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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肩(上)
章三 并肩
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西安事变。
内战止息之际,国家的危亡程度也在每时每刻愈加严重。日本右翼势力不断发展壮大,对于中国的野心也渐渐显露出来,不管是本土,还是东北,日军都在积极筹划进一步的侵略行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跨入到1937年,东北的日军积极准备着配合山东、本土军队点燃华北的战火,战斗实力为甲等的关东军自哈尔滨南下,首当其冲遇到的,便是喻文州和黄少天的七十九军。
“报告,二师前沿阵地情报,敌人火力异常迅猛,我方伤亡惨重,二师师长正在调动部队继续抵抗!”
“回电,二师向一师防线靠拢,不要恋战,千万不要被敌人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配合,防止敌人各个击破。”
“是。”
“另外,通知各战斗序列,从今天晚上八点开始有序向本部迂回撤离,无奈之下不要盲目拼命,尽力保存我们的有生力量。”
“明白。”
“文州!”帐篷上厚厚的门帘被掀开,黄少天一身戎装,风尘仆仆。
喻文州从敌我双方形势复杂的沙盘中抬起头,一阵金属弹药的味道扑面而来。
“情况怎么样?”
“这回还真是邪门!”黄少天显然是一路赶过来没休息,渴坏了,拿起桌上的茶杯猛喝一大口才接着说话,“小日本这次好像把他们的家底都拿出来了,长枪重炮一起招呼可真够狠的啊,我从一师那边回来总算是体会了一把一师长电话里说得那种感觉,炮弹就和下雨一样往脑袋上砸,小日本平时不是挺耐心和咱们周旋总想着算计咱们,可是这次全部都是重武器开道懒得和咱们废话,文州你说这难道是咱们的丰功伟绩传到他们狗天皇耳朵里了把他气个半死直接下命令小日本倾巢出动要消灭咱们了…”
亏得喻文州早就习惯了黄少天这个语速,别人听完头都要炸了的一大堆话,他总能快速地抓到重点。
“看来,日本人没想在我们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浪费?”
黄少天敏感地察觉到了喻文州的用词和往日不同。平时在东北,除去□□东北抗联,东三省最大的抗日势力就是他们七十九军,日本人每一次组织进攻都恨不得一个人杀两个,一次性消灭做不到,慢慢磨也要把他们的军队磨完。可是让喻文州这个“浪费”一点,黄少天也顿时觉得有异,难道日本人的目的,不是消灭他们吗?
“对,浪费。从最近的情报来看,日本国内和驻扎在东北的日军,都在策划着一场大行动。”
喻文州侧身面对墙上一副巨大的地图,上面标注了各地日军的活动方向,犹如洪水猛兽,同时指向一片土地。
“华北,危在旦夕。”
原本以为只是数也数不清的剿灭行动之中的一次,没想到竟然被喻文州分析出了日本人如此可怕的狼子野心,黄少天一时有些惊讶,却也马上转化为一种愈战愈勇的斗志。
“既然全面的战争不可避免,不如我们也玩一次大的,挡住他们的去路。”
这么些年和小日本周旋,枪林弹雨什么场面没见识过,害怕这一次?日本人想从东北打到华北,先问问七十九军同不同意。
“我们挡不住。”
黄少天正在激情澎湃呢,喻文州猛地来这么一句,让他瞬间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
“为什么啊???文州这可不是我们应该说出来的话啊这么长时间了不管形势是好是坏我们从来没有怕过他们,孤军奋战是最糟糕的境地可我们不还是挺过来了吗现在他们眼馋着华北那我们就更不能让他们得逞啊哪怕我们都牺牲了拦住一个是一个啊......”
他自己都不太相信,开头义愤填膺要教育喻文州这种想法不正确,后来竟然在喻文州的注视之下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没有声音,黄少天明白了,文州的眼神是在问他一句话。
“其实少天心里也清楚,我们挡不住。”
像个丢了新玩具的小孩子,黄少天沮丧地垂下头。
上战场也有好几年了,虽然不是身经百战的英雄,但黄少天也从来都不是那个会服软的人。敌人越是强大,情况越是危险,他的能力才越是被激发出来,加持着不寻常的勇气,克敌制胜,保卫着他能力所及的土地和平民。
可是这一次,竟然也会让他觉得无能为力。
“我们能做的,是给予日军一定的拖延,好让平津地区的友军做好准备。还有一点,就是我们千万不能盲目拼命。”喻文州还是那样温柔,走近一步握上黄少天的肩膀。
“既然我们是东北最后的希望,那么我们就要一直存在,永远不能让日本人以为,东北已经属于他们了。少天说对吗?”
能够明白,却还是难免意兴阑珊。黄少天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握了握喻文州另外一只手,表示自己的同意。
“辛苦你了,去换衣服洗漱,早点休息吧。”
在前线苦战了四五天才回到本部,黄少天确实是累了,要不是因为回来见喻文州,他估计随意躺倒在兵营里就能睡得人事不省。这个时候不适合逞强,黄少天走到门口,迅速掀开帘子出去,转身把门帘和帐篷的缝隙盖住,免得冷风吹进去。
他抬头看看快要变脸的天,手搭在腰间的枪上,像是一个潇洒的剑客手持锋利的剑。
有句话,其实话痨也会难为情没有说出来。
退让或者撤离,我都可以听从你的安排,可是文州,你就是我的底线,不管什么到什么地步我都会挡在你的身前,一步不退。
“文州那边,最近怎么样?”
“身份问题处理的差不多,没什么大碍。只是你也知道,日本人要在华北搞大动作了,关东军的精锐都要调出去了,他们那边压力很大啊。”
“这个自然,不过他喻文州,再加上身边那个黄少天,要是玩不过一伙关东军,那他还是别说认识我了。”
“你这张嘴,真是。”
“对了,”叶修停顿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打听到蓝河,调到什么地方了吗?”
“目前在上海执行任务。老叶,接着我们的情报网打听私事,你这是公权私用啊。”
“呵,哥这是知己知彼,更好地了解国军动态。”
“呵呵。”
四月,北国的春天初至,可是七十九军却没有什么心思欣赏山中的春色了。
数月苦战,孤立无援,原本上万人的战斗力,除去牺牲的和伤病员,已经锐减到了几千人,活动范围也逐渐被日军压缩。看来,日军向关内推进的计划被七十九军缠住、无法实施的时候,盛怒之下的报复之心盖过了对于速度的追求,关东军开始抽出一部分兵力,专心致志对付七十九军,似乎要彻底拔掉这颗钉子,真正把东北变成臣服于自己的国土。
部队的浴血奋战,针对日军的华北进军计划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拖延作用,然而就算是给日军造成多么大的损失,喻文州也明白,南京方面,是不会派兵北上,硬着头皮冲向关东军的老巢,对他们施以援手的。
原因既复杂又简单,关东军的强大本就让总部忌惮、甚至是惧怕,加上这一支部队是蓝征云一手带出来的,并不是国军嫡系,人家犯不着劳师动众耗费人力物力,去救一支所谓的“杂牌军”。
这一边没什么指望......那么抗联那边呢?
