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有匪君子

作者:沙洲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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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2 章


      杜月笙人在香港,他的既是亲戚又是管家的万墨林留守上海。一周之内恒社弟子接二连三被抓,这事儿搁上海滩是可以震上三震的事情。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动杜门的人。
      梁仲春形容明楼就是汪曼春的豹子胆,这事儿也就掉进爱情里没智商的女人敢做的这么彻头彻底的不计后果。
      七十六号是什么地方,那是上海人送了一副对联:“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横批“鬼门关”的地方。万墨林也是急的跳脚,爷叔去香港后给了他一份恒社800弟子的通讯录,他贴身藏着,总不至于是这份名单漏了出去。
      消息传到特高课,铃木都一时没反应过来76号这是要干嘛。日本人对于杜月笙这样的上海大亨还是想要利用的,他们人脉熟,手头又有钱,势力和影响无人能替代。即便杜月笙现在不买日本人的账还遁去了香港,但他的弟子产业,他的根还在这里。等皇军取得全面胜利,稳定上海的时候这些人都是还有利用价值的。
      别说这些人了,连阿诚这次都质疑了明楼的举动。他们俩都是知道杜月笙目前和戴笠是一条船上的。他帮助军统在上海用这些恒社的弟子协助锄奸计划,从一定程度上说其实是听命于明楼的。杜月笙本人不耻为汉奸,以明楼汉奸的身份固然是讨不得好,但只要出动军统的人,迂回戴笠那边儿就可以打开突破口。以阿诚看起来也不会难到哪里去,什么办法都可以考虑,最不至于的就是这样两方硬碰硬,还是这有求于人的一方先开打。这是要打擂台么?

      明楼对着铃木的质疑是这么说的:敲山震虎。
      彼时他大刀金马地坐在铃木对面的木头椅子上。就是一把木头椅子,连个软垫子都没有。跟审讯犯人似的一把椅子。背后是木栅子似的三根木条子,往后一靠,没穿厚实衣服的话背上咯得慌。
      明楼两手搁在自己的腿上,面容肃正地指出杜月笙他是完全没有把新政府和特高课放在眼里的人,华格臬路的杜公馆仗着是在租界里头,俨然成了一些抗日分子的庇护所。他自己躲到了香港不说,还指挥着这边留守的杜氏门人帮着将一些不肯和皇军合作的上海工商界人士及家属都一起逃去了香港。这对新政府稳定上海的经济乃至全国新的经济方针的制定实施是非常不利的。
      他三根手指头搓了搓,压低了声音靠向书桌,向着铃木痛心疾首道:“您知道他们带出去多少黄鱼么?而且,据明某所知,他早就和四大家族搭上了线。这就是和重庆方面牵连了起来,有他的运筹和资金,国军又是可以喘息上很长一阵子。这战线和战时的拉长,对皇军可是极为不利的。”
      铃木看着面前的明楼,在最不舒服的椅子上面对自己直截了当的质问,他没有丝毫的不舒服不自在。四肢放松,肩膀随意地下榻,像是软在沙发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迟疑,听不出隐瞒也没有刻意地指向。说他事先打过腹稿也可以,说他这是一个经济顾问曾经的大学教授必备的口若悬河也没什么不对。
      眼前这个人样样都对,甚至连对大日本帝国的讨好听着都像是由心而发,字字句句为帝国考量,句句在理让人无从反驳。铃木又觉得什么都不对了。
      他也靠进身后的椅背里,那可是一张皮椅子,椅背的弧线设计正好托住他消瘦的背脊。他手上把玩着一支钢笔,显然这个动作他常做,钢笔笔帽顶上一端被磨得油光蹭亮跟他的发型有一拼。他沉吟了下,也不急着再发问,似乎是在深思明楼说的话的可信度。
      明楼也不急,他说完后便停顿着,目光甚至一刻未离开铃木,堪称为胶着在他身上。
      铃木拿着笔的手逐渐撑到了额头上,用带着笔帽的那头在额头上顶啊顶的,顶得都看得见圆圆凹下去的印子了,他突然就笑了起来。从呵呵地两声,到无限制地放大,笑得不可抑止,头一偏,笑倒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明楼没有跟着去笑,但也没有表现出对铃木这状态的任何大惊小怪,只是在他笑得差不多的时候凑近了问:“想通了?”
      “想通了。”铃木笑得前俯后仰。骤然一停,问他:“然后呢?”
      “然后就放了呗,还能真养着他们不成,30个人呢,你养?”
      “我不养,你把金条弄来了,我再养。”
      “对半?”
      “四六吧,我四你六,毕竟受怕的是你。”
      两人同时大笑,就不知道这时候在香港的杜月笙有没有打喷嚏了,被这两个人觊觎上金条总不是什么好事。

