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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初中三年无忧无虑地过去,很快中考就来了。初三生颇为悲剧,电视报纸都在关注高考,学校也把可以开空调的特权独留给高三,会把他们看重的除了唠唠叨叨的班主任,就只剩下自家老爸老妈了。前程啊,未来啊,听多了反而没有真实感,配合高考的声势,有种滑稽感。
陈惜成绩一般般,不紧张是假的,但也提不起劲努力学习,一副随便的心态。考试的压力变得真实,是从某天放学开始的。
那天放学,陈惜去了植物园,原因他已经忘记了。陈惜遇到了安好,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发呆。
喂,干嘛呢在这?
安好笑了,陈惜开始心慌。为什么?因为她笑得很奇怪,安好的笑容从来是很轻很小心的,就算偶尔大笑也会悄悄地瞄一眼观众的表情,莫名地,有一种易碎品的感觉。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笑,抿唇,不露齿,倚着凉亭的柱子,懒懒地看着他,没有脸红,没有不安地低下头,笑得肆无忌惮。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又不喜欢你。
其实陈惜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安好的成绩比陈惜好一点,在班上排得上中上,但是最近模拟比陈惜还低了不少,前两天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这种事陈惜也经历过,无非就是给一边家长打电话,一边训话,双重施压。安好一看就是好学生的类型,大概没经历过这种事,所以受了打击吧。但是,为什么,她像是在生他的气?
哦,那我走了。
陈惜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转身离开。安好的笑像是建起了一堵无形的墙,无声地拒绝他,她的话也实在莫名其妙得让人难堪,仿佛陈惜留下,就是承认他喜欢她一样。所以陈惜只能走。陈惜想说,没关系的啦,班主任那老头子就是这样的啦,不过你这种好学生有些不习惯而已。陈惜想说,你看我,被叫出去好几次,回来还不是好好的。陈惜想说,不要太难过了。
我在担心你,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我不想看到你难过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是,总之会好起来的。可以写满800字的心情不过是心中一闪而过的刺痛,作文从没得过30分以上的他,要怎么去表达。你是重要的,对我而言。自己都没有理清楚的想法,那时年少,自尊心还有传统教育中悄无声息堆砌的高墙,除了转身,还有什么可做。
陈惜转身时就知道,错过了说的时机,然而心里浮躁着无法平静,想要转身说些帅气的话,像漫画里的反派一样,但是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了又想,只能想到“喂我请你吃串烧走吧”这种粗糙的台词,然而最终没有回过头。
后来日子照常过着,没什么变化,安好也还是老样子,不过对他没有以前熟稔了,还是说是作业太多了造成的错觉?那时候连他都知道要好好读书了。记不得了,感觉她那样有段时间了。
还有,她不画画了。
再后来,陈惜去了外省的高中,安好考上了学校的高中。他填了安好的同学录,但没有找她要□□或者电话,从此不再联系。
为什么会忽然想起她呢?
这要从上个星期的同学会说起。那是第四次同学会了,大学开始大概每三四年一次,安好不愧是小透明,一次都没有去过。
本来他也记不得她了,喝开了时,葱头哥忽然提起。
陈惜,说实话,你当初是不是喜欢那个谁?
谁啊?
你同桌啊,那个,那谁来着?
梁安好。
三个字,几乎是即答,像是蛰伏多年的蝉,终得以破土而出。陈惜自己都诡异。这么多年了,他都三十几了,从来没有说起过那个名字,三个音节拼凑成陌生的音调,然而张开口,念出它们,却是如此自然。
对对对就是她,你小子还记得啊,果然有奸情,当初还死不认!
哈?
喜欢?
不是假装,是真的想都没有想过啊。从来没有任何冒犯的幻想,从来没有想念,从来没有费心讨好她,因为她总会在那里的,因为他总会时特别的,因为是同桌,没有想的必要。“喜欢”应有的表现他都没有,他只是喜欢看她画画,喜欢身为同桌的小特权,喜欢安好坐在那里,在他身旁,其他的,从来没想过。
没有脸红,没有心跳,没有非分之想,一切都如此自然,喜欢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装吧你!我和咸菜就记得你整天盯着她看,凑得那么近。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记得了,那时候咱问你,你还不承认,说她脸大,不过她是真长得不咋样哈哈哈……
陈惜愣了一下,是吗?他说过这样的话?他都不记得了,不过他想得出来,被几个哥们围住问你是不是喜欢你同桌啊,他当然会不承认,一定会被嘲笑的啊,被逼得紧了,脱口就说脸大啊不好看啊我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家伙啊。和安好不同,他没有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身旁的勇气。
回想起来,她长什么样的呢?黑眼睛,小嘴巴,不算太瘦也不胖,脸是有点大,但是他看得很顺眼。
忽然想起,也不是想起,就是忽然这么想了:安好膈应他,就是从他说了那些话那天开始的,她听见了。哪有这么狗血啊?然而他就是这么想了,并且确信。
你们真过分啊,隔壁桌的女生听不下去了,骂了一句。陈惜都不记得她们了,倒是认得两个经常找安好画本命的,其中一个说,当初我告诉她时,她一副很hurt的样子呢。
啊啊?真的啊?