不想还好,想到这里,喻文州都禁不住苦笑。
东北抗联,全名东北抗日联军,自九一八事变以来由东北的抗日游击队、当地民兵和义勇军组成,民国二十五年之后,因为中央红军的长征,抗联和中共核心失去了联系,从此开始了在东北孤军战斗的艰苦岁月。虽然七十九军和抗联同属抗日部队,但因为国共双方的十年内战,从立场上来说两军是敌对的,所以双方达成默契不互相攻击的同时,也就不会有什么重要的战略合作。现在国共的关系因为日军的步步侵犯而有所缓和,明面上不合作,暗地里,七十九军和抗联还是会有一些配合,原本在这个时候,求助于抗联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可是喻文州的身份风波刚刚平息,不便再与中共有紧密联系,加上关东军消耗七十九军的同时也没有忽视抗联的存在,他们的根基和装备,本就不如七十九军,现下的处境比七十九军更加艰难,再分身前来相助,可谓鞭长莫及。
自己,和东北抗联的同志们都是这样孤立无援,想要生存,唯有凭一己之力。后退,只有被消灭的结局。
哪怕是拼到最后一个人,至少可以用自己的血,温热倒下的这片土地。
四月中旬,七十九军剩余五千人,活动范围仅限于大兴安岭的一片山区和一座小县城。
到了四月下旬,却只剩三千人,和一座县城了。
七十九军从建立到现在,从未遇到过今天这样的困境,真真假假的策略用过了,瞒天过海不知算计了多少次日军、逃过了多少次全军覆没的死劫,奈何敌人越打越多,手中的部队越来越少,终于走到生死存亡的关头,喻文州总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架不住这一出喋血孤城。
四月二十七日夜,天晴,弦月如钩。白天又是一场苦战,打到傍晚才结束,城内的血腥味好像都加重了一分。
今晚是黄少天在城内监督布防,睡意也没有光顾喻文州的思绪,他索性穿好衣服,起身出门。城里的大街小巷,已经是满目疮痍,敌人的炮火一遍又一遍洗礼着这座不大的城市,企图用这种无差别的残暴攻击摧毁七十九军的抵抗意志。还好,喻文州未雨绸缪,在计划驻军于此之前,就加派人手在城内修整、扩大防空洞和地下通道,最大限度地保护了这里平民百姓、以及伤病员的安全。
至于迎战接敌的战士们,当初七十九军白手起家的是他们,跟着蓝征云将军四处征战的是他们,现在一起面对危险困境的自然还是他们,敌人的攻击越猛,他们只会越勇敢,丝毫不需要担心他们对于抵抗的决心。
所以喻文州一路上看到的,是尽管疲惫,却没有恐惧的脸,和手中依然被紧握的枪。
怎能不感动。何其有幸,和这样一群铁骨铮铮的英雄同历生死。
还没有遇到少天......这却成为了喻文州唯一不太满意的地方。整个白天他都冲在前线指挥部队,和敌人打了一波又一波,几乎没有和身处指挥部的喻文州碰面。开始时战况尚不紧急,两人还有通话传递消息的机会,到了下午敌人加紧攻势,连通话的时间都没有了,喻文州只能远远看着城外的炮火连天,知晓黄少天的奋勇拼杀。
也只有夜晚平静的时候,被战争绷紧的神经才会有丝缕的放松,骤然希望起那一星半点的温存,也是彼此坚持战斗的力量。
所以现在很想见到黄少天,很想看到他不怕天不怕地的笑脸。
这个时候刚过子夜,应该交代完城边最重要的一层防御准备了,那么少天就应该在通过主街、走向指挥部的路上了吧?
那么沿着主街走,应该可以遇到。
喻文州这么盘算着,没想到走了一圈,眼看着都到了城门口了,也没见着黄少天的人影,不禁有些诧异。
是不巧错过了,少天已经回到指挥部了吗?
这样想想也有可能,喻文州便转过身往回走,这个时候更晚了,街上除了巡逻治安的七十九军士兵,就没有什么走动的人了。难得这么清净,就像是太平年代宵禁以后的街市一样,各家熄了灯进入梦乡,门口悬挂着的灯笼或者煤油散发着昏暗的光,看着让人心里觉得很暖。
要真是太平年代就好了啊。
喻文州像个文人一样有些惆怅地抬头望向高挂深空的月亮,却在缓缓低头、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余光瞥到了街道旁一处房顶上的人影。
哈~找到了呢。
他轻手轻脚爬上房顶,看到黄少天的背影,忽然有种抑制不住的欢喜。
那个人总是这么天真无羁,潇洒自如,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什么情况都不会让他感到沮丧苦闷。战场上他是一把敌人闻风丧胆的利剑,愿意挡在自己的前面,斩断所有的来犯之敌,战场之下,他又是一个话有点多、鬼点子一大堆、总是喜欢围着自己转的可爱的人。这个人叽叽喳喳,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的心烦,可是这个人吵吵闹闹地陪了他这么久,每一次露出太阳一样的笑脸,自己都会在心里跟着高兴许久。
甚至是现在,就算他让自己找了好几圈,可是自己却没有什么生气的欲望和念头,只要见到他,有机会和他并肩坐在一起说话,就会觉得很幸福。
于是喻文州欣然走上前,掀起身后用来御寒的披风,坐在黄少天身边,用披风把两个人裹在一起。
黄少天好像刚才在出神,一扭头看到喻文州,就先是很短暂的一愣。
“哎呀队长被你找到了嘿嘿嘿,还以为坐这么高没人能发现呢。话说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吗,今天可是轮我监督夜防啊,你就是来叫我我也不能和你一起回去的你是不是忘了…本来想过一会儿就去指挥部登记一下结果你倒先来找我了真是不好意思啊惊动队长大驾......”
黄少天说着,习惯性抬手挠挠头发,手臂放下来的时候却被喻文州的手轻轻握住,然后拉到他的面前。
“少天你这是......手臂受伤了?”
唉,笨死了,还是被发现了。
“哦是啊是啊不小心让鬼子的弹片划了一下,队长别担心啦没事的就是一个小外伤而已我已经找军医处理过了,包扎的纱布都比我的伤口厚诶真是有点浪费呢不过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有告诉你队长别生气…”
傻,我生什么气,心疼还来不及。
“没事就好,少天今天辛苦了,等明天换下班来好好睡一觉吧。”
身边的人像个孩子一样,看到自己没有生气也没有计较什么,就开心地笑了,笑容里还夹带着刚刚表达的歉意,还有受伤的手被喻文州握着的一点不好意思。
喻文州只觉得天上的月亮可以换成太阳了,因为少天的一笑。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那我先回去,你记得明天回来休息。”
“好的好的!属下遵命!队长你快回去睡觉吧每天劳心劳神最需要休息了本剑客精神头好着呢还可以再战五百年,快去睡吧队长晚安!”
“晚安。”
喻文州起身离开,估计自己这一觉可以睡得很美了。
黄少天探头探脑,确定喻文州已经离开,另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想去摸一下腹部的伤口,却想起来碰了会更疼,无奈之余呲牙咧嘴地放了下来。
还好纱布包得多,刚才衣服也捂得严实,没让队长发现这一块刺在腹部的弹片。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能撑多久就尽量撑吧。
还真是疼......明天白天要想办法别让队长看出来头上的冷汗。
喻文州这边打得火热,远在上海的蓝河,在任务结束之后,跟随由崔立组成的一个小队,秘密潜入沈阳,与军统沈阳站的人接上了头。这一次的任务,就是配合沈阳站的同事,刺探日军的军事情报,尤其是关于华北的进军动向,为前线战场做好准备。
其实蓝河来这一趟,总归是有点不情不愿。崔立靠着站长的赏识和信任,一回来就是行动组的组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做起任务倒是雷厉风行,可是蓝河看得出来,明里暗里,崔立因为叶修的缘故,都不愿意给自己好脸看。说白了,崔立这人,有能力,可是却有点小肚鸡肠,喜欢借着公事算计私事。就拿上次在上海的任务来说,上面给命令,从私贩的烟土下手,想办法用一些非常手段打压一下日本人的商会,崔立这个组长没什么实际经验,前前后后的工作,不管是洽谈还是审查扣押,基本都是蓝河带人一手完成的,等到快要上报成果的时候,崔立暗中派人放火烧掉了一小批查获的烟土,干净利落地给蓝河扣上了一顶监管不力的帽子。
这下可好,他咬着人家的错处不放,蓝河这几天辛苦的功劳全部归到了他自己名下。上面一看,有了经济损失,还给了蓝河警告处分。
蓝河着实在心里被恶心了一把:什么经济损失,分明是少了你们的一条财路。烟土就算完好无损上交,不也是要被你们倒卖?
