旨办事,大哥你又何须训责她!”
      李德全开了门出来,后面还跟着卫洪。对着皇子们行了礼,“各位爷回吧,皇上已经睡下了。雨天路滑,还请各位爷小心才是。”
      “李公公,皇阿玛怎么样了?要不传太医来看一下吧。”十四道。
      “皇上睡前吩咐过,不见任何人,等皇上醒了,奴才一定请太医来请脉。各位爷还是先回去吧。”李德全推门进了内室。
      皇子们都走尽了,除了太子还跪在殿前。
      穆宁看着低头跪着的太子,突然心里五味杂陈。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爷,您回吧。”穆宁和卫洪都上前劝废太子。
      太子一言不发站起了身,推开门便走了出去。却在德政殿门前的空地上理了衣服跪了下去。
      门外雨如瓢泼,电闪雷鸣。卫洪拉了穆宁一下,让她看门外,“姐姐,怎么办?”
      “算了,别管了。皇上已经睡下了,他只是跪着,想求皇上原谅罢了,咱们哪有理由不许。”穆宁从偏殿取了伞,“卫洪,我先回去了,我去御厨那里,让他们准备点点心,等皇上醒了,让皇上吃点东西。”
      穆宁撑了伞往回走,回到屋子前,却突然被人拉到了一旁,继而被人搂进了怀里。
      “刚刚在殿里,被吓到没?”十四的声音从穆宁头顶响起。
      “没有。”穆宁双臂环上了十四的腰,“我只是,第一次看到皇上他那么伤心,那么无助。”
      十四的怀抱让穆宁觉得很安心,耳旁身畔的雨声雷声全都没了踪迹,就这样待着吧,穆宁想,待到岁月尽头。
      “你不是已经离开了么?”穆宁才想起此刻胤祯不该在这儿。
      “走到一半,担心你,回来看看。”十四摸摸穆宁的发髻。
      穆宁脑袋在十四的颈中蹭了蹭,松开了抱着十四的手,捡起了地上的伞,“进屋吧,外面冷,我给你煮壶茶。”
      此时云筝应在屋里,穆宁敲了门却没有人应。只好推了门进去,云筝果然不在。十四见屋内有两张床,便问道,“你一向独住,这次怎么屋内还有旁人?”
      穆宁摆好煮茶的器具,“前些日子不是伤了脚么,皇上让云筝来帮我,住在一起方便。”
      “脚伤好全了么?”
      “差不多了。”穆宁给十四倒了茶,“我这儿什么都没有,你先喝杯茶暖暖身子。我刚刚去了御膳房,让他们备点点心给皇上,等会儿给你拿一些。”
      “你脚不好,别多走动了。来,坐下。”十四捉住穆宁的手,让穆宁坐在了自己面前。十四给穆宁搓搓手,“怎么这样凉?”
      穆宁缩回了手自己搓搓,不好意思地笑了,“习惯了,凉就凉吧。”
      十四重新拉过穆宁的手,放在掌心揉搓。十四的手掌很大,能包住穆宁的手,在十四的掌心里,穆宁的手渐渐暖了起来。
      “十八弟没了,皇阿玛伤心至极,恐怕一时半刻不能缓和。我们兄弟里,皇阿玛除了二哥,就属最疼爱十八弟,如今十八弟病逝,二哥又出了这样的事,皇阿玛怕是身心俱损,你在他跟前侍奉,说话做事要更加小心些。”十四盯着穆宁的发髻,微笑了一下,“认识你许久,你在首饰上从不上心。我听十哥说过,你十六岁生辰那日,他曾送你一个金海棠珠花步摇。他说,始终未见你戴过,私下里还以为,你不喜欢。”
      “不是的,”穆宁从未想过老十会误会,“那步摇太贵重,我一个七品昭训,戴着确实不合适。”
      十四挑了眉毛,突然笑了一下,从穆宁左手腕上隔着衣服把手钏捋了出来,举着穆宁的手放在穆宁眼前,“那这个呢?”
      穆宁没想到十四会提到手钏,脸噌的就红了,低着头道,“隔着衣服,再贵重别人也看不出来,我便戴着了。”
      十四勾起穆宁的下巴,笑吟吟地看着,“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这样脸红了。”
      穆宁躲开十四的目光,“别这样看着我。”
      十四浅笑,拉着穆宁的手,轻声道,“我该回去了。”
      穆宁清醒过来,并未放开十四的手,“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你问。”
      “皇上为什么会废了太子,你想明白了么?”
