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有匪君子

作者:沙洲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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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7 章


      张家口属于组织上的晋察冀根据地范围内,但同时又是敌占区的中心地带。扫荡与反扫荡如火如荼,把人心里的焦虑和恐惧全都吊在那里抽筋扒皮、烟熏火燎。明台到达后敏锐地觉察到大姐来这里,大哥又让自己追来这里都不简单。他们彼此都不说,他也不问。他感到了日本人探头探脑地尾随,他运用他对着明镜惯常的贴身撒娇本事,片刻不离地护卫在侧。
      没有人可以动他们的大姐,这是三兄弟最一致的决心,哪怕为此交出自己。这和当年明镜咬着牙关坚守在上海守着明家的家业,将三兄弟护在羽翼下或是送出国读书,自己承受着流言终身不嫁何其相像。
      这就是上海的明家人,大家族出来的任性的少爷小姐。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风波起处又何止张家口。
      有明台在明镜身边,明楼放下心。又是一周过去,明台电报说两日后即将回沪。然而上海这边已经等不了再两天了,所有的机会都是一纵即逝。明楼不得已,下了狠心,让阿诚发电于曼丽:5月21日下午两点,袭击伪政府要员明楼座驾,清除明楼。

      事起梁仲春透给阿诚一条消息:藤田芳政手里有个□□转变者。至于说出了什么没人知道,每一次审问藤田都是独自进行的,一个旁人都没。是怕消息泄露还是根本什么都没问出也没人知道。梁仲春说藤田就是握着这么一个人和76号,和铃木,和明楼叫板着。你们一个都抓不到吧,我不仅抓到了,还让人叛变了。
      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苏医生的诊所外有日本宪兵队的人在盯梢是千真万确的,是阿诚亲眼所见。阿诚感冒还发烧,这是秘书处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事情。阿诚先生轻伤不下火线,每天中午休息的时候自己去苏医生的诊所打针配药,完了再赶回来上班简直都要成政府楷模了。这一天两天的,门口盯着的看见明长官的车子进出诊所,自然都躲着点,猫得更深一点。可越是这样,阿诚就越起疑。何况苏医生诊所里还有一批药物是需要立即送往根据地的,不能耽搁。
      明楼和阿诚仔细研究琢磨,计划再计划,算计再算计,最后决定利用21号铃木请明楼一起视察吴淞口码头进出船只,严查走私的机会,在敌人眼皮子底下送药物出港。同时清除叛徒和藤田。明台不在,其他小组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这事儿就只能给于曼丽下任务。
      明楼没法提前告诉于曼丽,他们只有两天的时间准备。一来家里有孤狼,二来于曼丽身后还有汪曼春或者铃木派着盯梢的人,她要首先甩掉这些人才能去完成任务。而此时此刻,任务的完成对明楼来说是首要的,那一切保持现状就是最佳的方案。不变应万变,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预估此刻曼丽知道他真实身份后可能会带起的一系列波动了。他给自己的和给她的都只能是一个词:信任。
      “你和她,都必须活着,完好无损地回来见我。”
      “我尽力,大哥。完好无损怕是有难度……”
      明楼脸色一变,阿诚赶紧地双手告饶:“知道了,长官!”

      21号12点30分,阿诚准时将明楼送到吴淞口码头,然后转头往苏医生的诊所开。车照例停在诊所门口,车头向外,他开了后备箱从里头提出一篮子水果一篮子鸡蛋的往里走,后备箱开得高高的也忘了关,好像手上拿不住了。院子外头往里张望的小日本心想来这么多回了,送点礼也是应该。中国人不都说礼尚往来么,要照日本人的礼节这礼早就该带了。
      12点43分,阿诚从里头出来,也不知道是打了什么上火的针药了,那车直接就往门口俩日本人那儿撞,一个就生生让他撞翻在了地上。几个人照面也不是第一次了,总该已经培养了点心照不宣的默契了吧,小日本一下就给他给撞懵了。
      这头跌跌撞撞地起来就要找阿诚问个清楚明白,可这阿诚像吃了枪子儿被撞的是他似的,从车子里出来抓了人就打,一边嘴里还骂咧着抓抗日分子抓到明家头上来了。不知道苏医生是明家的私人医生么?
      13点04分,阿诚揪着这门口监视的两人扔到车上,直接就开到了日本宪兵司令部藤田芳政的办公室。
      官高一级压死人,如果是明楼,大概是可以和藤田芳政对拍桌子的,然而阿诚不行。他在几个日本人的刺刀下只能梗着脖子和藤田怒视,说藤田要真有对付明家的证据就拿着去铃木面前说。自己和大哥为了新政府为了你们日本人和家里人都快闹翻了,现在倒好,再下去连生个病都没人愿意治了。反正现在人都在吴淞口,只问他敢不敢去,背后偷鸡摸狗简直给他们的天皇老子丢脸。
      他也真是豁出去了,什么话最踩低军人他就捡什么说,把个老头子骂得吹胡子瞪眼。说他抵不过铃木一个后生崽子就拿他大哥他们明家在当中当枪使,抓了个不会说话的□□在手上就想给明家扣屎盆子么,门儿都没有。中国人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你别藏着个哑了嗓子的山鸡在洞里冒充凤凰。
      藤田是真被他说得老脸下不去了,尤其是说他根本侮辱了不怕死的武士道精神,说他根本不是对天皇的效忠,根本就是不舍得自己这个位置才不和铃木一条心,对他藏着掖着。于是,13点33分,藤田提出了那个没人见过的转变者,带着阿诚,带着他两个亲随一起坐上了阿诚开来的车子,往吴淞口去。

