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有匪君子

作者:沙洲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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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6 章


      一个人怎么能站成一座山,一个人的背影怎么就能让你觉得就算嗓子眼哽得冒火,嘶喊闷在胸腔里就是不敢吼,泪凝在眼眶里也不敢流。这个背影,已经把所有你想发泄的都喧嚣了出来,你不敢更不忍再去碰他。
      明台和明诚冲进屋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手撑着根文明杖,立在窗前的明楼。他浑身散出来的气压让明台已经到嘴边的责问生生就憋了回去。明诚大跨了两步站在窗的另一侧,这一刻,他明白他不怕他的大哥撑不住如大厦倾倒那样轰然倒下,他更怕他这样,那是他们触不到的,接近无声的呜咽。
      明楼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站了多久了。他怕像早上阿诚走后那样,他瘫坐在沙发上起不来,最后是抓着扶手抠着自己的腿,像一个残疾人那样一点一点挪起来的。满身大汗,是急的,是害怕的,也是紧张的。他缓慢地把另一只手也覆上文明杖,两手交叠在一起,把自身的大半个重量都依托上去。腿已经近乎麻木,感觉不到酸疼,只有身体里似有一把刨子,在一层一层刨着他的五脏六腑,每一层卷起的刨木花里都掩着他的思念和担忧。
      明楼慢慢侧转身子,看着眼前的两个手足兄弟。他动了动嘴唇,第一次竟然发不出声。阿诚和明台一脸惊恐,连他自己都愣了下。这要是王天风还没离开,被他看到了定又是一通奚落。他们刚才的争论太过要命地激烈,王天风骂他才是疯子,骂他为了个女人竟然想要淹死自己。他没有办法告诉王天风自己的另一重身份,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延缓时间,为了有足够的时间让那边的人做好安排,配合大局;有足够的时间诱铃木带着他的天皇部队入这个局,又没有太多的时间能够质疑他。
      有时候明楼觉得悲哀,虽然他和王天风各种不和,见面就骂,就差没有见面就撕咬了。可他们两个人心里头都明白,在赶走小日本这件事上,都是遇佛杀佛,遇鬼杀鬼的。因而遇上现在这样的事情,明楼最信任的不是阿诚,反而是王天风。阿诚会为了他心软,会犹豫。王天风不会。
      为了目标和胜利,王天风可以毫不犹豫地朝他开枪。
      为了目标和胜利,明楼不惜搭上自己的爱和命。

      明楼舔了舔唇,清了清嗓子。
      “明台啊,敬个军礼给大哥看看。还没看过你穿军装的样子呢!”
      “大哥!”明台有许多许多话要问的,有许多事他就想去做的。他可以无视长官的命令,你们没有行动,他就自己行动。但他不能无视他的大哥。
      四五点钟的光景,太阳开始西下。这间会客的屋子不是俱乐部里最好的屋子,因为不起眼,所以绝密。这屋子里的窗子也是朝西的,冬冷夏热、秋闷春暗。一屋子的西晒太阳照进来,洒了兄弟三个一肩,入了一眼。
      明台在他最厌恶的闷热里抬手拉直了衣角,右脚一跺,立正了身子。明楼和阿诚同时觉得这孩子长大了,是真的到了可以和他们比肩的高度了。不再是那个踮着脚尖在码头送他们去法国,走到一半又穿过重重人群,扑过来攀住他们的衣角要求再被抱一次的小弟了。
      明台举起右手,中指贴向太阳穴,手指笔直并拢,掌心微朝外翻,脸上肃穆。明楼看见了他手指上用枪的茧,还好不算太厚。但将来一定会更厚的,只要他还做着这一行,还听着关乎生死的命令。
      明楼浅浅一笑,眼里泛着水光。多希望,多希望这样的命令都不要让自己来发出,多希望这个同样走上了悬崖的孩子可以一生平安,躲开刀枪。
      阿诚的眼前也是一片光影,他看见光影里,他们三个隽成了一副层次鲜明的油彩。比之自己画的那幅家园更美满,已团圆。