      “皇阿玛废太子的诏书里,大臣列的罪名,桩桩件件也不算是冤枉了他。残酷不仁,结党营私,意图篡位。”
      “那你觉得,你刚刚说的三个罪名,哪个为重?”
      “意图篡位?”十四半肯定半否定。
      穆宁沉默了一下,说出的话已在心里酝酿了无数遍,“当时他已在储位,急于分权倒是说得通,废太子并不是糊涂的人,意图篡位,即便有心,也不会真的做。皇上说废太子意图篡位,是因为废太子让皇上感觉到了威胁,归根究底的原因,其实皇上今日并非没有提到。”
      “结党营私。”十四脱口而出。
      穆宁点了点头。
      “皇上不是怕储君有能力,他是怕储君有羽翼。若是储君在朝中之势能够独当一面,难保不会…”穆宁压低了声音,“难保不会出现逼宫,皇上不会冒这个险。何况一众皇子,并非没有出众之人。”
      “你跟了皇阿玛这些年,好像长进了不少。”
      “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今天跟你说的,并非只是闲聊,你要听进去啊。”
      “朝堂之事,说易也易,说难也难。你说的我明白。但有一点,你说的话,出了门我就留在这屋里,你也不能再跟旁人说了。”
      “我知道,你什么样的心性我也知道,所以你要做的事,我心里明白。但我却从来都不开口阻止你,不是我认同,而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愿意跟你一起承担后果。”
      十四握紧了穆宁的手。
      “胤祯,”穆宁顿了一下,“朝政之事,我其实也无心多言,我只是不希望,你有被人寻到的错处。”
      十四手从穆宁发髻上滑过,“别担心,你也别操那么多心。”
      “外面雨小了,雷也停了,我送你出去吧。”穆宁送了十四离开,便去膳房给康熙拿点心送去。
      回来之后,云筝却依旧不在。
      直至天黑,云筝头发衣服都滴着水,出现在了门外。穆宁赶紧把云筝拉进屋,给她擦干,烧热水洗澡。
      “去哪儿了,怎么淋成这样?”
      云筝给自己擦着头发,缓缓而言,“本来是跟几个宫女在打扫宜音阁,听说德政殿那边出事了,便跟她们一同去看了看。”
      “怎么连伞都没带,淋得这样湿,不要受了风寒才好。”穆宁替云筝整理脱下来的湿衣服,“今天皇上发了好大脾气,不知道二爷此刻是不是还跪在德政殿前。”
      屏风那侧,浴桶里的云筝静默半晌,“一夕之间,从太子爷变成二爷了。”
      ……
      自从下了废太子的诏书后,康熙连续几天,不吃不喝,整个人精神都垮了,瘦了一大圈,谁劝都不听。李德全说这些天皇上心情不好,太多人在他眼前晃,难保皇上不生气,所以就不让穆宁往康熙身旁去。猛地不在康熙身边,穆宁也觉得无事可做。所幸康熙下了诏,搬去了避暑山庄,废太子直接就被送回了京中府邸,禁足了。
      障叶亭四周树木环绕,站在远处,障叶亭几乎无迹可寻;可站在近处,障叶亭依旧隐约只现檐角弯弯;只有真正走到障叶亭前,才会突然知晓,原来这处,竟还有亭子躲在这里。
      老九神情悠然地煮着茶,外面的日头已失了壮年精力,慵懒地发着光,而这光的热度被障叶亭四周的树遮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亮度给障叶亭照明。
      林清和远远地朝障叶亭走来,看见老九在亭内,脸上闪过小小的吃惊,不过很快神情就恢复了过来。老九起身给林清和行礼,林清和也报以微笑。
      其实林清和心中不免疑惑,这障叶亭不算什么热闹地方,没有花团锦簇,没有十里飘香,只有看不尽数不完的一人环抱不住的大树,枝桠旁逸斜出,连天都完整不起来。平日里只有自己想躲懒的时候来坐坐,喝杯茶,想些平日里来不及想的事。实在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老九。
      林清和落了座,老九在林清和面前放了茶盏,“娘娘不必觉得惊讶,我是在等你。”
      林清和自然觉得疑惑,两人见面次数并不算多,也不过是喝过几杯茶的交情,如今怎么老九会直言在等自己,怕是有什么事需要自己相助吧,“九阿哥若有事,不妨直言。”
      老九不慌不忙地坐下,表情滴水不漏,“喝过澜嫔娘娘几杯茶,近日里得了空,想回请娘娘。”老九自己品了品茶,瞟了澜嫔身旁的云仙一眼。
      林清和明白了老九的意思,便让云仙退了下去。
      老九这才露出一个短暂即逝的微笑,“娘娘知道,我二哥已经不再是太子,为了这事,皇阿玛不吃不喝,心力交瘁,我等兄弟都想去探望,可皇阿玛谁也不见。澜嫔娘娘是皇阿玛身边的人,不知能否告知皇阿玛的近况如何?”
