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惜拾》

　　1.如果回到过去
　　知道周若虚求婚成功的消息时，我正在赶单位上的报纸排版。半夜两点，远在新西兰的苍暖暖给我发来一条消息，微信的最大提示音把专心的我吓了一跳差点排错版面。看了消息后，我之后两周的排版错了五次占据我排版总数的一半。
　　苍暖暖发给我的事一个视频链接，视频内容是周若虚给他女友云苒求婚的画面和没出镜的拍摄者激动的鬼叫。围观人群不少，毕竟是一对璧人。周围人不停地喊着“结婚！结婚”，镜头外的我却只能冷笑一声。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感觉每多看一遍就是在自己的心上多插了一刀，痛哭倒是不至于，但难过是真的。啊~大概我是爱上了自虐吧~
　　我每一遍都试图在抖动变焦的画面里读出周若虚的唇语，后来回过神来才发现没出镜的女孩们已经在我耳机里循环了很多遍惊悚的叫声了。我觉得瘆得慌，赶紧关上了视频，打开音乐软件继续听着民谣排版。
　　我盯着电脑重新开始我的排版工作，却总是分神。最后我彻底瘫在椅子上，抬头看着橘色灯光下柔和的天花板，一口气把我和周若虚高中三年少而又少的交集统统想了一遍。
　　还真是少而又少，还不如周若虚和云苒分分合合十二年的冰山一角。至少还不如我所知道的他们少而又少的恋爱故事。
　　我不想再想下去，从椅子上撑起，打算好好洗个澡。刚站起身，我就忍不住走到了床边的全身镜前，打量起现在25岁的赵惜时来。
　　如今的赵惜时，身高一米六三，体重不过百。每周都坚持一次健身，身材曲线不能说完美但至少是我所满意的。大学毕业时，被老妈逼着去割了个双眼皮，我的双眼总算显得有神多了。并且整张脸因为眼睛的放大而有一种变小的错觉，五官也比以前看着立体顺眼。大一尝试过中分长发的噩梦后，我再也没留过长发。这几年我的头发总是在短发之间变化：我留过最简单最学生气的蘑菇头；也有剪得中性的短发；还有过一时想不开烫的张曼玉同款烟花烫……但无论哪一个发行，都有效地在我单眼皮小眼睛的时候不至于那么丑。
　　现在的我留着短发的日式梨花头，染的茶褐色，配上我的日韩系日常妆，也算是可爱的。反正出门在外有被要过联系方式，也有被人认成大一的时候。
　　我看着镜子中还没卸妆的自己，故意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大胆地设想现在的我如果出现在周若虚面前，用尽浑身解数，哪怕成一个阴险狡诈绿茶婊，是否能赶在他结婚前成功抢婚？又或者我勾引他，哪怕只能有一夜的鱼水之欢？
　　不！
　　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脸蛋，看着镜中还维持无辜表情的自己，暗自教训起来。
　　赵惜时啊赵惜时！你怎么能有这么龌龊的想法呢？真是太让人痛心疾首了！你可是一个仙女啊！