      明台只看见他的大哥冲他点了点头,似是欣慰,也像是肯定。他心里一直掂着的一份忐忑就这么安定了。他知道他跟随王天风的事情两个哥哥包括将来可能知道的大姐都一定是气愤的,然而他自己并不后悔。重来一次,他还会那样选择。当他得知两个哥哥也是那样的身份后,他甚至是骄傲的。觉得这就是一家人,一家人的选择冥冥中都是走向同一条路的。现在,这份骄傲得到了大哥的肯定,他就更坚定了。
      也不过一秒,明楼动了动位置,举起他手中的文明杖一杖斜劈向明台的膝弯,在明台身体本能下跪又因为训练而弹起的时候,一杖又压向他肩头。
      明台跪下,阿诚扑过来要抢。
      只听明楼说:“现在,是大哥还是你们的上级,哪个身份你们愿意听就听哪个。但只能选择听的那一个。”他顿了顿,扫了眼望过来的四道眼锋。他强他们所难了,可他别无选择。从这个计划最初开始,便已经没有选择了。
      “接下来的日子,不管在我身上发生什么事,上海整个情报小组都必须保持缄默,不得有所异动。没有营救于曼丽的行动,也同样不会有关乎我的行动。如果,我回不来了,阿诚,你该清楚自己的任务。毒蝎行动组,一切听从毒蜂号令。”
      “大哥!”
      “大哥!”
      “当然”他掌心向下按了按:“我一定会回来的。那只是如果。”
      我们都会回来的。明楼收回文明杖,在心里默默补了句。笃定,像在给自己打气。

      明台肩上的力道徒失,他整个人竟然撑不住地往前匍匐下去。他一把拽住了明楼的裤腿,仰起头看着明楼。
      该说些什么呢,他不知道自己最想说的那句话说出口,刚才得来的那点肯定会不会就没了。他记得小时候才被抱来明家,也是这样的高度,他拽紧了明楼的裤子不让他去上学。他怕他会不回来。在那时的明台心里,家里喜欢和亲近的人总会再也不回来,像他的爸爸和妈妈。
      他想说:哥,不走。
      明楼两条腿实在是酸痛的厉害,他稍微动一动都能感觉到骨头在格格咧咧的响。他曲不了腿,就只能俯视着明台。手指拉了拉自己的裤子,这小子拽得贼紧,完全提不上来。
      明楼只能苦笑着看向阿诚:“铁定是起褶子了,回去你熨。”
      他明白明台的意思,从前他可以为他逃一次课,但这次,他逃不了的。
      终究是什么都没应下,阿诚拉开了明台,明楼拉开了门。
      明台垂下了眼帘,反手握紧了阿诚的手。两个人的手都在抖,只能拼命地攒紧在一起,也把深喉处那声呜咽一并掐住了。他们看着明楼的背影大踏步向外,一身傲骨通透。
      从小到大,他们两个撒丫子在大哥后面狂追,希望能和他并肩,能帮他卸下一些肩上的担子,能让他轻松一点。阿诚已经快到那个位置了,那个可以让大哥安心抬手,舒舒服服放下就是阿诚肩膀的位置。然而还是没有,阿诚懊丧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他还是只能看着大哥走。明台抬手抹去自己脸颊上滑落的泪,自言自语:“曼丽,你一定要撑住。等他,等到他去带你回来。我们也都会等你们回来,回来说一句,我们回来了。”

      王天风再次出现在10月2日一大清早,明家。一天两夜,用风尘仆仆来形容都轻了,简直是灰头土脸。他提着个小箱子直接进了明楼的房间,一刻钟后就出来了。
      门一开,又是明台和明诚守在外头。明台一看就是从床上直接滚过来的,一头乱糟糟的毛发都还被扒拉好。阿诚看着是洗漱完毕,眼窝子下的青色出卖了他,根本没怎么睡,大概跟眼下的自己看上去差不多。王天风心里想着,也懒得和他们啰嗦。
      “餐厅在哪儿,早饭摆了么?我两天没睡只吃了一顿,快饿死老子了。死了变成死疯子也要回来弄死那条蛇。”
      阿诚带他去餐厅,让阿香快点摆饭。孤狼死后,最大的好处是在这家里再也不用装了。明台跟进来坐在王天风对面,趴在桌子上问:“你给大哥什么了?”
      王天风斜了他一眼,同样坐在他身边位置的阿诚也是绷紧着一张脸,但什么都没问。接过阿香端出来的粥和馒头放在桌上,又替王天风满满盛了一碗,小菜也都往他面前推。极尽讨好。
      “药。”王天风几口粥菜下去才吐了这一个字。
      明台和阿诚快急死了,毒药还是解药,好药还是坏药。明台急的扒拉那头乱发,想到的是□□,但又觉得这种药何至于要让王天风奔忙两天,必定是比那个更厉害的东西。正要再问,明镜和明楼一起进了餐厅,让两个人的话又一起吞了下去。
      明镜看到王天风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在这里的吖,这…这怎么回事?”
      明镜转头去看明楼的反应,她是知道这两人不对付的,还真不想一大早就看到他们大打出手。
      “哎呀,明台,你穿的什么样子,明家要破产了么,没衣服给你穿要穿睡衣吃饭?”
      “大姐…我饿!饿醒的,饿地胃痛。”
      明台不想这时候被大姐赶走,错过关键性的话,抢了副碗筷闷头就开始吃。王天风看着这仨大男人在明镜的嗓子下一个个低头不敢出声的样子,实在解气。他昂起了头,伸手就去夹那碟包子。哪知道筷子才接近左边看着最特殊饱满的一只,就被明镜一筷子架了起来。
      “这个是明楼的。这一碟子都是肉包子,就这一个,素三鲜。明楼的菜。”
      明楼愉快地在王天风和明镜两双筷子的交织火线下拿走了属于他的素三鲜包子,咬了一大口,还把里面的馅料儿朝王天风翻转了一下。
      王天风恶狠狠瞪了一眼,明家三兄弟齐声大笑。

