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有匪君子

作者:沙洲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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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 章


      4月13号,周六。南田洋子被枪杀一周,明楼他们从苏州回来第四天。
      汪曼春请明楼在霞飞路DDS咖啡厅的一层吃西餐。
      五分熟的牛排是汪曼春的,明楼要了七分的。可以沾血但不能太多,太多了,他看着会头疼胃痛。现在的汪曼春是不拘的,只是今天,她切了两下后有些失去了耐心,刀叉一扔跌在盘子里,滋啦一下的声音让明楼皱了皱眉。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全熟的,怕生的吃坏了肠胃拉肚子。”
      明楼边说,边伸手拿过她的盘子,一刀一刀帮她把没切完的牛排切好,再放回她面前。
      汪曼春有些愣怔地看着明楼修长的手指握着叉子稳定住牛排,右手拿刀一下下划拉着牛排的筋骨。他右手的手表在动作下反射着透窗而来的阳光,折在自己的眼里,让她眉眼一跳一眨,恍惚有许多尘屑在眼前飞舞。半生的牛排比熟的牛排切起来更容易,耷拉着血丝的肉也更嫩一些,带着血的味道。
      问汪曼春真喜欢这样的味道么,其实不然。尤其现在,明楼在切的时候她想到了生吞活剥,生拉硬扯,生死肉骨这样的词就更难受了,甚至有些反胃。
      生死,她注视着眼前切完了牛排放回了盘子后,两手叠在桌上仿佛等待一声表扬又像是马上要郑重其事说出一个结果的明楼。像那年,他说他要走了。
      呵,前尘往事啊!她和这个男人,是不是再用不到生死不渝,生死相依,生死与共这样的词了。她害怕,怕这么些年来支撑着自己的盔甲最终不过就是一件棺冢里经年之后一碰就成碎屑的葬服。
      经年,究竟是指多少年呢?十年,总是的吧。悠悠生死别经年,他们是要谈到生死了。师哥手里的究竟是那天重逢时他为自己撑起的伞,还是一根随时会刺向她的锋利的伞骨呢?
      “师哥以前也常替我切牛排的,全熟的,很难切。你还抱怨是餐厅的刀太钝。”
      “有些东西我从来没变过,你不知道么?”
      是么?汪曼春专注地看着他,这些年她也学了些拷问审判的技术,从人的表情眼神里去判别说话的真假。然而她还是看不透他,她也不想问到底是什么东西没有变。留着点幻想吧,就当是他对她,没变过。
      但是之前又是什么呢?十年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大姐不同意…曼春,对不起。所以,没有变的是对不起么,十年之后再说一次。
      明楼温柔地笑扯开嘴角。他的笑,一直是汪曼春的毒药。
      她知道。她也跟着他笑,学他抿着嘴,扯开一个一字。她戒不了。