但是他一直以来是个不愿意计较的性子,崔立吃准了这一点,更是耀武扬威。蓝河一清二楚,崔立是因为什么和自己过不去,但也还不至于升级矛盾,只是觉得心累,这个时候还算计自己人,真够可以的。
不过恩怨归恩怨,任务归任务,这一点原则蓝河始终明白。
深夜,最重要的一次行动开始。
这一次的目标是日军在沈阳的政府情报总部,是刺探核心军事机密的高度危险行动。参与行动的人个个身手不凡,经验丰富,崔立当然是队长,蓝河凭着一直以来在行动组的声望,成为副队。
总部的办公地点是一个四层楼的建筑,附带花园,周围有两个兵营保障安全。一层是日常的接待场所,往上的二、三、四层才是正式的办公室。由于这里的防守很严,保密程度很高,所以之前的探查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结论:三层应该是最核心的机要文件储存地,其他的都不能确定。
对此,崔立给出了安排,行动组一共八人,他自己带两人负责三楼,蓝河带两人负责二楼,剩下两人负责四楼。因为四楼位置较高,退出风险最大,所以四楼的两个人完成搜索直接从房顶撤离,不需要等待其他楼层的人。三楼的负担较重,崔立交代,在完成二楼搜索之后,蓝河转移到三楼协助,二楼一组剩下的人撤到外围,接应三楼组的最后撤离。
对于日军换岗时间的精准把握,使得行动组快速通过院内防守,摸进了楼内。此时大概凌晨两点,一层值班室的日本人在打瞌睡,每一层楼梯口的守卫也会多多少少因为困倦,反应能力下降。行动组悄无声息用匕首解决掉岗哨,贴墙行进,保证不被墙角的红外线照射到,一步一步展开资料搜索。
只要不惊动每一层尽头在宿舍休息的士兵,和墙上的红外线,就还算安全。
二层的东西说少也不少,档案室就有五六个,蓝河带着人仔细筛过去,确实有收获。一看表,时间过去了一大半,担心三楼的任务太多,蓝河不敢耽搁,马上下令让自己这一队的组员先行撤离。
然而三楼的崔立一组,已经完成了搜索。
蓝河通过楼梯到了三楼,开始快速寻找自己的队友,距离楼梯最远的办公室里,崔立的组员正在通过窗户向外撤离。
这个不大不小的时间差,让蓝河和崔立小组像是玩了一个捉迷藏。估计着蓝河快要找到这里了,崔立看着已经撤离完毕的队员,走到办公室的墙角,伸出手轻轻地拨动了一下红外线发射器的位置,改变了射线的轨道。
然后跃出窗口,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院落的草木之间。
喻文州站在窗边,望着城外漫天的炮火光亮,忽然觉得这一天的天空都显得很荒芜。
空气中都是硝烟火药的味道,深吸一口气都想要咳嗽,把吸进肺里的、难受的气味咳出来。城里基本没有一座房屋是完好无损的,日军的攻城行动配合着无差别轰炸,在新的一轮地面进攻之前都会先来上一轮轰炸,试图给予守城军民沉重的精神打击。
城市已经不能够被称之为城市,仅仅是一片尚有生命居住的遗址废墟。七十九军已经无处可退,仅剩的两千人固守这座城池,厚厚的城墙和手握枪支的人们,已经是这里最后的希望。
或者谈不上希望,毕竟看不到什么转变。但是还可以算作一种支撑,至少每杀死一个敌人,都是自己赚到的生机。
他在炮火的光线中晃神,觉得自己有点失败。
七十九军在一片哀恨中交到自己手上,自己把它壮大,让它振作起来,让它重新变回那个在东北战场叱咤风云的队伍,可是又让它在自己手上一步步毁灭,面对巨大的、不可挽回的流血牺牲,在关东军南下的铁蹄之下奋力抗争,最终还是无力可挡,被困死在这样一座孤城之内。
或许更多的是遗恨。遗恨国军的派系斗争让身处东北的自己孤立无援,遗恨不能和自己的同志们共同配合、抵抗来敌。
还有,那个此刻在城外拼杀的人,自己与他相爱,却没能给他一个未来。
喻文州擦亮手中的枪,紧握手中,走出指挥部。
最后,一起面对吧。
“情报来了,军统的人动作还挺快。”
“几月份?”
“应该是七月份。”
“果然是这样......发报吧,告诉方锐,向我这里集结。”
“这个时候?你要做什么?”
“去救两个人。”
最后一圈绷带在手臂上被缠紧固定,黄少天靠在战壕边上,抬头看看残破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伸出手重新握上自己的枪杆,用枪撑着地,很利索地站了起来。
其实并不利索,只是为了不让周围的兄弟看出来而已。现在的每一次动作和用力,腹部的伤口都会剧烈疼痛,裹了好几圈的纱布早已经被血浸透,要不是衣服上布满灰尘、战事紧急,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
黄少天没有时间再作休整,远处的敌人整顿好部队,已经卷土重来,预示着最后的总攻。数月苦战下来,七十九军从两万余人折损到现在的两千人,损失前所未有的惨重,但同时也把原来将近三万人的日军,消耗到了一万人。其实论战力,七十九军不如关东军,却也没有相差太多,要不是这一次关东军决心坚定、不计代价地运用重武器,恐怕七十九军的局面不至于此。
也正因为敌人占据着明显的优势、抱着必胜的想法,却被消耗了如此巨大的战斗力,他们才会更加恼怒,更加不择手段、像野兽一般想要致七十九军于死地。
几近黄昏,天边残阳如血。他的脚下是这座城池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的身后,是和他一同站起来的,他的千军万马。没有人怯懦死亡,没有人臣服□□。他们一直都是孤军奋战,从来都是在险境之中置之死地而后生,百战百胜做不到,但是他们从不后退。
起身,迈步,进入最前沿的阵地,再一次装弹上膛,再一次瞄准前方的人影,把手指扣在扳机上。
炮弹从敌方射出,在头顶爆炸,从日军的视角来看,眼前是一片散漫的光亮,像是为他们庆祝胜利的烟火。
这先于步兵之前的试射,黄少天早已经清楚规律,此时七十九军所有的人都死死隐蔽在战壕之内,不给炮弹当活靶子。等到这一轮的试射结束,硝烟之后响起日军鬼魅一般的冲锋呼喊,中国守军随即回到战斗位置,开始了正式的守卫战争。很快,城下这五百人的守军,手中的弹药所剩无几,当黄少天射出他最后一颗子弹的时候,他潇洒地把枪扔到一边,站起身抽出腰间的佩剑,剑指苍茫大地。
身边的人再一次跟随着他,抽出佩剑或长刀,金属的光泽一时间晃眼闪耀,无言诉说着这些勇士最后的热血。
黄少天舔舔嘴角的血,横眉冷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再用余光看看身后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放荡一笑。就像古时的剑客,一夫当关,身前是残暴的戎狄,身后是中原的万里河山。敌人宛如滔天巨浪,剑客只是孤身一人。
那又怎么样呢?握紧手中这把剑的意义,就在于可以为自己心中所忠而战。
进攻。
澄净的剑指向罪恶的暴徒,左右挥动,染上仇恨的血。黄少天和其他人的身影马上混入到人数众多的日军中间,可是他们的背影却很容易分辨,像是在发光。这一柄柄被人精心制造出来的冷兵器,穿透人的衣物,挑开对手的进攻和暗算,中伤人的□□,或者被对手挑开,最后随着主人一起长眠在这片鲜血和泥土混为一体的沙场之上。
进攻。
前方新的一批敌人攻了上来,黄少天从倒在自己面前的尸体上拔出自己的剑,横展格挡,火星四溅,金属碰撞的声音震荡耳畔。虽然身上有伤,可是力气还在,这一次格挡震痛了敌人的手腕,不等他们反应,黄少天撤剑,猛扫下盘,踩着其中一人的头奋力跃起,在他们的后背送上黄泉的问候。
再进攻。
手臂的伤口已经开裂,后肩又添新伤。毕竟是久战疲惫,加上一直有伤在身,黄少天一身好功夫可以以一当十,却也在面对打都打不完的敌人时觉得有心无力。但是他不能停,唯有进攻,才不会成为对方手中的鱼肉。此时的他如同一个杀红了眼的暴徒,不顾一切只为了多送走一个人,可是他是那个守护正义的人,从来都无所畏惧。
他身后还有一座城,城里还有喻文州。
等等......喻文州?!
