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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登基的前一天我死了,死在乱箭之下。
其实在皇叔叛乱篡位之前我就有意将皇位贤让给他,毕竟皇叔党的势力已遍布朝中,小至地方官员都是他的党派,以我一己之力实在难以抗衡,加之我本就无意于皇位,只差皇叔向我讨要一句,我便立即双手奉上龙椅给他。可惜皇叔防我如防豺狼虎豹,以为我装模作样是另有图谋,殊不知我无辜得很。
下到阴曹地府崔判官问我:“刘太子爷,你不觉得自己死得太轻于鸿毛了?”
我叹气:“崔大人应当清楚,就算皇叔不造反,我登基称帝也不过是权臣间的傀儡,死了倒是干脆,免得被皇叔弄得生不如死这就不好了。”
崔判官面色稍有不霁道:“话虽如此,可你又曾在这事上费过心?竟然生在帝皇家,就该有称帝的野心,刘皇叔这人固然勇猛好斗,奸猾狡诈,却也不是愚昧之人,正所谓祸起萧墙,一旦国乱,对大雍虎视眈眈的周边国便有机可乘,若你有所作为,便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说着,他翻出生死簿看了几眼,继而道,“罢了,此事多说无益。话说回来,你虽身死,但生死薄上记载,你满百而病亡,而今你才弱冠之年,还有八十寿命未尽,是以你暂不能投胎转世,只能等寿命一过方可过奈何,渡忘川,登轮回。不过你在地府时日一长,精气神多少会折损,到时便难以投胎了。现下我手头上正好有几个寿命短的凡躯,你若有意属,我便让你重生到他们身上,保你满长命百岁再投胎转世,你意下如何?”
我怔愣了一下,觉得崔判官说的话很不是话,竟然我长命百岁,按理说就该待我满百岁后才下阴间地府,可是眼下我却是提早八十年死了下来,这一死岂不是冤屈得很?当下我便佯怒道:“敢问崔大人,你说我是个长命百岁的,为何我才弱冠之年便死了?你倒是说个明白!”
崔判官闻言,大为惊怒道:“真真是个愚钝痴儿!这事还不是因你而起!本来你打个幌子也是能坐上龙椅的,你偏偏撒手不管,任由朝中之人肆意妄为,我要是你皇叔,也定会反了你,摘下你头颅当椅子来坐不可!”
这般说来还是我的不对?我闷不作声,心里早已问候崔判官祖宗十八代了。
不知是瞧我脸色不善,还是自觉不妥,崔判官又忙道:“眼下便是如此,你自个儿好生琢磨琢磨,是留在地府候个八十年还是重回阳间。”他见我张嘴,冷不防地哀叹了一声,“我知你是个心软善和之人,但同是施行善德的大忌,要德治天下,必以强横铁政为辅!我让你回阳本意便是让你瞧个真切,悟个明白,说不准等你百岁归虚还能在天上谋个仙位,再不济下辈子也能过得好些。”
崔判官的话是好听的,不过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好事。我虽庸碌无为,但好歹也跟陈太傅学了几年,上不了台面总能下得了地面。
陈太傅常言道:“太子,这世上没有白得来的好事,要真落到你头上一定有怪,不是图谋你的权势便是想害你,这点还望太子谨记于心。”
我思忖了许久,觉得这崔判官颇为古怪,多番言辞都是劝我回上面去,话中又意有所指,实在令人疑惑不解。于是我道:“崔大人如此用心劝说,我也不好推脱你的好意。”顿了顿,露出沉思不解的神色道,“崔大人所言是让我回去明悟一番,只是这等美事当真是让我安然度过剩下来的八十年?崔大人可别在这事上有所隐瞒,你也知道的,我生性多有猜疑,一但生疑起来便没完没了,你不给个准信我是万万不敢回上面过日子。”
崔判官微躬身虚拜了下道:“刘太子爷多虑了,我是个管地府的,上面的事归天上的神仙管,我可不敢逾越了。”他忽然正色道,“你且再听我一言。皇室贵胄乃紫薇星君亲选,生来皆是不凡,况你帝运未尽,若强留在地府怕是不妥,我便着想了一道让你暂且回去,免得折煞了这阴间地气。”
他虽如此道来,我心里终是忐忑,颇有些惶恐不安。一来崔判官言辞模棱两可,意味不明,不知有何图谋才如此殷勤劝说;二来还魂在凡间可是妖邪之事,要我借此径回去实在难以舒坦。
这时,崔判官又糊弄我道:“刘太子爷若不放心,我可以挑个短命的让你先过些日子,你要真不喜再决定留处也未晚。”
我拢回思绪定定端量了他片刻,掀了掀眼皮子才勉强应声:“崔大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应了便是。”看来这崔判官是硬要我回上面不可了,暂且先应了他,我倒要看看他有何图谋。
崔判官捋须而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我不知道他说的甚好是哪般的好,只晓得他手袖一扬,我便身在洛阳“燕子楼”中,倚牖而坐,对面桌正对着我也坐着一个翩翩少年,头戴白玉冠,青衣乌发,长眉入鬓,面若桃李,却又不见丝毫暖意,就如同冬日里的寒霜,英气逼人,气度尤显不凡。身旁还站立着两个静默不语的小厮,皆气息沉静,可见都是练家子。