      “南田死的样子,惨么?”
      自从南田的死讯传回上海,汪曼春就一直没有睡好。一个自己仰赖着,休戚相关的觉得执掌生死挺厉害的人悄无声息地就死在以为被征服了的土地上,汪曼春不是难过,是觉得空洞。一种,她看不见的死亡,让人抓狂。或许只有用更多人的死才能来填上,说是以毒攻毒也不为过。
      “中太阳穴,一枪毙命,没有痛苦吧。”
      明楼平静地叙述着,叉了块自己盘子里的牛排放入嘴里慢慢地咀嚼。没有痛苦,太便宜她了。抓进76号被拷打致死的,那些被轰炸成残躯的,被刺刀扎死的……哪个不是痛苦的?就他们这些活着的,又有谁是快乐的?
      快乐都快要成了罪恶了,他不敢碰。他的咀嚼肌用力,面上浮现出一丝遗憾。遗憾南田的死,还是遗憾她死的痛快?亦或,遗憾自己的无法快乐?
      不能说。
      汪曼春看着自己盘子里的肉,连骨带筋渗着血。太阳穴一枪,她的叔父也是这么死的,在香港有个日本人也是这么死的。杀手千百,死状同一。将来的她,不知道怎么死。
      她也叉起一块牛排送到嘴里,血的滋味。她以为自己只是在心里问的,可她却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反正,我也是只有一个人了。没有亲人,没有赏识的人,只有仇人。怎么死都无所谓,死了,也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道我爱的那个人,他肯不肯为我收尸?”
      明楼掏出口袋里的格子手帕,横过桌子给她擦嘴角:“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苦也!”
      汪曼春低下头,一块块牛排往嘴里送:“你知道么,你每次不想直面回答问题的时候,就是这样咬文嚼字的。十年了,确实没变。”
      她抓住他给她擦嘴的手帕,烦躁地自己在嘴边抹了两把,团在手里。
      “师哥,我问你,铃木菊一和你,我该听谁?”
      “你该离开上海,趁这次变动的机会,离开76号,离开上海。我送你去法国。”
      “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去法国干什么?你又要抛开我,只让我一个人。这就是你的没有变?你确实没有变。”
      明楼看着瞬间爆发提高了声音的汪曼春,听着她这句‘又要抛开’,心还是抖了一下。从前是他对不起她,他认。现在,可能从某种汪曼春的理解角度来说,他还是对不起她的。说故事的人开篇总是从前如何,细说从头,从没有人从现在开始说。因为现在是进行时,千变万化,没有人能评判。
      “我没有变,变的是你。如果是以前的你,绝不会问我该听谁的问题,你从不会把我去和其他人放在一起选择。”
      “我现在能信你?”
      “你不信我。”
      汪曼春是疑问句,明楼是肯定句。然而说完后,汪曼春无力地发现自己的理智在狠狠捶打她的感情,而她的感情竟然容不得明楼一句肯定的否认。女人是感情动物,她认栽。
      “铃木仿佛对你们明家很感兴趣,他旁敲侧击下问的不是你,是整个明家。”
      “明家不是早被你们冠以红色资本家了么?怎么,日本人需要明家资助么?”
      “师哥!”汪曼春嗔了他一眼,既然认了,她的小女人位置又摆正了。她恨明镜是一回事,动明家又是另一回事了。明楼护他的家人,爱他那个家。再说了,如果有一天她能嫁入明家,这明家的一切还不是她的么,她也不想被日本人动了。
      “师哥,铃木菊一这次回来,我总觉得他像变了一个人。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是他变了,是他从没把真实一面露出来,你们76号枉为特工总部,你真正摸清楚查过这个人么?”明楼放下叉子,靠在椅背上。角落里的角子老虎机有人打出了3个7,一阵欢呼声。明楼转头看了眼,指指那个方向:“喜欢打老虎机的人未必是赌徒,可能只是图个乐子。当然也未必不是,只是因为没钱赌大的。同样,喜欢把舞女带回房间的人,未必真好色。”
      汪曼春脸色变了变:“你的意思是……”
      “铃木这个人城府极深,绝不是他表面露给你看的这些。”明楼顿了顿,“他给你的任务,我不问,但是你要三思。好了,我下午还有事,你去哪,我送你。”
      汪曼春摇了摇头:“我约了人在附近。”
      明楼也不问,站了起来,最后说了句:“天下理无常是,事无常非。先日所用,今或弃之;今日所弃,后或用之。铃木如果用76号的说话人位置来做饵诱你,你大可记住这话。”
      汪曼春看着明楼离开,起身往老虎机那儿连投了好几把,全输。