      林清和听完老九的理由,似乎还算认可,儿子担忧父亲也是应当,何况老九神色确实没有说谎,不妨告知了他,“这些日子,本宫也不过去过皇上身旁一次,皇上如今正在伤心,九阿哥担心皇上,不如找人多做些开胃的吃食,让皇上多进食,不致伤心而坏了身体。”
      “多谢娘娘提点,倒真是皇阿玛最心疼二哥,因为他的错,自己的身体都不顾及了。”
      老九的话倒有落寞失意之感,林清和看得出来,“九阿哥不必伤怀,皇上即便再心疼二阿哥,如今之事,却不可论父子情分,顾得是君臣纲常。皇上也是在为大清担忧呢。”
      “多谢娘娘,我不过是个不受喜欢的皇子,难得娘娘肯告诉我这些。不过,娘娘身为后宫嫔妃,实在不该与臣子多言前朝之事,是我莽撞了,让娘娘为难。”
      “告诉一个担心父亲的儿子他父亲的状况,怎么会与前朝有关。九阿哥实在不必字字谨慎小心,你有孝心,应该让皇上知道。父子一脉,心心相系,在这后宫里也算不可多得的温暖了。”
      “娘娘觉得这后宫,不温暖?”
      林清和垂了眼帘,似是轻轻叹了口气,“没能跟家人在一起,就算不得温暖。九阿哥有额娘在宫里,不时便可相见,每每上朝,也可见到自己阿玛,本宫在宫里这些年,见家人的次数,屈指可数。”
      老九突然有些不忍心,自己是来套林清和话的,可她这般相信自己,反倒让老九有些自责,他倒真希望,他和林清和互相利用,各自为各自牟利,不说那么多贴心体己的话,反倒没有那些负担。
      “娘娘圣宠优渥,尚且不能怡然自得,可见,亲情在娘娘心中之重。”
      “圣宠优渥?这宫里得宠的女人不在少数,何况我入宫多年,膝下并无一儿半女,独自一人,熬日子罢了。”
      老九曾听说过,一年前,澜嫔失足小产,养身子的时候又吃坏了东西,伤了身子,已不能再孕。皇上为了安慰她,这才晋为嫔位。其实老九未必猜不出来,宫中嫔妃有孕,自然是好好将养着,失足这种事确实会有,但是哪有那么巧会又吃坏了东西不能再孕,怕是遭了旁人暗算。而且林清和也一定知道自己遭了他人暗算,可到底失足是不是暗算,恐怕林清和心里也想不明白。皇上已经处置了给林清和安胎的太医和照顾她饮食的人,可这又有什么用?换不回林清和的孩子,也换不来林清和当年谦逊恭谨的性子。
      如今的林清和,照样侍候皇上,照样跟着皇上四处行走,只有一样,她的夫君,再不是她愿意托付真心的人。恭谨得冷漠,顺从得冷漠,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
      “人生一世,到头来都是一个人。你要走的路,要经历的事,纵使有人相陪,可是心境始终是自己的,结果也是自己的。你不争,没人会双手捧上,你不抢,这世间优胜劣汰,好人走不到最后。”老九道。
      林清和抬眼看着老九,“九爷倒是看得明白,可如今争抢有什么意义?我这后半生,大约都要自己一个人了。”
      “娘娘未免太过悲观,世事都担不起‘一定’二字。娘娘说大约,那就是还有转机。”老九拿出一个荷包,放在林清和面前,“前些日子,得了些木槿花的种子,一直没想好种在哪里,不如就种在碧云殿吧。娘娘得空的时候浇浇水,施施肥,日子也充实。”老九说完起身行了个礼,“娘娘留步,我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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