      明楼走后,屋子的隔间里出来的是汪曼春。她满脸不解地看向窗边站着的铃木。窗下,是明楼走出大门,走向阿诚停靠的汽车。
      “金条是什么意思,杜月笙会用金条来赎那30个人?那我们不成绑架了么!”
      “当然不会。”铃木拨开窗帘,看着明楼弯腰坐进汽车,没有抬头往这方向偷瞄上一眼,也不在乎身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觉得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他甚至起了个想法,什么时候听听明楼和他叔父对于经济问题的辩论,那定会是一场值得期待的精彩绝伦。就是很想看看在激越之下,明楼会不会泄了底子?总是看他这般沉静冷郁也是挺乏味的。
      “那你们刚才……”
      “汪处长还真是他说什么你信什么”铃木离开窗边坐到刚才明楼坐的那把椅子上感受了下,还仿照着方才明楼的坐姿。
      汪曼春在一边不说话,铃木看了她一眼颇有些同情地说:“不过现在你该庆幸你不是他最重视的人,不然,你可就是要遭殃了。不知道青帮里头有没有76号那些玩具。”
      汪曼春倒是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师哥的软肋,可以为他去死。有些事,只有是为他做的她才会有勇气。可这般孤勇已无人去收,终究也只是拳在深夜孤枕的掌心。

      “只小...赤佬,依…想组撒?”
      杜月笙在电话的这一端连打了十七八个喷嚏,万墨林把听筒拿远一些拼凑起这夹杂着喷嚏声的几个字,然后默默摇头。
      “爷叔,关键就是伐晓得。要是晓得到底是啥路道,阿好办了。”
      “依有啥要求?”
      “么港。”
      杜月笙在那边沉默了,明楼这人他是有所耳闻的。当初他还说明家老一辈要是知道自己后世出了这么个风光的人物,不知道是该在棺材里哭醒呢还是挠破棺材爬出来戳瞎眼睛。他杜月笙什么勾当都做,不管是北洋军阀还是国共两党,他都接触,唯独汉奸他是绝对不接受的。这是要被祖宗骂死的。
      “爷叔,要不要动他的人?大家命抵命。只不过他现在的身份敏感,兄弟们到底还不能明着来。”
      说穿了杜门和明家的关系并不深。逢年过节明镜的上下打点在他们眼里就跟走亲访友送个果篮子一样,他们收的心安理得,不去动他们就是了。交情,那还是明家上一辈和黄金荣结下的,就算有交情,当年明家出事,黄金荣也没有出手也没有拦阻。最后也不过就是让道上兄弟不要对明镜一介女流之辈落井下石。如今是他明家人先不义,就不要怪他无情。
      “不动至亲家人。”
      “晓得了。”

      于曼丽抱着一篮子水果上了门,一路“大姐、明台”的叫着,大老远就能听到她进门的声音了。
      明镜和明台迎了出去,明镜一看她手里的东西,赶紧着叫明台来接。明台就也和她一个样子的把一大篮子东西沉甸甸地抱在怀里,跟着两人往偏厅走。
      “怎么不早点来,可以一起吃晚饭的吖。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怎么不叫明楼去接你,这么重的东西一个小姑娘抱过来,吃力死了要,累不累啊,要喝什么茶呀……”
      明镜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大体也是没有指望于曼丽会一个个来回她的。曼丽任由明镜拉着她的手,她攀着明镜的臂膀,轻声笑着往里走。就这么几步路,她还要凑在明镜耳朵边上说上两句悄悄话,把明镜欢喜得了不得。
      于曼丽边说话,两眼边滴溜溜找着明楼在哪儿。等进了偏厅,就看到阿诚挡在沙发前的身子一让,那人从后头站了起来。于曼丽就蓦地感到心尖上一跳复又一沉,压妥当了,也就踏实了。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像人迷路了,总会往亮着灯的,亮着那种暖色灯光的地方跑,跑近了,就安全了。她是个人生里一直迷路的人,她从前走过的大半个人生都是孤独的,她就一直在跑,在寻找在靠近。明楼之于她,就是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免她独上西楼,免她消得憔悴。
      “大姐说你怎么不出来接啊?”她双手绞在身后,俏生生地立在他面前。
      明楼一脸无辜:“你叫大姐,叫明台,也没听你叫我啊。”
      “不叫你就不出去啊,怎么没一点眼力劲儿,这是谁女朋友啊?”明镜在边上帮腔。
      明台正捧着篮子要放下,一听这话立马把篮子往明楼怀里一塞,也不管他接是没接住,立刻就松了手。
      “对啊,这是谁女朋友啊,东西该你拿。”
      也是亏得明楼反应快,两手去接又被明台送的时候顺手一推,他就抱着那篮子水果砰一声又一屁股坐回了沙发里,哭笑不得。