      “大姐,我这几天要出趟差,十天左右回来。”
      笑声里,明楼慢慢咀嚼完嘴里的食物,平静地说。如同每天他说,大姐,我去上班了一样平常。
      “阿诚也去么?”
      “他不去,我一个人。这里还有事要他办,阿诚现在是顶梁柱,办公厅都快离不开他了。”
      明镜哼了一声不说话,一屋子就都又静了下来。连王天风都沉默了。
      明家的家训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是自从父亲不在,家里又多了明台后,这个家的饭桌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安静过。
      许久,还是明台说的:“大哥,明年的新年礼物我不要皮带了,也不要手表。你必须得给我个新花样,还有生日礼物也是。我的皮带都比裤子多了,手表可以排满世界上所有时差了。”
      明楼吃完了,搁下筷子,一眼扫过去。明台一惊,常年养成的本能反应是椅子往后退,随时准备起身跑路。阿诚戒备地盯着明台,也是随时准备拦路的架势。王天风叼着一支牙签看戏。
      明楼左右看看,心里叹了口气。低眉一边扣着喉咙口早上没来得及扣上的那粒钮扣,摸了摸下巴上刚才刮胡子划破的一个小口子,应道:“好。明年的礼物让你大嫂给你挑,她熟悉你。”
      明镜讶异抬眸,唇边缓缓漾起一抹惊艳的笑,和着她眼里乍现的迷蒙水光。阳光一闪,绽出七彩霞光般迷了所有人的眼。融化了岁月,温柔了时光。跌进了时间里,绊住这一家人的脚步。不舍得给她看背影,舍不得同她说再见。

      明楼在办公厅的沙发上睡了一夜,这一觉,竟睡得还算安稳。没有被鬼压床,没有血色弥漫,也没有噩梦纠缠。他只在半夜惊醒过一次,扶着额头转身去看电话机。等了会儿,他就伸手去在转盘上拨着一个电话号码,反反复复,拨了好几遍,听每一个号码拨动后再归回原位的滋滋声,然而却始终没有把听筒拿起来。
      铃木菊一是在10月3日一早致电的明楼,让他去特高课。
      特高课,不是去76号。

      明楼在铃木的办公室坐不到五分钟,铃木进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一串手铐。他举起来递向明楼。
      明楼目光坠向那副手铐,一句话都未多说,双手并拢,也递了过去。
      “不问?”
      “问什么?”
      “还有机会,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不需要机会了,你要的我给不了。”
      “明长官一直说自己是忠心耿耿为新政府,现在看来只是标榜?!”
      “明某人对新政府,甚而对特高课和您都一直忠心不二,无奈却应了中国人一句老话。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我待你不薄。”
      “铃木课长在我身上用美人计也就算了,最后还将美人给缚了。”
      “人,随时可以放。只要你给我图。”
      “明某心寒,不到黄河心已死。”

      铃木菊一不再说话,手铐划成一个整圆拷在了明楼的手腕。铃木拉开门,往外走。明楼提步跟在后面。走了两步,铃木又退回屋子里,从衣帽钩上拿了件衣服盖在了明楼的手上,遮住了手铐。
      明楼哂笑,心想着何必。终于有这么一天了,遮掩着好没意思。嘴里却不得不说:“多谢。”
      特高课的走廊很长,明楼走过好几回。特高课的刑讯室据说在地下,那会是又一段很长的路。明楼从没有走过,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再走。
      他敏感于数字,那些数字常不用他刻意,就会自动跳入他脑子里刻印。比如他现在走过的步数,绕过的弯道。他还在早晨出门穿风衣的时候默默数了下扣子,从上到下,五颗。
      今天,是于曼丽被捕第四天。
      快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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