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出租车

　　【下班、电话、好伤心】
　　四月是一个美丽的季节，寒意散尽，酷暑未至，这是被最多的柔情与绚丽装扮的月份。
　　晚上十点陆子晴从电影院走出，她在这里兼职已经一年多了。虽然钱赚的不多，但她还很开心，因为这份工作可以支撑她的旅行。
　　想要去车站，得先穿过一条酒吧街。子晴很讨厌这个点回家，因为出租车司机为了多赚点钱总是随意停车，这让原本混乱的街道更加拥挤。来到这条街上的人都装着一颗或饥渴，或惆怅，或悲愤，或喜悦的心。对于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子晴有些不想同流合污。她从自己的口袋中取出耳机，塞入耳中，她认为这个世界除了时间可以安抚一切之外，音乐也能让你短暂的忘却烦恼。
　　来到车站，跟她计算好的时间一样，末班车会在几分钟之后到达，上车后她并没有急着寻找座位，因为再过几站整个车就不会有太多人了。
　　她喜欢靠窗的位置，将车窗打开一角，吹吹风，这样能让心情舒畅。
　　手机响了，十点是她与母亲通电话的时间，自从父母离异后，她便成了母亲的整个世界。
　　“今天是你爸的生日，我想你应该祝福他一下。”
　　“少我一份祝福也无所谓。”
　　这种自我暗示，让她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她向马路招手，一束白光从远处照来，很晃眼渐渐从她脸上移开，一辆的士停在了路旁。
　　“小姑娘，要去什么地方？”
　　“火车站。”
　　出租车司机看子晴心情不太好，便不再说话，为了缓和车上的气氛，他将收音机打开，里面传来了熟悉的音乐是《父亲》。司机师傅准备换台听新闻，但被子晴阻止了这个行为。她所有所悟的叹了一口气，接着满脸愁容。
　　“真是一首好听的歌。”
　　“您的孩子多大了。”
　　子晴只是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从的士师傅的年级来看他应该是一位父亲。
　　“我儿子今年十五岁，正是叛逆期，不好管。”
　　师傅叹了一口气。
　　“是啊，那个年纪很蠢，有时做了伤害自己的事也不会知道。”
　　子晴的话有点自言自语的味道，她在回忆自己的那段岁月，被她称为最灰暗的岁月。
　　“十五岁，你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
　　子晴还是自言自语，但是思绪开始向前飞越，一直飞越到十五岁。

　　【视野广了，心也就宽了。】
　　夏季里的酷热总让人心烦意乱，它稀释着你内心中的丝丝冰凉，然后点燃你干燥的欲望，但这股怒火，在心中却无处安放。
　　这像极了十五岁青年的心。
　　“旅游去吧，视野广了，心也就宽了。”
　　那天子晴的父亲回家出奇的早，正值暑假，子晴在房间中无所事事。看见突然走进房来的父亲，她迟疑了几秒。
　　“如果你正在休息，我可以等你睡醒后再来。”
　　父亲认为他去的不是时候，考虑到女儿处于暴躁期，他的语气也多了几分忍让。
　　“天太燥，我睡不着，您有什么事就说吧！”
　　“去旅行吧！我、你、还有你的母亲。”
　　“去什么地方？”
　　子晴的语气带着平和但是内心已经有一些小愉悦了，十五岁正是对外面的世界极度向往的年级。对她来说，不管去哪里，只要能走出这座城市就行。
　　“去爬山，武当山，那边凉爽。”
　　父亲没有想到子晴会如此果断的答应，当即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她喜欢这种说走就走的旅行，没有顾忌，没有预备。
　　他们出发时天是橙色的，柔和的光线洒在父亲的脸上，将他的皱纹给擦除了。子晴太久没有细看那张脸了，竟发现他在一点一点变老。
　　“爸，你看。”
　　父亲回过头，顺着子晴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些迷惑。
　　“看你的影子，不再那么魁梧了。”
　　“你背后的身影，也没有之前那么弱小了。”
　　两人相视一笑。
　　那天下午对于子晴来说什么都是橙色的，天空是橙色的，大地是橙色的，就连风也是橙色的，如今想来就像一段橙色的梦。
　　父亲也意识到了天空的不同，发出真美的感叹。
　　汽车的发动机响起，属于我们的旅行正式开始，整个行程预计要四小时。他们行驶在沿江而建的马路上，看着车窗外的山与水，山和水是一起向远方延伸而去的。然后一个转弯他们行驶至高速上，子晴看着远处的某点发呆，然后某点从她的视线中消失。
　　等她醒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边的太阳残留的余辉已经不再刺眼，围绕在它周围的白云也都褪去了金亮，将藏蓝披在了身上。夜色即将来临，慢慢的，阳光将自己送给大地的温度一点一点收回，最后留下半张脸在地平线上，好像很留恋，最终还是落下去了。
　　“是不是快到了？”
　　“是的，马上下高速。”
　　果然没一会儿，就看见了城市的模样，有了流光溢彩。车停在一家餐馆前，大家已经饥肠辘辘。
　　“我先去上个厕所。”
　　打开车门，子晴就像卫生间的标识跑去，厕所在一条巷子中，唯一的光亮是从厕所里钨丝灯里发出的。
　　“又是橙色。”
　　子晴感觉今天被橙色承包了，在回来的路上一只流浪狗堵在了巷子口，对着她一通乱叫。子晴有些害怕了，小时候被狗咬的疼痛感还在心头。吃着包子的子晴才五岁，满手的油滑腻腻的一不小心包子掉到了地上。正当她准备捡起时，一直流浪狗很兴奋，奋起一跃，将包子咬进嘴里时，把子晴的手也咬到了。是她父亲带着她去打的针，从此以后只要遇见小狗，她父亲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子晴身边，将她抱起，告诉她别怕。
　　正当子晴犹豫不决之时，父亲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口。
　　“别怕，有我在。”
　　此刻的子晴心有余悸，但是父亲掷地有声的话，却让她充满了勇气。她在恐惧中向前迈出了脚步，流浪狗开始向后退，子晴再一次向前迈了一步，流浪狗开始落荒而逃。她跑向自己的父亲，然后挽着他的手回去。