生前在京便早闻洛阳人杰地灵,丰裕富饶,养出来的人很是有灵气,如今瞧着倒也不是夸大其词。得此封地的宁王因是先帝亲弟,两人关系甚笃,每到年节入宫都带来不少稀罕难见的古怪物什,又说许多民间趣事,逗得大家乐上一乐,每至此先帝便笑骂道:“你们瞧瞧七弟,一溜子的话说得可顺了,却在我跟前连屁都不敢放。”
宁王的世子我见过数回,印象颇深,有闻刘安淮幼时便熟记四书五经,精于琴棋书画,又闻十六参军,在“沧鹿之战”中立下大功,受封为从六品忠显校尉,拜入张蔺张太傅门下,若非他年少,资历尚浅,先帝定会多有提拔。过节时他也随父入宫,不过性情孤高冷漠,甚少与皇兄弟走在一块玩乐,那时我便对他有些上心,直觉此人立如寒梅,静如幽兰,不似人间人,倒像诗书中所说的“更胜天上仙”。
正巧眼前这人正是刘安淮,宁王府的世子,按辈分我该称他一声堂弟。
比起堂弟的聪慧才华我是望尘不及,自叹不如,欣慕之意不由多了几分,不过生前我未曾与他交谈一二,只敢远远一观。其中五弟知我心事,时常拿此笑话道:“三哥愚笨,身边确实缺了个能给你提点的人,我看刘堂弟便是个人才。”他话是这样说,可一转头便将堂弟纳入自己的势力,多次让堂弟出面折我手下的脸面,这打脸打得我都没脸了,此后再见堂弟我颇有些忌惮,生怕他又来打我脸。这哪曾是记忆中的梅啊兰的,刘堂弟阴险起来千军万马也拦不住。
忆起过往种种,太阳穴就猛跳个不停,当真想抄起茶壶直往堂弟脸上扔去。不过想归想,粗莽之事我刘固还不屑做,当下喝了半盏茶润了润心肺便掷下银子离去,免得看着故人脸徒生伤悲。
甫一走出“燕子楼”,就有一个小厮亟亟跑来,停在我跟前便高声直呼道:“哎哟!公子,你让小的一通好找啊!你身子不爽利,莫要在外啥折腾了,且随小的回府罢,要是再晚些时辰夫人回来知道你出来,得重重责罚小的了。”
我愣了会,立即恍然回神道:“小爷难得出来一趟,还没好生看上一看,你就来扫兴子,无趣。”我将手藏在袖里,搁在腰前冷哼一声,便往前走。
方才小厮窜到面前来的时候脑子像被针扎了似的一痛,随即便知晓自己如今顶着个什么身份的人。此人之父乃户部尚书黄旬中,家有三子,长子黄怀勤,二子黄怀宽,三子黄怀阐,前二子都在朝中为官,行事低调,皇叔党中并没有黄家掺合,明哲保身也不过如是了。
先帝在世时常有感而发:“这黄尚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难以拉拢,要是他为朕所用,大雍王朝定能昌盛百年而不止。”说罢摇了摇头,将我拉至身边叹道:“固儿,朕不能庇护你一世,有些事得需你自己亲历方能练成大就。如今朝中局势暗潮汹涌,奸臣狡猾,防不胜防,朕在位尚且如此,若你登基他们岂不是更目无天子,为保刘氏江山不落入旁姓手中,你切记万事需忍耐,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可操之过急!”
我忙跪拜道:“儿臣愚笨,还要让父皇劳心,实在不孝。”
“你倒是跟朕学起陈太傅那套虚的来了。”先帝下榻扶我起来,又是一叹:“几兄弟中你虽不出众,但朕还是封你为太子,你可知为何?”
我心道明着是瞧得起我,实则不过是想让个不中用的处在风尖上制衡其他弟兄的势力。这害我有好几年夜夜惊醒过来,疑心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总以为有人要加害于我,以除后患。
先帝见我沉默不语,只好道:“你定是觉得朕不怜爱你才将你搁到风尖上,又想自己不堪重用,无甚才华,实在不如其他弟兄,朕看上你不过是权宜之计罢!可今儿个朕只想跟你说个明白,选你为太子朕可是慎思慎想才决定的。你嘴上虽妄自菲薄,心中却百纳海川,刘氏江山自是不在话下,要是让你坐上这张龙椅,就算不能盛世而治,也不至于烽火四起,内忧外患,须知道太平便是盛世。黄尚书也曾向朕进言道:‘二皇子才华无双;四皇子得人心;五皇子善纳贤;七皇子文武双全;八皇子贤德;十皇子城府深;十三皇子得帝宠;十四皇子尚且年幼却也锋芒毕露。然而诸位皇子才华横溢,互相不对付,难免会酿成一场风腥血雨的祸事,当中却有一位皇子可以从中制衡他们,他不是最有才能,也不是最得人心,依臣之见太子一位非三皇子不可。’眼下朝中局势分派复杂,朕也认为黄尚书所言甚是,太子之位非你不可,朕赌上一切也要将大雍的未来交付于你,只望你不要负了这大好江山。”
黄旬中一席话便让先帝打消顾虑挑了我做太子,以继皇位,可见他深得先帝宠信,若非朝中局势复杂,黄旬中与其二子定能高居朝堂之上,风头一时无两。只惜至先帝崩以来,黄家父子三人待我不亲不近,却也不疏不远,偏偏让我挠心挠肺,恨不得将他们一家子拧到跟前教训一顿,好歹我这个太子也有黄旬中的功劳。纵使我是无能之辈,但总不至于在皇叔造反的时候撇得一干二净,跟个没事人似的,我当时直想抽死这死老头,可怜我却死在他前头了。
而今倒是好了,我重生在他三儿子身上,这笔账我迟早都要跟他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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