      明楼穿过街道,走到一直停在明氏珠宝行门口的阿诚的车子。
      “去哪儿,办公室?”
      “不急,先坐一会儿吧。”
      “我坐到现在了,你也坐到现在了,这路口红灯几分钟跳一次我都能数了。”阿诚有点抱怨,摸不清大哥的意图。
      “那就更不妨碍再坐一会儿。你可以考虑下这红灯间隔合不合理,然后给市政交通一点建议。”
      阿诚转头瞪他,明楼却只是望着DDS门口不为所动,一眨不眨。约莫十分钟后,于曼丽推门进去了。
      阿诚不再问了,车内静得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压抑地沉默,像突然阴暗下来的天色,满座顽云挤不出一条缝给需要被垂怜的阳光。
      过了清明的雨,依旧能湿人心。
      “回家吧,明台的港大退学通知书该到了。”

      可怜的小少爷被明镜骂了一顿,明楼揍了一顿。人是不用再去上学留下来了,脱了半层皮。晚上吃完饭,明镜气还没消,早早上楼回房了。明台撅着个屁股趴在沙发上给照相馆那儿的于曼丽打电话诉苦,一边也想知道今天重庆那儿有没有新的电台指示。明楼和阿诚在书房里,明台问的小声,于曼丽说任务是给她的。明台还想再问,于曼丽抢先问他明楼在么?明台对着听筒做了个鬼脸,扬着嗓子鬼叫:“暴君大哥,电话。”
      明楼出来接,于曼丽那头只是问他最近有没有空去他家珠宝行帮忙把修的耳坠子取回来,她有些事,抽不出空。明楼应下了。
      明台一直赖在边上不肯走,桂姨来送水果。
      明楼对着听筒清晰地说着今天一天有多忙,文件开会看到眼花,就没离开过办公室。回来请小少爷吃竹笋烤肉也是逼不得已,要不是自己今天没吃午饭,下手还会更重。
      明台剜了他一眼,爬起来一跳一跳上楼不听了。桂姨泡了一杯热茶送到明楼手边,回到厨房问阿香大少爷和于小姐是不是在谈朋友,说个电话脸上都是温煦的笑意,还有着从没见过的耐心。

      “你是不是爱上了谁?”郭骑云问挂了电话的于曼丽。“我们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有真感情投入的好。”
      “为什么?明台…都订婚了。”
      “组长那是革命需要,那程小姐什么身份你也是知道的。”
      “那你呢,你和那个……”
      “我那是排遣。”郭骑云语重心长地道:“得到过就会不舍得放下。爱情这东西不都说是让人生死相许的么,可我们,死都不知道是哪一瞬,拿什么来求生?还生生死死,呵,我们要不起的。所以还不如不要去轻易尝试,那是潘多拉的宝盒,多米诺的骨牌。”
      “照你这么说,特务都不结婚么”
      “结,不要找个普通人结。最好找个铁石心肠的,知道你死了还能照样抽烟喝酒活下去的那种。”
      于曼丽沉默了。他确实不是普通人,也该是个铁石心肠的吧。一个不会对她说实话的人,可自己又对他说了实话么?
      汪曼春握着他的手帕说这个位置上他刚离开,还有点了没喝的咖啡杯里冒着的热气。
      重庆给出的新的指示是命她尽一切可能接近铃木菊一,搞清他从日本带回的任务。
      汪曼春竟然查到了她的过去,一个明镜不会容下的明家媳妇的过去。而她的过去王天风早该给她洗白,一切档案都是最高级的机密,汪曼春怎么查到的?
      潘多拉的宝盒总是会吸引人去打开,而只有经历完了才会看到最后剩下的希望。多米诺的骨牌不倒下最后一块怎么看见这一路的壮观?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情爱,不去要了,怎么知道会不悔?

      明楼回到房间后拿出那只装聘礼的盒子放在灯下,把剩下的五件首饰一件件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里看。看得沉,看得深。
      他的手很稳,握枪拔刀的手。月光打在他的侧脸,线条坚硬、冷酷。像岩石,巍然不动。这样的人,做了的决定就没有人能撼动和改变。
      这样的人,让人崇拜,让人沉沦。
      这样的人,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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