黄少天回头看向打开的城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喻文州策马奔来,身后是拿着枪、跟随着他、冲向沙场的五百将士。
“喻文州!”
黄少天原本想接着喊一句你别冲进来太危险了,无奈就在这个时候两个敌人从他右边扑过来,等他几招摆平,骑着马的喻文州已经近在咫尺了。
那一幕肯定可以算作黄少天终生难忘的画面之一了,喻文州一身戎装,在他眼中如此清晰,原本骑在马上像是一个傲视天下目空一切的骑士,可是从万军之中进入自己的所视范围,喻文州一眼就找到了他,即使挥剑砍杀着阻拦他的敌人,他的目光也从未离开过黄少天一秒。
直到现在,喻文州来到伤痕累累的黄少天身边,俯身抱着他的腰,带着他坐在马背上。
腹部的伤口被再一次地撑裂,黄少天在马背上坐定的同时斩杀喻文州身侧的敌人,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腥红的血沿嘴角流出。好在他是坐在喻文州身后,抬手擦去,继而紧紧抱着喻文州。
“文州。”
怀抱即是全世界。
当门被推开、警报骤响的那一刻,蓝河顾不得细想这突然中招的个中缘由,因为隔壁就是守卫士兵的休息室,听到报警声,他们马上清醒。
必须马上撤......可是三楼组的其他人在哪儿?!
蓝河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赶紧逃命,而是担心起了崔立这一组的安危,他并不知道崔立一行人已经撤离,警报一响,他生怕连累了自己的队友。
也就是这犹豫的一瞬间,身后休息室的门被拉开,日本士兵向蓝河冲了过来。
关门无济于事,蓝河只能在开枪干掉最前面的两个敌人之后侧身隐蔽在门口的墙内,趁着敌人拉开尸体的空档再度闪身开枪,又有一个人应声倒下。蓝河不敢再耽搁,纵身一跃躲到和门口有些距离的办公桌后面。
思绪飞快运转,暴露已成定局,此时不应该纠结为什么暴露。但是三楼组的其他人下落不明,自己这边开枪火并,必然已经惊动了整个楼内的守卫,如果这个组的人还在楼内,自己就不能独自脱身,陷队友于被动。
他当然不知道,崔立和他约定的时间是故意被延长的,所以才会有所顾忌。此时整栋大楼其实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可是他还想着拖延一会儿,给队友制造脱身的机会。
身后敌人攻了上来,蓝河从书桌侧面开枪,枪枪精准命中,可是涌进来的敌人越来越多,在子弹还剩五发的时候,蓝河知道自己不能再硬撑了,必须马上向窗边移动,翻窗撤离。
窗边没有合适的掩体,会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所以要快。
蓝河抽出腰间的一枚烟雾弹,贴地投到敌人一边,烟雾弹爆炸,瞬间让不大的办公室烟雾缭绕。他趁机朝窗户方向翻滚,尽可能躲避敌人因为看不清楚而发出的乱射,几秒钟之后成功到达窗口,蓝河起身抓住窗框,迅速撤离。
可还是有一颗子弹命中了,直中腹部左侧。蓝河忍着剧痛翻身跃下,依靠墙上阳台的突出和二楼、一楼的窗框,总算是落了地。外围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包围整个建筑,但是子弹带来的伤痛几乎让蓝河无法站立,更别提遇敌之后的战斗。
没办法......趁着敌人没有发现,还是要尽快撤离。
蓝河咬着牙站起身,一手紧紧压在伤口上,另一手拿着枪,踉踉跄跄地朝着原先观察好的撤退路线撤离。每一步都好像用尽毕生之力,似乎下一步就再也没有力气,随时会倒下。
幸好此时黑暗中有一双手扶住了蓝河,恍如从前在军校,他在熄灯之后踩着梯子下床,那双防止他踩空的手。
借着远处昏暗的灯光,蓝河努力看清了帮助他的人。
“一帆......?你怎么还没撤退!”
“少天小心!”
马蹄被敌人的刺刀刺中,战马随即倒地,千钧一发之际喻文州揽着黄少天翻身跳下马背,在地上翻滚着躲过一阵白刃进攻。
“你怎么样,还好吗?”
“放心!绝对护你周全!”
他们并肩而立,把后背留给对方保护,手执佩剑不断挥舞杀敌,即使说话的功夫也手起刀落送走敌人的性命。
黄少天伤重,原本已几近极限,可是喻文州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来到了他身边,他顿时来了精神,像一头凶恶的小兽一样观察着周围的敌情,一下手便是杀招绝不犹豫,生怕一时疏忽会让自己错过的刀伤害喻文州。从最开始,他们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黄少天就是这样护着喻文州,他觉得喻文州脑子好用,会想出好多对付敌人的点子,按他说的去做一定会有成效,所以心甘情愿保护这个队伍的思考中枢。后来,他们成为了恋人,成为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这份护卫的心情尤甚,增加了很深的一层感情因素,变得坚定而无犹疑。
喻文州努力把方方面面计划周全,最大限度降低黄少天的危险。黄少天始终握紧手中的剑挡在喻文州身前,见不得爱人的毫发之损。
剑与诅咒,相扶相持,从来都不会分开。
但是,置身于千军万马,自保尚且困难,何况是身上带伤、还时时刻刻顾及着喻文州的黄少天。新伤见旧伤,凑到一块儿着实难熬。喻文州虽说是刚刚上阵,但原本战力就不如黄少天,乱军之中,也做不到毫发无伤。
夕阳一片一片渐渐深重,脚下的土地也一寸一寸变成暗红。这一场战争从万人对阵到此消彼长,从枪炮不断到白刃相见,如同是回到了古代,抛弃了战车火药,抽出最后的冷兵器,一决胜负。可是原本处于下风的七十九军,在这场战斗中并不像犹斗的困兽,反而像是在积极反击。每一把刀剑都沾满了敌人的血,每进一步,都会伴随着身边几个敌人的倒下。
这一队敌人杀完了,后面又会上来更多的人,似乎看不到什么胜利的希望。可是他们就这么一直向前,固执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和剑,把内心的仇恨凝注在剑刃之上,从来都不去在意身上有多少伤口、流了多少血。
沙土被扬起的刀剑带向空中,划过眼前那轮红日,又被风吹到脸上,满目疮痍萧瑟。喻文州在格挡一记从头上砍来的刀,佯装招架不住摊手向后倾,敌人趁势攻来,黄少天的剑便从喻文州的手臂之下穿梭而来,直中心脏。而后喻文州几乎是想都不想,下意识反手向后发力,干掉了欲攻击黄少天后背的敌人。
敌人越来越多,剑与诅咒的配合也越来越娴熟,畅快淋漓。
“少天,你的伤怎么样了?还能不能撑得住?”
“哎呀文州你担心谁也不用担心我啊我是谁啊堂堂剑圣啊!还能再战五百年!你小心自己吧!”