      坐了会儿,明镜又撵他们去外头,说别让他们这些人碍着事儿了。两人也不忸怩,明楼领着她往花园里去。
      于曼丽偶一回头,恰对上端茶的桂姨一眼,她说:“你家桂姨的眼神好利。”
      明楼一笑,并不解释,只问她:“怎么这时候来?”
      “被汪处长指示着来要情报呀,你看着给点吧,找到地儿了么?”
      “不正找着么。关键那份应该在华格臬路。”
      于曼丽脚步一停,抬头看身边人。76号大肆抓捕恒社弟子她也知道,本来想不明白,没想是为了这个,现下倒是通透了点。她感到握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先还有些狐疑,等适应了花园里的黑暗,看清了他眼里有些歉然的眼神时,脑里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念头,她不确定地问:“然后呢?”
      “然后……你这两天注意着点。他们必然是要报复的,怕要动的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于曼丽猛然间就生气了,她把手用力地抽了回来:“不干不干,我不干。哪有这一句最重要的人就又要把我卖了,这报酬不够,太欺负人了。”
      明楼不说话,也不去拉回她的手,垂了眼,看着草地上。花园里灯没开,这光亮一面是天上的月光,一面是前方大宅子里打出的灯光。晕黄的,有点模糊。晕开了他心里头一直看不清楚模糊着的那个“最”字。
      大姐阿诚和明台在屋子里,他和她在屋子外。他至亲的家人在屋子里,他凭什么说她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呢?
      “你就不怕他们绑错人么,在别人眼里汪曼春才是你的青梅竹马初恋,她喜欢你是从76号到特高课都知道的呢。”
      怎么会呢?汪曼春,她明艳地开在我20岁的记忆里,也已经实实在在地枯萎在了如今的现实里。连铃木和她自己都知道用你来要情报,青帮是傻的么?
      曼丽也没想他回答这问题,紧接着就一个转弯考虑到自己身上来了。
      “汪曼春和特高课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青帮自然也不会知道,对不对?这点你没卖了我吧?”
      “是。”
      “那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在我被绑的时候我就不能有所动作。”
      “……是。”
      “那就是我只能由着他们对我动手,我除了挣扎,乱踢脚,最多咬一口什么的,我就只能挨打了?”于曼丽越问越觉得要憋屈死了。
      “......是……”明楼答得更是犹豫了。
      “是什么是,你都不会心疼的么?!”
      于曼丽简直跳脚了,这是什么不平等条约,她什么时候就签下了。就为了他的四个字,最重要的,她就得这么委屈糟践自己啊。