　　“十五岁还是个孩子。”
　　子晴莫名其妙的笑出了声，的士师傅看见那丝笑容心中有了点安慰，这个满面愁容的女生心情不再那么忧郁。
　　“十五岁还是个孩子，遇到危险时最需要的还是您。”
　　“比如？”
　　“比如遇见流浪狗。”
　　车中传来了大笑的声音，那一刻父亲没有再来抱她，但她从父亲身上获得了勇气。
　　“你叛逆期时，父母用何种方式与你相处的了？”

　　早上七点，子晴被一阵敲门声叫醒，还处于迷迷糊糊之中的她，凭感觉走向门。
　　“我们需要进山了，如果你还想再睡，我们可以晚点去，但可能会错过许多美景。”
　　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子晴脑袋开始清醒，想起自己是来旅行的，于是精神焕发。她对武当山向往已久，子晴对于这座名山的认识全来自于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龙记》，而张无忌是她最爱的大侠，想到要见带有仙气的道士，她马上来了精神。
　　多山的地方多夜雨，昨晚小了小雨，当然熟睡中的子晴并不知道，正因如此山中的湿气很大，清晨飘着薄雾，更有了仙气。
　　“真是太美了，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你想象中的武当山是什么样子。”
　　“有张三丰，有张无忌。”
　　“可是你遇不着他们。”
　　母亲打趣的与子晴对话。
　　“但一定有大侠。”
　　“说不定。”
　　父亲没有打破子晴的幻想，因为十五岁的女生，正是对英雄爱慕至极的年纪。
　　在登山的过程中，经常看见道士的身影，虽然没有想象中的仙风道羽，但都充满着正气。
　　“你有见到大侠吗？”
　　“我想我见到了，至少他们是会武术的。”
　　“看来你真遇见了。”
　　十五岁虽然保有天真的一面，但也开始接受现实。

　　“不否定我。”
　　的士师傅若有所悟的重复了一遍。
　　“他们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即使是错误的，也不和我针锋相对。”
　　“你犯错误，父母还是迁就你？”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人总会犯错，但必须知错就改，这是正直的人必须做到的。
　　“会，他们还是会指责我的。”
　　“但你会反对，你会不习惯，这还是会导致矛盾。”