这个时候还不忘话痨......真是。
半个太阳已经沉入山下,握剑的手臂已经筋疲力尽,每一个格挡、劈下的动作结束都好像再也没有力气继续,耳边的嘶喊和金属交碰的声音变得模糊混沌,眼前的画面一帧一帧地慢下来,似乎随时会停滞。
自己的心跳声却听得很清楚,宣告着生命的透支和战斗的惨烈。
喻文州抬头看看暗了很多的天,眨了眨疲惫的眼睛。
应该要来了吧。
一声久违的枪响划破天际。
接着又是炮火连天,把人们从冷兵器战争带回了当下。远处的山上冲下一队人马,犹如天降。他们势如破竹冲垮了后方日军的营地,朝着城门战场直杀过来,没有半点犹疑。
原本已经不抱什么生还希望的七十九军,在最后一刻看到了援军,顿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动和震撼。上天到底还是对孤军奋战这么多年的他们网开了一面。
“开城门,让城内的五百守军出来接应。”
喻文州常舒一口气,从容地下了命令,继续投入战斗,和黄少天一起,向援军杀过来的地方冲去。本已经疲累不堪的日军这下彻底乱了,腹背受敌,仓皇之间应对不来,两翼的日军见势想要增援一下正面进攻的部队,可是被喻文州叫出城的国军拖住脚步,一时间进退两难。
当然,重头戏还是城门的战场。疲倦和绝望被希望所取代,七十九军人人都像是勇猛的虎狼,为了这一线生机的出现再也无所顾及,置之死地而后生。被分割成三块的日军被击溃,四散逃窜,苦战数月的七十九军终于可以停下手中挥舞的剑,去看看美丽的夕阳,去告别自己失去的战友。
叶修和方锐率领的抗联军队缓缓前进,走向七十九军。
这些刀剑撑地、顽强站立的英雄,在夕阳的映衬之下,耀眼而高大。他们脸上挂着疲惫却又释然的笑容,面对又一次的劫后余生,显得云淡风轻。
站在最前面的喻文州,没有了往日的斯文形象,一身灰尘夹杂殷血,如同一个隐忍的侠客。他最终还是带着七十九军迎来了胜利,在巨大的牺牲面前,这也是唯一欣慰的地方了。
“文州,可以嘛,哥没看错人。”
总算是结束了。
语言略显苍白,真正要表达的,已经了然于心。在这片热土上,有的只是同胞和敌人,其余的分别,在面对生死存亡的时候,都不重要。
身上的伤口同一时间觉醒过来,疼痛汹涌澎湃。黄少天握紧喻文州的手,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缕阳光被黑夜替代,但他们还会看到新的黎明。
叶修放下手中的电文,懒散地点燃一支烟,在营帐里吞云吐雾。
有些人在战场浴血拼杀,有些人却在暗地算计队友。
好在暂时已经过去了。
电文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同时调动了这个散漫至极的人的两种情绪:愤怒和安心。
或许还有更多说不清的情绪。
头羊危险,现已助蓝桥脱身周全,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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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热。
黄少天觉得周身从没感觉变得温暖起来,刚开始听着好像挺嘈杂,现在安静了。右手原先应该是被握着,后来又被塞回被子里,左手似乎插着细细的注射针,动一动就有点疼。
人都走了?不对,没有空无一人的冷清的感觉,那种温暖还在。
那说明文州还在吧?我要睁开眼看文州快睁开眼睁开眼睁开眼......
“少天?醒了?”
“嘿嘿嘿文州我跟你说......”黄少天刚准备把昏迷两天后攒起来的话全部倒出来,一抬眼看到喻文州的神情,却吓得一激灵闭了嘴,眨着他的大眼睛看着喻文州。
因为喻文州的脸上不是看到黄少天苏醒之后的高兴,也没有往常温暖的微笑,满眼皆是疲倦,甚至还有一丝没有被刻意掩藏起来的怒气。黄少天从来没见过他这副表情,话痨都不敢说话。
“你腹部的伤三天前就有了,还那么严重,为什么瞒着我。”
喻文州极其有修养,什么时候都是一派谦谦君子的风格,生气也不会拍桌子大喊大叫,但这个时候一句十分冷静低气压的质问,已经让黄少天在心里大呼一万遍糟糕了文州生气了他从来没这么生我的气怎么办怎么办要完蛋了......
“少天你不知道伤口感染很危险吗?受了伤也不去休息接着打了三天,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这种坐在自己床边居高临下责问自己的气场真是太吓人了啊啊啊......黄少天从被子里伸出半个右手,用很轻的动作扯扯喻文州的衬衫衣角,决定服软认输。
“文州...我是主将啊我要是不上怎么能行呢大家都在前线拼命...再说我这不是没事嘛...”
说话都说得小心翼翼轻声细气,生怕话说多了哪一句又惹了喻文州。
“你就这么确定你不会在战争过程中伤口开裂倒下?主将倒在战场上,军心涣散,岂不是一败涂地?”
伤成这样,倒下就是必死,你就这么无牵无挂?
喻文州很少生气,对黄少天更是,基本都没怎么责备过、说过重话。这一次他确实生气,生气黄少天不顾自己的身体硬要逞强,可是比生气多一百倍的是担心和心疼,战斗结束黄少天如释重负倒在自己身边的那一刻,送到医院目睹他身上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伤口,喻文州简直觉得到了自己承受能力的临界点。
只不过在黄少天眼中这难得的生气被放大了很多。这样也好,喻文州想,正好让他张张记性。
但没想到最后阵亡的还是喻文州。
因为黄少天眨眨眼睛说:
“文州你在城里呀我当然不会倒下......”
喻文州的笑对于黄少天来说是一击必杀,但黄少天不清楚他自己对于喻文州来说就是个大杀器。
“诶诶诶文州你去哪儿我错了文州你别走啊文州文州文州......”
“我去把饭再热一遍,你不饿么?”
“饿!”