　　可是如果我要抢婚，我会怎么抢婚呢？

　　之后的每一天，我上班都无法完全集中注意力了，稍不留神，神儿就跑到了各种天马行空的想象之中，拉也拉不回来。就这样工作了两周，在我第五次排版出错后，部长委婉而强硬地让我请假回家休息。
　　我躺在床上，用枕头捂着脸，感觉自己作为单位子弟的外挂可能已经生锈了，我很大可能要下岗了。
　　因为宣传部不需要这么多人，上头早就想裁人了，而我在这节骨眼上出这么多次，无疑撞上了枪口。
　　这么一想感觉自己十有八九会被扫地出门。那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可算白干了。想我成编辑后，一直身兼数职，即当记者，又当编辑，有时候要做点什么片子还得让我去剪片子做后期。当记者赶通讯的时候，还常常被领导摆脸色，放鸽子，工作太多完成不了还被部长骂。到头来只是吃力不讨好，真是X了狗了。
　　……可这样一想，居然觉得我被开除了挺好的。我TM身兼数职，却只拿一个人的工资，还不给我升职？那我岂不是亏大了！？可我的后期又不如专业人士，我也不会摄影，写文章好像也一般……
　　这样想想，真是前途未卜。
　　不管了吧。我拿出冰箱里的啤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第二天起床，我就收到了部长的短信，我果然被炒鱿鱼了。
　　不过，我被辞职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我工作出错的问题，而是我昨晚喝了五瓶啤酒后，在半夜义愤填膺地发了条没有设限的朋友圈：
　　磨磨的驴吃着生蛋的鸡吃的这么点粮食，还偏偏要驴做牛耕地的活。耕地两载，难得出错就要杀驴儆牛了！/微笑MD，这又要跑腿，又要写稿，还要改稿，排版的工作的谁爱干谁干！月薪3000，爸爸不伺候了！/微笑
　　很荣幸，我微信上的几百号人几乎都看了这条朋友圈，我说的几百号人除了我的高中、大学同学，还有局里的所有领导。包括局长和两个副局长。
　　在我呼呼大睡时，被上级召见的部长对我进行了连环夺命call，然而我一个也没听见。那时候我正衣衫凌乱，妆容模糊地趴在我的床上不知天昏地暗。
　　等我傍晚醒来时，逐条翻阅记录，部长已经从“小赵啊，谁都没想开除你，你这作风就不太端正了”，变成了“小赵啊，上面已经下来了你的消息。只能说我们这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我看完部长的消息，全程黑人问号脸，咋了？现在工作不顺心了还不能发个状态抱怨了？问题是我哪里捏造事实了？
　　我无语地选择性回复同事间或真或假的关心，完事后，我打开那条被点赞100+的朋友圈，而点赞评论的人每一个我们单位的。
　　我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删除这条朋友圈。不删吧，总归是对单位影响不好，有诽谤的嫌疑。这删了吧，就好像是让我在几百号人的手机里低头认错，在妥协些什么。
　　小赵，我帮你问过郑局长了。开除你的事主要还是赵副局那边过不去，毕竟你有错在西安，郑局也不好保你。郑局已经给赵副局说好了，让你明天中午去找赵副局。小赵，局里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的，毕竟你这种有能力又能吃苦的年轻人不多了。不过年轻人不要太浮躁了，要学会拿得起放得下，也要懂得能屈能伸。
　　我从通知栏打开部长刚发来的消息，发了个“OK”的手势之后，想了想，把第一条朋友圈设置成了只有我可见。
　　谁都知道郑局长还有不到一年就退休了，而赵副局和林副局都想坐上去。林副局喜欢工作踏实的年轻人，而赵副局则喜欢被拍马屁，至于能力嘛，别太差就行。
　　坊间传闻，部长过两年退休后，新部长很可能从我这个新人和另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姐中诞生。而我是一个踏实正直聪明的孩子，而另一位……
　　也就是说，本仙女很大可能死于政治斗争……也许死得快是因为爸爸根本就不在乎什么部长不部长的升职……

　　第二天一早，我如约去找赵副局，午休时间，单独去了他的办公室。
　　“小赵，你说你这事情闹得，不好解决啊！”赵副局靠在椅子上，抽着烟，“对单位影响确实不好。外人都以为我们单位的领导都是黄世仁呢！”
　　说完，赵副局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子，走到我身边，用力揽了揽我的肩膀。注意！是“揽”，不是“拍”！是站在我左边，右手握住我右肩头那种！
　　要不是他和我爸差不多大，我真的很难不想多。只是这样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太自我了，太有个性了。不像我们那时候……”
　　我就这样听了一个多小时“忆往昔峥嵘岁月”的说教，全程我都只能赔笑，附和，基本上一句关于我自己工作的话都没说上。可我狗腿成这样，却到最后也没得个留我的准信。
　　“小赵，我发现我和你特别聊得来。”午休时间终于过了，赵副局说他下午两点半要开会，他起身抓起西装穿上，“我感觉我和你还没聊完。不然下午一起吃个饭吧？接着聊。”
　　他走到我椅子后，弯下腰，双手撑着我的椅子把手，紧贴着我的手：“我很少和年轻人聊得来的。”他把我整个人和椅子一起圈在他的怀中，嘴巴里泛着烟酒的臭味，像千年僵尸一样恶心。
　　“不用了！”我猛地起身，头撞到了他的下巴也不屑于道歉，直接背起包，对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老不死的，你给老子放尊重点！”说完我白了他一眼，走出他的办公室，阻隔了他八婆一样的骂骂咧咧。
　　早就在单位的小道消息中听说过这赵老头喜欢小姑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呵！以前还半信半疑，如今看来，如果这位是下一届部长，这单位药丸啊！