      14点04分,比原定时间晚了4分钟,于曼丽和郭骑云在同济路的哨卡上等来了明楼的座驾。
      藤田怕阿诚耍花样,车是日本人开着,阿诚坐在副驾驶。他和另一个亲随将那个转变者夹在中间坐在后座上。阿诚很远就看见了哨卡,他坐着没动,由着日本人停车,交涉。
      当司机和藤田芳政先后跨出车门,于曼丽和郭骑云同时枪响的瞬间,阿诚迅速打开车门蹲到了车身边上,同时用身子抵住后面的车门,看似是惊慌失措地不让它打开,也就不让另一个日本人和那个叛徒下车。
      司机已经被一枪爆了头,藤田在往后退,同时叫嚷着快开车。后座的日本人往前座的驾驶座爬,阿诚抢在他前头重新上车,胳膊肘子往后一格,嘴里还嚷着我来开。日本人被一拳和叛徒撞在了一起,也不疑有他。拔出了枪还记得先把这个转变者打晕以防他逃脱才半挂在车门外向郭骑云开枪。
      于曼丽是主攻藤田的,阿诚挂了倒车档将车往后倒去去接藤田。于曼丽逼地紧,藤田到底是军人出身,枪法也不弱,躲闪也有技巧。
      郭骑云解决了车外悬着的那个日本人后,转头看了眼阿诚倒过来的车。阿诚单手掌着方向盘,颇为默契的也倒翻出身子向着郭骑云的方向乱开了几枪,郭骑云反手朝他一枪,正中他肩。
      藤田瞧得一清二楚,向于曼丽的子弹打得更密。无奈他这枪里才几发子弹,出来又没挂个弹夹在身上,哪比得上于曼丽和郭骑云这有备而来的。
      阿诚挨了一枪后车开得歪歪扭扭,两侧车门都开着,直接将那个被打晕的转变者甩出了车外。车子往前驶,再往后退,车轮从转变者的脖颈处碾压过……
      二对一,藤田死得很快,于曼丽这一枪真是对他来说太便宜了。
      于曼丽和郭骑云谁都没有再回头来追阿诚的车。他依然开得歪歪扭扭,肩上渗出的血已经染红了座套。这里离码头已经不远,枪声引来了巡警和码头上铃木的手下。阿诚的车在奔来的人群中逆行,阻碍了些追击。他从后视镜看到于曼丽一个趔趄,似乎中了一颗流弹在手臂。她捂住伤口,郭骑云拉着她消失在路尽头。阿诚的眉头皱的比自己受伤那刻还紧,不停咒骂着:完蛋了完蛋了。