“蓝河,这次任务虽然没造成什么损失,但还是因为你的不谨慎给大家带来了危险,以后要多注意啊。你回到南京先养伤,伤养好了再说工作。”
“谢谢组长关心。”
“那你休息吧,我们先走了。”
崔立带着组员假惺惺地来探望蓝河,场面上该说的说了一遍,然后就交代蓝河先不要考虑工作,回到南京养伤,分明是借此机会拿走了蓝河在行动部的领导权。蓝河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也猜出了执行任务时意外发生的大概,空口无凭,想想还是算了。
乔一帆看了看蓝河,显然还是很担心,但也不方便单独留下来,随即跟着崔立一行人走了。蓝河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乔一帆对自己的搭救,这几天也不知道乔一帆在忙些什么,似乎在此之前和在此之后,乔一帆和他的关系都是若即若离,别人看来并看不出什么特殊关系。这一次乔一帆冒着危险回来出手相救,蓝河觉得,应该是行动部老队员对于自己教导的感恩。
也幸亏叶修前辈了解蓝河,告诉他不要太过表现出自己对他的关心,否则蓝河要是问起来自己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乔一帆还真觉得感恩之类的冠冕堂皇之词有点说不出口。
他确实另有重任,就是暗中调查崔立是否和日本人有来往。
叶修的盘算,觉得崔立十有八九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为难蓝河,但更糟的情况可能是崔立和日本人有来往,那样的话,不论是栽赃蓝河有通敌行为,还是借日本人之手加害蓝河,都会多多少少脱离他的掌控。一个乔一帆,可以盯紧崔立,却做不到时时洞悉日本人想干什么,太危险了。
这一次崔立对蓝河动了杀心,叶修不由得紧张,随即安排乔一帆暗中调查崔立的信息往来,一旦确定他有通日行为,以防万一,立刻想办法铲除。
剩下能够让叶修担心的,就是蓝河自己的想法。
依着他的聪明,应该看得出来崔立的敌意,可是这来自同事之间的暗算,他会怎么想呢?和自己不一样,他可是毕了业满怀希望可以施展才能的啊,这次却差点被同事算计的丢了命。那份热血报国的赤子之心,在这种阴诡的环境中,存活势必很艰难,纵然他相信蓝河不会轻易被环境改变,可是这偏偏意味着更大更深的伤害。
他还是太纯粹,是那个站在高楼之上极目远眺、诉说着自己雄心壮志的青年,不适合这种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环境。叶修仿佛可以穿过千里看到躺在医院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的蓝河,眼里说不出的落寞。
有很多个瞬间为了这一点,都想让崔立消失。
多日观察,暂未发现通敌行为,仍会持续注意。蓝桥已回南京,一切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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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危局可以控制。乔一帆也跟随行动队回到了南京,之后的任务会基本稳定在南京和上海之间,容易照应蓝河。这一次是来不及在沈阳碰面了,叶修还在七十九军,黄少天伤重入院,喻文州比平时更加忙碌。
但有消息就好,以后总会遇到见面的机会。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日本开始全面的侵华,全国抗战也随即拉开序幕。民族危亡已经迫在眉睫,华北、华中、华东相继燃起侵略与反抗的战火。
叶修和方锐来到上海,为长三角一带的地下谍报工作做起了准备。
蓝河调任南京站电讯科,同样作为情报工作的领导人物。
他们的距离很近,可是蓝河尚不知道叶修身在何处,叶修也靠着乔一帆的消息,了解着蓝河的安危。
相遇在即,也恰逢国难当头。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战斗,从来都没有改变。
“海歼计划泄密,日军的长江舰队已经撤出长江口。看情形,上海必有一场大战了。”
“通知部队,先退到芜湖一带,放着他们明面打日本人背后冲咱们下手。到时候看情况,再决定能不能帮忙吧,反正......胜算什么的,应该不会有。”
“这么悲观?不像你啊。”
“哥好歹在那边混了这么长时间,对他们的实力还是清楚的。人才不缺,但是大多数说了不算。武器不缺,可论起各兵种协同作战,还是个新手,不堪一击。”
“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听着真是忧伤。”
“呵。”
“不过你这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那个蓝河被派上战场了你还呵得出来?”
叶修不说话了。方锐有一种难得的,让叶修沉默的成就感。
自七七事变之后,再喜欢做梦的人,也无法逃避日军全面侵华这个事实。侵略者永远不知满足二字,退让和逃避只会走向灭亡。
于是,不管是出于舆论压力,还是真心感受到了危机感,南京政府开始对于军事部署有了大的动作,主动出击不是上面的风格,一定的防守还是要有的,首当其冲自然是政治中枢南京。在一部分德机械化师和得力部队被调往北方战场之后,江浙一带的军队便专心准备首都极其周边的保卫工作。
但是,调兵北方,不意味着能够阻止日寇。长期的内战和军□□败,让国军的部队空有阵势却没有多少实际战力,加上没有成形的部署和日军凶猛的攻势,北方战场实在称不上南京的防线。那么,坚守北方做不到,就只能封锁长江。
蓝河身处南京,看着北方战线连连溃败,中央却不打算集中精力组织反攻,争取每一寸土地的坚守,而是提出一个消极、悲观到极点的“封锁长江”计划,实在是愤怒难耐。要知道被放弃的不是一城一池,而是占有整个中国将近四分之一的华北!且不说这一过程会损失多少反击、抵制侵略的机会,会让多少土地遭受日寇铁蹄的践踏,起码从心理上来看,如此轻易地被放弃,让人从哪里找出抵抗的念头和勇气?
窝火。但是没用。
黄少天偷偷斜眼看一眼喻文州,发现自己猜对了,自家队长在晕飞机。
前段时间又要照顾躺在床上养尊处优的他,又要管理七十九军,喻文州就累的够惨。临走前一天还感冒,这会儿脸色泛白,不停地咽着口水,显然是在强压喉咙口的恶心。
还真是,自己虽然平时连玩带闹,好歹是七十九军管着军事的一把手,这一躺就是一个月,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喻文州一个人的肩膀上。刚刚经历了大战,就算是再有精力的人,也受不了这种白天忙个不停晚上还要守一个病人的节奏。黄少天很多次想推喻文州回房间睡觉,无奈喻文州趁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耍起了赖,他推不动,喻文州便不走,病房里两张床,黄少天身份特殊不可能和其他人合住,医院本打算把剩下那张床移出去,却被喻文州拦下了。
就这样,七十九军的正副一把手一起住在一间病房里,一人一张铺着白床单的病床。喻文州知道黄少天只要醒着就闲不住,军中的事务也就没有刻意回避他,有人汇报,就在病房里汇报。
最难熬的是开头的十天,伤口太多,半夜还需要换一次药,考虑到这个时间放人进来不太安全,换药的任务就被喻文州亲自揽了下来。后来好不容易不用半夜换药了,唯一可以帮喻文州一把的叶修又回了上海,公务缠身,喻文州始终不得清闲。
想想这一个月过得,黄少天就觉得心疼。
身边的喻文州闭着眼睛,没有掩饰他的疲惫。
黄少天再悄悄环视一圈机舱里的其他人,大家都在引擎的轰鸣中昏昏欲睡。他轻轻拉了拉喻文州的袖子,喻文州睁开眼睛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黄少天也没有说话,指指自己靠近喻文州这一边的肩膀。
喻文州一目了然,少天这是告诉自己,难受的话可以靠着他睡一觉。
但喻文州没有照做,反手也指指黄少天的这个肩膀。
哎呀哎呀队长好可爱这个时候还关心我肩膀上的伤碍不碍事其实早就没事了,不过让他放心一点吧就骗他说他记错了啊我的伤不是这边的肩膀嘿嘿嘿......