      明楼看着这小女人挥着拳头,瞪着眼睛,一副要吃了他的架势,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开始结局都能算计,最算计不了的是过程。欺软怕硬是人的本能,不管你是好人坏人,潜意识里都会有这么一条存在着。他抓了恒社的弟子,剩下的弟子在抓曼丽的时候免不了就会动手动脚。就算杜月笙关照不能欺负女人,暗伤也是免不了的。他怎么会不心疼她呢?
      然而这个局为什么如此做,他连阿诚都没有细说。
      说是敲山震虎,他既要震杜月笙,也要震铃木菊一。他要他们对他都有所忌惮,尤其是铃木菊一的日本军部。日本人要拉拢杜月笙是一定的,他要让他们知道他明楼敢这样下了杜月笙的面子,青帮却还是会让他几分的。他有把握在这场对峙中占得上风。日本人知道杜月笙不喜欢汉奸,那这面子就不是明楼的,是明家的。是明家几十年在上海滩挣得的,他们就不敢轻碰。
      明楼是把祖父及父亲留下的书信都逐字逐句翻滚了三遍,得出自家和青帮的关系并非抛头洒血的过命之交后才做的这个决定。他赌杜月笙未必知道有什么在他手里,更加不会知道这东西现在是多么要命的物件。所以他不能上门要,不能低姿态。做生意的人都猴精,一点点味道就能吊起来卖。这个,玩经济的明楼太懂了。
      他知道怎样才能做到最经济,那就是把这层关系索性打到稀巴烂。碎了不值钱了,东西也就拼凑回来了。
      没有了做交易的物件,就只能是做交易的人。恒社弟子和于曼丽就这么被做到了他的局上。等该换的都换回来了,杜月笙或许会从戴笠那里或者其他各种渠道知道些皮毛,闻到些味儿。但知道了也无妨,因为将来那事儿要做成,少不得还是要恒社弟子出力的。今天他明楼在杜月笙面前做错了事儿,才是明天能够给足杜月笙面子的契机。今天看上去磕磕碰碰过不去的坎儿,是明天跨过,上去的台阶。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儿他一个人推盘了许久,他不解释,一个人闷扛。落鹰峡关系太大,他怕一个做的不自然就前功尽弃。

      于曼丽也只是发发小脾气,她知道他说出口了的就是任务,她没有置喙的余地。于她本心,她也不会去质疑他。见他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她就有些小忐忑了。
      “明长官,那我是需要自己逃出来呢,还是等着英明神武的长官你来救我啊?”
      明楼这厢心里头正犯愁着该怎么和她说一些该说的,瞒一些该瞒的,或者就说些和阿诚差不多的。哪知道她这儿又突然转其他弯了。
      “等着”他脱口道。
      “哦”,于曼丽偷看了下他的脸色,笑嘻嘻地想要把这沉闷的气氛打破,又伸手去拉了拉他:“既然你认可了英明神武的长官,那我可不可以换个词啊。比如…换成…”她走近了一步,低着头轻声续道:“换成等着长得好看的,喜欢我的,我的男人来救我啊!”
      明楼听清楚了,一下子呆愣住不知道该笑话她不知羞还是该有其他什么反应了。这…这女人…这个要命的,可爱的女人…
      于曼丽等不到回音,又不敢抬头再看他脸色,怕对上一团怒火把她给烧死。只好学乖地又松开他手,往后退回原地:“不喜欢就不说了。我接受任务,保证完成任务,打死不还手,我……”
      我字还没完,其实后头她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了,而幸好,她也不必说了。她被拉入了他的怀里,铺天盖地的吻袭击下来,弄得她站也站不稳,整个人就软在了他的胸前。好不容易想到去勾住他脖子借一把力,靠得这么近,一下就有种直接跌进他眼里的无边深情中的猝不及防。
      她慌得整颗心就快要跳出来了,唇瓣还在他的掌控中。怎么办,一定会肿起来,呆会儿怎么见屋子里的人啊。怎么每次都这么狼狈!
      “...你这人怎么这样吖…”她叫着。

      明楼没有想到她什么都不需要解释,就这么接受了任务,到最后听着还是她来哄他的样子。在他压力最大,最无法向身边人细说,心被挤压成一块无法呼吸的沉硬的黑土的时候,她就这么看似冒冒失失,实则是坚定不移,不管不顾地挤了进来。像一株嫩绿嫩绿的细芽,在他心里不可遏制地疯狂生长,霸占着他的呼吸和所有。他觉得,他自己其实只是苍穹下最渺小的一粒尘沙,而她,才是给予他生长的泥土。哪怕是泥泞,也是可以掩盖和疗愈他所有伤疤的。
      她的一句“等着他来救”,他就明白她已经懂了。她不知道这计划的全盘,但她懂了最关键的这一步。
      在敌人面前,在斗争面前,在尔虞我诈阴谋诡计面前,明楼是挥斥方遒,是会精明算计,是能睥睨天下的。在在乎的人面前,在感情面前,在真心面前,他却是有些瞻前顾后,踟蹰犹豫的。他为别人想的太多,为自己想的太少。可此时此刻,他拥紧了她,吻在她耳边。
      他对她说:保护好自己,别让我的心太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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