　　“惜惜，工作咋个样？你去找赵副局长有希望没？”
　　一回家我妈的微信语音就来了，我想也没想地回过去：“我去了。我不干了啊！”
　　我妈的反应有点急，大概意思就是什么单位的工作好，而且她都听郑伯伯说了我过两年可能就是宣传部部长了。这职位，这饭碗，忍两年就能得到，总比我在外面重新来过快得多吧？
　　“妈，你先别急，你知道今天中午赵宗权这个老色批做了什么吗！？”
　　我如实告诉我妈中午发生的事，我妈的反应倒是比较让我意外。我知道她会生气，但没想到这么生气，她用了平生的所有脏话在语音里诅咒了赵宗权的祖宗十八代。最后我妈怒气冲冲地说：“惜惜，你不是早就不想在单位上上班了吗！？我们不干了！我闺女这么好看，到哪里没人要？等着，我这就告诉郑伯伯去！还有，妈妈待会儿就过来给你炖猪脚！”
　　我听我妈骂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在我印象中她已经很多年没在我面前骂脏话了。突然神转折变成了过来给我炖猪蹄，有点让我反应不过来最后一句。只是这一段一段的脏话，让我心情大好，我赶紧打开朋友圈，竭尽所能不带脏字地骂了一遍赵宗权这个老色魔，顺带把昨天那条朋友圈解除了权限。没几分钟，郑伯伯和部长都来找我核实，我当然认真地再一次复述了中午的事。
　　忘了说，郑伯伯就是我爸以前在单位时候关系不错的同事，也是现在的郑局长。至于他们信不信我，我觉得已经无所谓了。大仇已报！痛快！
　　我躺在床上，整个人都热血沸腾，心情舒畅。我已经很久没有过得这么痛快了！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如此真性情了。可能以后我会遇见更多让我后悔的事，可唯独这一件让我丢工作的事，我要让自己一辈子为此骄傲！
　　至于过去无数后悔的事……我笑着笑着，慢慢收敛起来——因为我满脑子都是当年那个穿着红白校服，站在大田径场上笑得人畜无害的周若虚。而后，又是他穿上西装的模样。
　　其实对这个我已经五年没见一面的人，我也谈不上多喜欢，他和我之间琐碎的交集也不如我和前男友美好回忆的十分之一。
　　那我为什么一直对他念念不忘呢？
　　大概是他和我的高中生涯已经密不可分，已然一同符号化了。周若虚，这个名字对我来说不是现在这个即将结婚的年轻牙医，而是那个穿着校服帅气的男孩子。是我最不堪的岁月，是我最向往的人生，是我高中时经历一次次挫折勇敢站起来的原因啊~
　　我现在的人生算什么？
　　我25岁，在一个不该有梦想的年龄，无所事事，一天之内我还被炒了鱿鱼。我的人生如此乱七八糟，而周若虚的人生却一帆风顺。我唯一坚持改善的外貌有什么用呢？那是他天生就拥有的特权。而我再美也不过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一个会呼吸的行尸走肉。
　　可恶！好想回到高中，好想重来一次！好想过上自己高中时代曾憧憬的生活！好想体验早恋，好想体验高中时万众瞩目的骄傲，好想感受寒窗苦读金榜题名的愉悦，好想把曾经班上大家之间的猜疑全部解决。
　　如果回到过去，如果现在的我回到以前……
　　我趴在床上，隐约感觉到了枕头湿了一片，懒得向自己承认我哭了，就先一步匆忙逃进梦里。

　　“惜惜。快起来吃饭！待会儿来不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老妈喊醒。我不耐烦地睁开眼，发现我床对面的草帽海贼团的墙贴不翼而飞。卧室门打开得有点太顺利，我反而觉得不自在。
　　“哎哎，别磨蹭了，快去洗脸刷牙去！”我妈走到我面前，扎着头发。扎着头发！？半个月前她还是短头发！非常短！
　　“哎呀，不急不急哈，反正我又不用上班。”我伸个懒腰，被从厨房窗户投进地板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我只睡了一会儿吗？我记得我下午四点多才睡的，这都几点了，这太阳还不下山？大夏天的，太阳公公也是挺不容易的，还要加班。
　　“你是不用上班啊，但你要上学啊！”
　　“啊？上什么学？”我一脸懵逼。
　　“去一中报道啊！”
　　“啊！？”什么鬼？
　　在我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个人从大卧室走出来，真让我比见鬼还见鬼！
　　我爸慢悠悠地从大卧室走到客厅沙发上坐着，没有驼背，头发没有花白，链家没有因为臼齿掉落而塌陷得一脸寒酸像！
　　“快去洗脸刷牙吧，我们一点就走。”我爸端起碗不等我洗漱完，就先吃起了饭。
　　我看着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慌乱地转身走进大卧室，关上门，盯着门背后的全身镜，愣了几秒后，我使劲扇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我惊恐地尖叫起来。
　　这声尖叫我全家，整栋楼，整个G市，整个中国，整个世界都应该听见！因为我不太确定，究竟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镜子中的赵惜时，单眼皮小眼睛，自然卷到乱七八糟的短发，毫无曲线的身体披着30块一件的T恤。
　　这个镜子中的人，竟然是十五岁时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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