黄少天露出牙齿朝着喻文州笑,摇摇头,指指另外一边的肩膀。
然后喻文州也笑了,环顾四周,放心地把脑袋搁在黄少天的肩膀上,再次闭上眼睛。
再一次醒来,飞机已经开始下降,喻文州和黄少天,最终回到了离开数年的南京。
几年前他们临危受命,接管东北的七十九军,在东三省的土地上开始了对日军的绝地反击。几年后他们被调回南京,却同样是一种临危受命。上一次是抗争,这一次是保卫。
时间不同,地点不同,目的不同,但他们还是手握刀枪的军人,还是战场上可以横扫千军的剑与诅咒。
危局就在眼前,胜利遥遥无期,但他们始终一起面对。
蓝河敲开了办公室的门,面对着好久不见的教育长,肃然敬礼。
此时的他不是那个身着便衣、穿梭于城市之间刺探情报的军统行动队员,而是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直属二团的团长,正式庄重的军装在身,血液顺着笔直的脊背线涌入那颗义愤填膺的心脏。
昔日的某一天,也是在这间办公室,叶修和蓝河身着军装并肩站立,接受教育长颁发的学院奖励,听着一句句有关精忠报国的训导,纹丝不动站得笔直。
而今还是这里,是蓝河一个人,在这个他和叶修同在的国家身处危难之际,接受命令,准备战斗。
是谁和你并肩,是谁和你相背而行,终归是不可强求的际遇。
但是,这份他们共同希冀的国泰民安,依然藏身在纷飞的战火之后。
这一刻他们不再并肩而战,但他们的内心看到的是同一个太阳。
那他们就从未缺席过对方的世界。
注:1、海歼计划----1937年日本帝国主义制造卢沟桥事变,企图在华北制造第二个满洲国。为确保首都安全,中国统帅部遵照国防计划甲案,陆军集中兵力准备歼灭上海的三千日军海军陆战队,海军堵塞江阴全歼日军长江舰队,后机密泄露,日本长江舰队仓皇逃出长江口。
2、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确实参加了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但主角所在的番号什么的是我编的,请勿较真。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九日,驻兵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有两名士兵驱车冲进虹桥机场进行武装挑衅,被中国守军当场击毙。八月十三日,日军以此为由大举进攻上海,史称八一三事变,淞沪会战正式拉开序幕。
中国军队集结上海,进行顽强抵抗,但日军的猛烈进攻使中方伤亡惨重。自日军的大部队从长江口登陆以来,守军的正面和侧翼都相继遭受重创,陷于了进退两难的苦战。
到十一月十二日,最后的守军也从上海市区撤退,上海宣布陷落,淞沪会战以中方的失败告终。
蓝河率领仅剩的几百人向南京撤退,一路无话。
原本,军人就是要上战场拼杀的,为大部队作撤退掩护,即使搭上所有的人姓名也在所不惜。流血牺牲对于他们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当初每一个进入中央军校的人,就都已经默认了自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可是,战场上不会被原谅的,就是决策的失误,导致的不必要的损失和牺牲。
十月二十日,日军秘密集结第十军,意图对上海的国军进行合围。等到十一月五日第十军第八师已经登陆,南京政府却还在幻想九国公约的签约国可以发表联合声明压制日本,因此错过了最佳的撤退时机。
西方国家绥靖风气浓重的很,巴不得高高挂起什么事都不管,当然没可能理会南京方面的请求。几天后,日军的包围圈形成在即,前线的军队便军心大乱。不切实际的幻想和犹豫迟疑的拖延,导致最后的撤退变成了溃逃,仓促之间几十万国军拥挤在通往南京的几条公路上,日军正好趁此机会狂轰滥炸,原本实力相当的战斗成了一方对另一方的屠杀。
蓝河所率的直属二团,坚守苏州桥北岸,直到最后的撤退命令发下来才撤出战斗岗位。排兵布阵想要来一场痛痛快快的阻击战甚至是反击战,没想到因为高层决策的失误,全局大乱,这支教导总队的精锐,最后只剩下了不足一千人,几近弹尽粮绝。
纵使蓝河有通天的本事,也仅仅能做到独善其身,做不到力挽狂澜。如果拼尽了二团的力量可以扭转败局,哪怕拼到一个人都不剩,蓝河也会毫不犹豫。可是他连战死沙场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屈辱窝火的撤退。
上海就这么丢了,这片少有的繁华之地,在自己逃跑的背后遭受日寇铁蹄的蹂躏,被军队放弃,成为任人欺凌的弱者。
那些平民百姓怎么办?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友怎么办?撤退的士兵想到了却又恨这时的无可奈何,而那些军政高官,却还有相当一部分打算着妥协求和。
家园将亡,山河破碎,国将不国。
这是超出身体伤痛千万倍的,对于一个军人的羞辱和伤害。
然而更加让人不堪回首的噩梦还在后面。
日军攻打上海的同时,由于周边防务不到位,距离上海仅仅三百多公里的南京也成为了日军的进攻目标。守军各自为战分散撤退,可是已经来不及再一次精心部署南京的守卫了。情势万分危急,在日军的猛烈攻势下南京几乎已经成为了囊中之物。
八万国军据城坚守,却难以掩盖淞沪战场惨败之后的颓势。上面随即迁都重庆,并于十二月十一日向南京守军下达了撤退命令。
又是撤退。
但是窝火都来不及,因为镇守重要关口的高级将领,有的已经不告而逃,在跑路了。
没有胜利的希望可言,但军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胜利,如果没有胜算就保存实力不去拼吗?
那他们有什么资格接受平民的供给,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个国家之前,说着保家卫国的豪言壮语?
指挥失误,部署失误,战力差距,尚且还可以算是不可抗因素,但那些临阵脱逃的将领和接着战争大发横财的政府投机者,才是压垮军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蓝河愤怒到只想派人追上去,把那些临阵脱逃的人一个一个拎回来亲手开枪送他们上路。奈何他所守卫的雨花台,现下正是最为吃紧的区域。除去从上海带回来的九百余人,教导总队的直属一团也和二团进行了合并。原先一团的团长在淞沪牺牲,蓝河成为了这支合并部队的指挥官,率领两千人在右翼策应防守。
很快,这边就撑不住了。日军的狂轰滥炸加上地面部队的重武器攻势,把阵地轰成了一片焦土。军官敢死队都已经派上去了两拨,舍生取义炸掉了日军的五门重炮和七个重机枪点,可是下一批接着就上来了,攻势基本没有被打断。
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蓝河在计划一场反击。他发现,日军最前沿的攻击部队和后方营地的第二批后续部队是存在一定距离的,连天的炮火会影响人的视线,为他们提供一定的掩护,如果在前言部队进攻的时候佯装后撤,把这两批部队的距离拉大,就可以让左翼防守的友军趁乱切入,在这个距离之间布置炸药,等到守军反扑,前言部队回撤,炸药炸响日军阵脚避乱,趁此机会反击,或许会有效果。
无计可施的时候有办法就要尝试,何况蓝河这个计划尚且可行。通知左翼的友军之后,蓝河便亲率部队迎战,开始故意加大攻势,在佯装不敌,一直后退到防线边缘。
再退,就无路可退只能失守了。蓝河下令再次组织进攻,想把日军逼退到事先计划好的炸药线上。
对于兵力和战力悬殊的蓝河这一方,这一次的反击几乎耗尽全力。
就快成了!
蓝河顾不上管自己挂了多少彩,冲杀在第一线,整个部队杀红了眼,倒下了再上,努力推进到最后十米。
总算到了。
可是没有听到炸药爆炸的声音,相反,侧翼还出现了日军!
一瞬间大脑空白之后,蓝河明白了一个不接受也得接受的事实:左翼的部队,也已经秘密逃跑了,自己依然孤军奋战,没有了什么防线可言。
脑海中现出左翼部队指挥官的脸。
刘皓。
蓝河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信任别人。生死关头,有人选择明哲保身很正常,为什么他会单纯地坚信每个人都能战斗到最后?
“刘皓逃跑,陷入包围,危急!”
------一寸灰
雨花台的部队所剩无几,随着南京城一起陷落在战火硝烟之中。仅仅十二天,繁华的金陵首都已经不复存在,国军再一次放弃了数十万百姓的生命,仓皇撤退。
身边的战友拼死断后,城内的中共秘密行动人员接应到了伤重昏迷的蓝河。
几天后醒来,眼前萧瑟荒凉,再不是从前的故国山河。
“护送前往重庆,彼方接应事宜已安排妥当,望平安。”
-----君莫笑
“你的电讯能力很出色,也受过专业狙击训练,关键是还没有在重庆有明面上的职务,调查起来会安全一些。所以上面决定派你主要从事地下工作。”
“去哪儿?”
“南京。目前南京站已经重建,你回去担任二组行动组的组长,直接和南京站站长联系。”
“那......我以什么身份回去?”