      明楼脸色煞白地把阿诚从车里扶出来。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有胆子大的问了句还是送医院包扎吧。明楼连看都没看他。
      就在车子边上,明楼吩咐找来码头医务室的急救箱,当着众人的面脱下阿诚的衣服,亲手给他清洗伤口,索幸是子弹擦伤,弹头并没有留在里面。
      明楼沉默地做着这一切,众人在外围围了个大圈,没人敢靠近。
      “她…大概和我受了差不多的伤,我离得远没看清,是…左臂。”
      阿诚硬着头皮,在明楼靠近给他缠绷带的时候低声说。
      明楼绕过阿诚身体拿着绷带的手停了下,感觉自己半个身体一凉,冷汗从脊背后一下子冒了出来,猝不及防。
      阿诚庆幸他没有惯性地往下扯纱布,不然非得疼死自己。
      明楼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了丝忐忑惊慌,阿诚看见铃木带着一个日本兵走过来。他大声说了句:“不疼,不碍事!”
      铃木在明楼身后说:“这车子,我让人清洗一下吧。”
      明楼的眼神冷冽如刀,他不回铃木的话,只是在余光看到日本兵的手伸向车子的时候道:“明家人的血,不需要外人来清。”
      “你看阿诚都受伤了,坐这样的车子回去也不合适。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去,毕竟刚那场刺杀可能是向着明长官你来的。”
      明楼冷静地将绷带打结,染血的衬衣袖子撕开了也就不套回去了,半边的外套替他披上。问他:“忍的住么,能开车么?”
      “能”
      明楼这才站了起来,立在铃木面前。铃木只觉得似有刀锋在他眼前一闪,就如那天在76号里的裁纸刀那样,这眼神,让他心底生凉。他听见的分明还是明楼一贯沉稳的声音,可又总感到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风生于地,挟雷霆之势。
      “明某一个忠心耿耿,为新政府和日本帝国卖命的官员,就算今日真被抗日分子暗杀了,那也是我的命数。我不需要别人为我哭,也不怕有人看着笑。但是,至少我要知道我为之死的这个政府这个帝国还有一丝尊重我。”他微仰着头颅,说着头可断血可流,身不可辱。
      阿诚抬头看了眼,又重新低下头。
      “铃木课长究竟是要给我清洗车子,还是搜查车子?”
      铃木尴尬地动了动嘴皮子,往后退了一步,他带来的日本兵也随之退到他身后。
      明楼朗声道:“阿诚,开着车去后面等我。”

      阿诚在车里安静地坐着,没有等很久,他就看到远处明楼身姿笔挺地朝车子走来。手上还有为他包扎伤口时弄到的血迹,未曾清洗。外头飘着毛毛雨,车前的雨刷上落了张黄叶子。身后或许有无数双敌人的眼睛注视着,然而即使有枪管对着,明楼的每一步都走得仍像是个在阳光下检阅的首长,不慌不忙,从容到一脚下去能踩死一只蚂蚁。
      阿诚没有下车去迎,就像刚才车停后,后箱里的程锦云提着箱子悄悄离去时,他也是这样撑着伤了的手,头靠在车窗从反光镜里目送一样。
      每一项任务里,每个人最重要的是守好自己的岗位,做好自己的事情。环环相扣,有倒下的人,就有站着的人。有冲锋的人,就有迎接的人。像他们都喜欢的定风波的下半阙:料峭春寒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于曼丽被郭骑云送回家的时候天全黑了。郭骑云没有进来,于曼丽进门后也没有开灯。
      明楼就坐在黑暗里,等了很久了。他看着她用右手拿杯子,倒水。看着她的左手一直垂着,没有用过力。看着她把杯子里的水喝完,然后杯子往桌子上用力一砸,握着碎片欺近他,抵在他的咽喉处。
      明楼还是没有动,于曼丽也只是抵着。两个人的心跳声在暗夜里交织重踏。
      “至少,在伤我之前,你让我看看你受的伤好不好?”
      明楼等不到回音,抵在咽喉的玻璃片稳稳的,没有任何波澜。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解开自己的领带滑下,手一松掉在地上或者被踩在了脚下,他也不管。西装是进门就已经脱掉了,此时他解开马甲的扣子,然后是内里衬衣的扣子。沿着不能随便解开的脖颈风纪扣开始,一粒粒往下。他吞咽了下口水,玻璃片就紧贴着他的喉头起伏。
      他抬手脱掉左边的袖子,露出紧实的左臂和半边的肩胛骨。他拉了她抵着的手到自己的锁骨下方。
      “从这里开始,一直划拉到手臂,行么?”
      ……
      “再不然,往下……”他把她的手拉到心脏的位置,感到她终于往外挣了挣,他反而抓地更紧。两指一捻,从她指尖把玻璃碎片拔出扔掉,摁着她的掌心贴在自己此刻狂跳的心上:“这里,直接捅进来,都可以。”
      于曼丽蜷指成拳,毫不客气地一拳猛击。明楼咬着牙硬挺,身子在椅子上一晃又坐稳,幸亏有椅背挡着,那是真不留情的一拳。
      于曼丽半矮下身子,几乎是扑进他怀里,在黑暗中瞅准了他的肩头一口咬下。牙齿深陷入皮肉里,血丝渗出。
      明楼痛地全身哆嗦,强迫着不让自己做出任何身体本能地应敌推拒地反应,只是承受着她的怒气,缓慢抬手虚拢住她同样颤抖着的身体。
      “毒蛇,长官!”她咬牙切齿中含混着血肉的话。
      他反而慢慢地勾了唇角,侧头将脸轻轻贴在她的头发上,眼角有一滴晶莹滑下,融入她的发丝。
      窗外终于爬出云层一轮圆月。
      1940年,5月21日,农历四月十五。小满。物至于此小得盈满。
      “我一直觉得你比明台更适合毒蝎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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