当然会hurt啦,不管怎样被人这么说都会难过的吧?
之后呢?她有没有怎么样?
没怎么样吧?都开始考试了……
陈惜恍然,原来是这样,果然知道了。她果然生气了。想了半天,陈惜觉得,不管怎样他都欠她一句道歉,那天的只是一时气话,不是真心的,无论如何都应该说清楚。
于是鼓起勇气,去找班主任。小透明同桌很少和别人一起玩,最亲近的人,大概就是他了,连他都没有她的联系方式,那就只剩下班主任可能知道了。
安好啊?十几年前出了车祸,已经走了,很久了。
班主任回答。一桌人安静了一阵,开始转移话题,葱头哥难得地没有说话,看着天花板的灯光发呆,好一阵子才说,唉,世事无常啊,喝,喝。
同学会后,陈惜感触良多,关于那个小透明同桌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作何感想。
想了一个月后,陈惜想起来很多事情,觉得自己太随大流,跟风说有颜色的笑话,跟风喜欢大众认可的美女,跟风报了没有感觉的专业,跟风谈了几场短命的恋爱,跟风去相亲,现在准备跟风成家生子。
有没有不跟风的时候呢?有的,但大部分时候,像“同桌还蛮可爱的啊”这种审美观一样,最终被纠正成“正确的”,最后胎死腹中,没有酒都不敢说出口。
陈惜准备结婚了,快三十五了,家里都在催了,同学会更是被人笑话了,他也累了,想要有个人陪,有个孩子逗逗了。虽说现任女友他也不是特别满意,但是还凑合,那就凑合吧。
去了同学会后,陈惜时不时走神,陷在回忆之中。同学会总是让人惆怅,这是人之常情,年纪大了,就更加伤怀而已,他如此说服自己。
比较麻烦的是,现在每当女友耍性子的时候,他会想起安好,就像现在,他一个人坐在咖啡店里,看着窗外川流发呆,思绪不由自主地构想,如果不是她,而是安好的话,或许他会很乐意结婚。
这真是疯狂的想法,不能再想了,却忍不住想。
其实女友也有很多优点,好几次都靠她度过了艰难时期,结婚了他也会尽力好好待她。只不过,如果是安好,心底涌起了,想要倾尽所有,去爱她,为她遮风挡雨,不遗余地地保护她的想法,仅此而已。
陈惜想起来不知哪里看到的一句话,初恋是圣域。初次看到时没什么感觉,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想念对象错了。
说得太对了。独属于她的她手指的魔法,在单行纸上变出流畅的银色线条,层层叠叠,绘画出年少的憧憬和白日梦。而他托着腮,看着画,看腻了就看她全神贯注的样子,歪着头垂在肩上的马尾辨,手和笔跳着小步舞曲,一圈又一圈,那是他所知道的关于美丽这个词的全部定义。
她专注地画,他专注地看,其余一切都成为背景。时光荏苒,而这一段时间被上了锁,如同她的名字一样,被划了出来,放在了某个特别的地方。包括长大了的自己在内,谁都不许触碰,什么都不能污染。当他死去,当所有的财富工作都变得无关重要的时候,那是他能够带走的东西之一。
结婚前一天晚上,全家都到齐了,陈惜忙到半夜。准备睡觉时,发现爷爷的灯还没熄。陈惜于是和爷爷坐在床上,对着看不到星星的夜空发呆。爷爷还是喜欢那种长杆子的大烟袋,趁着奶奶和儿媳都没空管他,偷偷地抽上两口。
陈惜和爷爷聊了些有的没的,爷爷又说起了他的名字,那不是陈惜第一次听了,小时候他老抱怨自己名字像个女孩子一样,家人就拿这句话跟他说,他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聊得好好的,爷爷吧嘎吧嘎地抽着烟,忽然又说了起来。
他说,陈惜啊陈惜,你要惜福。
从小到大,听过多少次了,陈惜陈惜,珍惜珍惜,他从没听进心里去。然而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听完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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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那时候他们都很年轻,矮个子男生粗心丢了卡片,陈惜一时贪心捡走了去,矮个子心急就要和陈惜当众对质,陈惜下不了台只能死撑。如果矮个子私底下找陈惜谈一谈,彼此退一步,事情完全没有必要闹到如此地步,因为他们都不是坏孩子。只是当时彼此都太年轻,与岁数无关,只是年轻。正如那时候风平浪静,年华安好,而他不懂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