　　兴奋之情一过，就只剩下乏累与无趣，即使武当山有雄伟的建筑与仙境般的景致，也没能持续吸引住子晴的目光。她有了小情绪，爬山也越来越消极，嘴里开始碎碎念。
　　“还要爬多久，我走不动了。”
　　“既来之则安之，不要半途而废。”
　　父亲的语气少了之前的柔和，多了些父亲的威严，但这使得子晴的心更加燥热。
　　“你们爬吧，我在这里休息。”
　　“不行，既然选择了爬山，就应该坚持到底。”
　　“这是你的选择，是你的建议。不是我的，我只是服从而已。”
　　父女两个人已经开始对峙上了，站在一旁的母亲，护女心切，怕情急之下陆爸爸发威。
　　“子晴，父亲与我都是出门陪你散心，赶紧向你父亲道歉，要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
　　子晴将目光从父亲身上移开开始看向母亲，她明白刚才的话有过分，但依旧不肯服气。
　　“我觉的你应该冷静冷静。”
　　父亲的语气又回复到了平静，陆妈妈的心也稍稍松弛，但子晴似乎不领情，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激怒了陆爸爸。
　　“我是该冷静冷静，这里不错，就这儿吧！”
　　“这个地方不合适，我知道更好的地方。”
　　子晴的手被父亲抓起，脚成惯性的向前走去，即使心中有万分的不情愿也没有办法。他们在一座道观前停下，很古朴，即使经历过几百年的风雨却依旧威严。他们走进去，这次是她自己紧随父亲的脚步。看见有人进入，正在打扫的小道士向两位行李，陆爸爸与子晴纷纷回礼。其中的香火味与宁静让这个暴躁的小女生平静下来，虽说见过众多道观与寺庙，但如此清净还是第一次见着。
　　“心静了吗？”
　　子晴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父亲也将自己的威严收回，微笑的点点头。
　　“这就是此行的目的，让你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静，同时感受神明的力量。”
　　“什么叫神明的力量。”
　　“你愿意跟随我上金顶吗？”
　　子晴点点头，从她的眼神之中，陆爸爸明白女儿很向往。
　　“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先进去拜拜。”

　　“用神明的力量去教育孩子。”
　　的士师傅不明白教育孩子为什么会扯上神明。
　　“去寺庙道观中教育孩子，举头三尺有神明，在那里他们不敢造次。”
　　子晴的这番话有些开玩笑的意思，但她明白在走进道观的那一刻，心中有敬畏之情。人敬畏鬼神是因为明白善恶有报，父母会原谅她的过错，但神明会记住。
　　“但你所说的神明的力量指什么。”

　　子晴与父母一起爬到了山顶，在武当金顶下，有许多许愿灯。子晴从中走过，看着大量的祝福与心愿，回头看看自己的父母，他们已经拿起蜡烛准备写自己的心愿。
　　子晴跑过去，看着父亲在心愿纸上写到希望女儿能平平安安，母亲在心愿纸上写着盼女儿每天都开心。
　　她的心就像燃烧着的蜡烛一般，慢慢融化，她也拿起纸笔在上面写到，祝爸爸妈妈健健康康。等点亮的那一刻，她再次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默念着自己对父母的祝福。等她再次睁开眼，她看见父亲与母亲在对自己微笑。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
　　的士师傅听完子晴的描述后，感叹到。
　　“对，这就是神明的力量，双手合十的那一瞬间和神明的对话便开始了。神明会听到你的请求，他知道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以后再和父母争吵，就是不孝，神明便会惩罚你。”
　　子晴将父亲的话与自己的理解告知给的士师傅。
　　“你觉得有效吗？”
　　“至少我的祝愿是真心实意的，父母也很感动。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常常会想起那次旅行，想着寺庙的宁静，想着与神明的对话，此刻我不还在与你分享这段故事吗，您认为有效果吗？”
　　“但你并没有做到。”
　　“您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你听到《父亲》这首歌时，叹了一口气，接着满脸愁容，说明你还是没能处理好自己与父亲的关系。”
　　子晴没想到细节出卖了自己的心，她低下头有些惭愧，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很佩服你的父亲。”
　　“为什么。”
　　子晴将红着的脸抬起，询问着原因。
　　“他对你很用心，流浪狗出现时为什么会在你身边，为什么鼓励你相信武当山中有张无忌，又为什么会在道观前激怒你。因为她时刻关注着你，时刻在想如何帮助我的女儿成长，通俗来讲这就叫知女莫如父。”
　　“好吧，如你所说，我和我父亲的关系确实不好，这主要是我的原因，自从他与我母亲离婚以来，我就开始恨他。”
　　“那你母亲现在幸福吗？”
　　“幸福。”
　　“你父亲现在幸福吗？”
　　“也很幸福。”
　　“所以，只有你不幸福，知道原因吗？”
　　子晴摇头，正如的士师傅所说她不幸福，即使她认为自己在惩罚父亲，但依旧没获得快乐。
　　“因为你爱你的父亲。”
　　她哭了，因为内心被看穿。
　　“我想神明会惩罚我，因为我不孝。”
　　“神明不会惩罚你，神明不会惩罚心中有爱的人。”
　　“你要到的地方到了。”
　　子晴看看手表，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分，时间仅仅过去十分钟，她认为这段时光的流逝很漫长，开门下车前她听到的士师傅的话。
　　“你父亲很伟大，至少比我强。”
　　她楞了一下，没有说话，冲司机微微一笑。

　　微风将子晴的脸吹出了笑容，这是四月的风，寒意散尽，酷暑未至的风，她拿起自己的电话。
　　“爸，生日快乐，希望我的祝福不晚。”
　　电话那头很平静，然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柔的说。
　　“不晚，永远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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