“日本陆军医院的医生,化名许博远,身份证明已经为你办好了。”
“好。”
民国二十七年四月,南京。
屠杀已经结束,血腥味还没有完全散去。
蓝河提着行李箱走下火车,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尚且残留着战争创痛的老旧车站,忽然有些惶恐,不想面对这座面目全非的城市。
虽然辗转来回,呆在南京的日子加起来也不到三年,可是这个地方记载了蓝河许许多多的转折和改变,比任何地方都记忆犹新。那些温暖的、或是痛苦的回忆,都是在这个城市诞生,酸甜苦辣兼备,某种程度上算是蓝河的家了。
然而近乡情怯,怯的背后不是游子归乡的欣喜,却是国破山河的悲恸。况且,这一次,就要做一个生活在黑暗和伪装里的人了,假的名字假的身份,双重人格。他再也不会是那个率真任性的学生,也不会是行事光明正大的人,而是一把黑暗中蛰伏的武器。
没有选择,却也是早已注定的选择。
前来接头的人,没想到是早蓝河一个月离开重庆的乔一帆。工作规定,乔一帆离开时蓝河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下明白了,他是被派回来做准备工作,重建南京站组织系统。
蓝河倒是少有地高兴了一阵,毕竟是同生共死过的故人。对于乔一帆,这些年的经历蓝河多多少少猜到,他有着非同寻常的背景,自己遇险时,反应最快的也是乔一帆,很显然他借助着暗处不为人知的力量。但是蓝河明白,这么多次冒险救自己的人是不会对自己不利的,至于他到底什么来历,若是愿意自己知道,他自然会透露,若是不愿意蓝河也不会利用情报网调查身边的兄弟。
只要是同仇敌忾的人就好,秘密,谁没有呢?
但是乔一帆随后也带来了一个让蓝河有点扫兴的消息,南京站的副站长,由崔立担任。不过还好不是一个行动组的,崔立对于蓝河的第二行动组也只有名义上的领导权,他的主要工作是负责南京站和重庆的情报消息往来,行动上的事,还是站长说了算。
只要别添乱就好.......蓝河给自己点心理安慰,算是接受了现在的局面。随后在日本陆军医院的入职程序很顺利,蓝河的介绍人是日本军方内日籍军统人员,地位还不低,人脉路子都还挺广,为蓝河拿到这样一个身份不算什么难事。医院人来人往,不乏日本军部和政府的高级官员,对于情报的获取以及日后可能会安排的暗杀等任务都很有利,蓝河大学时学过医科,这个位置再合适不过。
蓝河的住处,就安排在医院附近的街道上,但电台为了安全安排在法租界,由二组的联络员和两名队员开着一家药房一同保护。乔一帆是蓝河的兼职助手,同时还是医院药品储存的工作人员之一,虽然不是主要负责人,但通过这个身份可以和药店取得联系,掩人耳目。
平时,行动一组、二组和三组都是各自为战不进行联络,除非接到大的任务,需要更多人手,才会统一行动。每个小组的任务和情报交接都直接和南京站的高层领导进行,确保大家各司其职,高效完成更多的任务。
此时,在蓝河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叶修和□□南京地下组织也重新归来。
国家危难,党争被暂时搁置。南京的局势很复杂,情报系统又是刚刚重建,急需安全和稳固,因此,遇到极其困难、危险的任务,国共双方会有所合作,各取所需。
五月中旬的某一天晚上,第二小组的电台接到上面的指令:和中共上海地下党取得电报联系,共同完成窃取日军武汉会战军事部署信息的任务。
蓝河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乔一帆已经与叶修进行了秘密联系,第二行动组的人员名单,包括蓝河在内,叶修了如指掌。
所以毫不知情的他,拿到队员接受过来的中共发出的电报,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因为这份电文无法翻译,上面提供的中共所用密码本译出来一堆不明所以的乱码,唯有结尾通讯人的代号是用了明码发过来的,这也是蓝河他们唯一看得懂的三个字:
君莫笑。
君莫笑?
谁啊这是,发一堆让人看不懂的电码。
周末轮休,蓝河呆在家里百无聊赖,坐在卧室的窗前,琢磨起这个代号。午后暖暖的太阳晒得让人有点犯困,闭上眼还可以感觉到阳光落在眼角的热度。蓝河也不介意,这种半躺半坐的姿势刚好可以让他不用睡很久就醒来,于是顺着困意闭目养神,头靠在白色的纱帘上,倒像是看书看累了休息一会儿的学生。
有句诗似乎是,唯梦闲人不梦君。
这两年蓝河睡觉时或者无梦,或者会梦到不同的人,比如已故的父亲,帮着自己撑着蓝家的魏琛,再比如那一次差点被崔立害死的场景。
但始终,蓝河都不曾记得他梦到过叶修。
倒也奇怪,之前叶修在的时候,蓝河还总是担心会梦到那个在秦淮河上叶修消失的情景,等到两人真的没有交集断了联系以后,不管是好梦还是噩梦,蓝河都没怎么梦到过叶修。
也许是梦到过,醒来不记得了?蓝河这么安慰自己。转念一想,梦不梦到又有什么区别,人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可是这一天,蓝河梦到了,而且醒来还记得。虽然午觉很短,只梦到了叶修叼着烟对自己懒散的一笑,并没有其他情节。
等到头脑清醒,蓝河不由自主地翻出他一直保存的那本叶修的记事本。
杂七杂八的东西记了很多,有上课和训练的时间安排,有一些零散的课堂笔记可能是上课忘带笔记本记在这里了,还有南京城内同学推荐过的餐馆地址,以及和自己一起编密码的计划灵感。
基本就是在军校两年的记录,看着本子可以想起来很多事。
就这么一直翻,一页一页翻过去,好像有说有笑的叶修就这么和自己回忆着在学校的两年,那个人就在旁边坐着。
翻到最后,蓝河微微一愣。
最后一页的墨水颜色和之前的不一样,应该是临近毕业、回到中共中间的那段时间写的,没有用他随身的那支笔,看得出来很仓促。
那是一句诗,哦不,是半句诗。
醉卧沙场君莫笑。
君莫笑......
蓝河步伐急促,从日占区赶往法租界,心跳快到了史无前例的速度。
那份电文的内容仔细回忆起来,有很多熟悉的片段,发报手法也似曾相识。开始蓝河没有多想,只是认为上面提供的密码本有误,对不上号。
可是看到叶修笔记本上的那句诗,一个大胆疯狂的猜想在蓝河的脑海中炸了起来。
那句诗是叶修知道身份暴露之后,在离开学校之前专门写上去的。
叶修代表中共第一次和军统方面联系,需要用一种万无一失的联系方式。
电文规律和手法自己似曾相识。
君莫笑。
会不会就是叶修?
21号晚七点,凯斯饭店八层301见面,钥匙前台自取。
------君莫笑
果然,蓝河用他和叶修编创的密码规则,破解了这份电文。
所有的猜想和期待,都会在后天晚上被印证。
第二天的南京报头,让除了军统和地下党之外的各界人士都大为震惊。
原东北七十九军军长喻文州投靠新南京政府,正式就任特工总部副部长。而之前在喻文州身边,和喻文州形影不离的七十九军副军长黄少天,因为喻文州的改旗易帜与之决裂,不知所踪。
背叛以前的组织投靠新政府,这在南京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这群人内部都是心照不宣,知道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径,所以在喻文州面前,也没什么人敢提起黄少天这三个字。毕竟,被旧友唾弃,说出来实在难堪。
但是喻文州做出这个决定,坐上这个位置,本身就是一个惊天的新闻。谁不知道七十九军在东北是最重要的抗日力量之一?前段时间被关东军重重围困几乎要全军覆没,这可是血仇,怎么身为军长的喻文州说叛就叛了呢?
世人皆不会明白质问,但内心都是无比的恶心和失望。连昔日奋力抗日的人都能叛变,还有什么值得相信?对此,喻文州的解释,在新政府和日方看来却是中听的很。
“七十九军为政府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大家都明白。可是我们快被全歼的时候政府在做什么?没有派一支部队来增援,甚至说没有任何援助。我们卖命,得到了什么?这种政府根本不值得我们效忠。”
诛心是没什么实际作用,但是放在这里对于新政府和日本人很有用。让中国人自己看看,他们的国民政府是什么货色,也就可以消灭掉一部分人的反抗心理。
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应酬了一天,在各路政府官员和日本人面前亮了相,喻文州也累个够呛。等回到自己的住处已经是深夜。
暖黄的灯光打开,坐在沙发上的黄少天抬起头,一如既往是面对喻文州时的微笑。
“回来啦喻大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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