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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子(十四)
傍晚,津和野城。
几只晚归的鸟儿飞过,城内点亮了蜡烛,木质的庭院灼灼,恢复了些许生机。此时正是饭点的时刻,所以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柴火的味道。也不知是哪里正在煮肉,咕噜咕噜的声音,让几只家狗骚动不已。
武田小百合放下了毛笔,看向不速之客。
“远哥哥,”她若无其事的微笑,“这么晚了,你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公主……”
“公主?津和野没有公主了。”
“是,主公。”山陶别扭的叫着,“这么晚来打扰公主,是因为在下实在有一件是放心不下……”
“因为我向长州投降了?”
“违抗幕府的命令,与藩为敌,实在没有好处。”
“不用担心,我已经向周围的同盟以及幕府都发了求援信,……但是援军迟迟不来,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什么?”
“久坂先生说,如今幕府主力都在北九州胶着,抵抗来势汹汹谋逆的长州军,而唯一能从海上派兵支援的土佐,此时正忙于内斗。而我们安艺的同盟……都在观望,此时此刻津和野的境地已经成了前车之鉴,他们深切知道,天人是在背后虎视眈眈的,一旦派兵援助,天人自然会胡作非为,又不可能找幕府求得公道,本身天人幕府便是勾结在一起,这情况下只能人人自危,怎会回应我的求援。”
“啊……”不知为何,山陶的表情有些怪异,像是咬牙切齿,“那个人算的真是精明……”
“所以,被长州挟裹的我们,幕府应当不会再怪罪于津和野。毕竟只是一个海港,士兵训练不足,光靠我们实在吃力。”
“但是主公,我们就这样下去吗?”
“什么意思?”
“如今,久坂真瑞不在城中,还带走了那个白色恶鬼,长州军正在城外驻扎,唯一对我们有威胁的桂小太郎,好像也对我们放心的很,这实在是个很好的机会,难道我们要一直这么被胁迫吗?”
“那么,”小百合神色清明,“才不过两个星期,难道还要起战事吗。大家都很累了。”
“……”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但是,这也是我作为主掌城内一切事物的,城主的决定。”
“可是公主,如果你想,我一定竭尽全力为你做到。”
“远哥哥,你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吗?以前我没有的,现在我有的,所以才让你如此心急了?”
小百合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这突如其来的转换让男人惊了一惊。
小百合却只是惨淡的一笑,俯首拉开门,温和的下了逐客令。
“公主……”
“我从未怀疑过你,但是这份怀疑,却刚好解答了我一个疑惑,所以,远哥哥,你下一步想对我做什么?……”
不知为何,小百合的直视,在山陶的眼里,耀目的很。她有清秀甜美的长相,在历经世事之后多了一份沉重,可此时此刻,她的脸,却渐渐的与一个人重合。小百合对他说‘我从未怀疑过你’,可在他的眼中,却是有另外一个人对他奚落嘲笑,是久坂对他说,‘公主她,开始怀疑你。很伤心吧?你自找的。’
他落荒而逃,心像撕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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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练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久坂睡意朦胧的睁开一只眼,正看到走廊上的高杉盘腿坐着,背对着她,裸着上身,咬着绷带给自己臂膀的伤口换药。
精壮的上身让人联想不到他其实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娴熟的包扎动作好似在昭示一个事实,他已经不是刚上战场的那个毛头小子了,对他来说,杀人与受伤,已经融进了日常,所以,即便是再深刻的刀痕,他也能面不改色的自己去解决。
阳光透了进来,久坂懒洋洋的挪了挪身子,躲进阴影。
衣料摩擦的声音有些大,高杉回头瞥了一眼,若无其事的穿好衣服准备起身离开。久坂扣着榻榻米上露出的草根,一边漫不经心的找话,“银时呢?”
“去当活体木桩了,真适合他。”
高杉把银时哄骗去给鬼兵队的人练刀了,就当是以免他来到乡下远离战场而生锈,所以今天早上异常的喧闹,大抵是都聚在庭院里切磋比试了。
“真平静的日子,刚醒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还在村塾。”
“……”高杉的眸子沉了一沉。
将他的神色拢入眼底,久坂先他一步出门去抢占洗漱的地盘,就给他一个背影,“其实我的言外之意是,以前你们三个小鬼是轮流给我带饭的,今天为什么没得吃早餐???”
“你睡过了,过了早饭时间,没人给你留饭。”
“我要去白石先生家蹭拉面,你去不去?”久坂已经在咕噜咕噜的刷牙了。
“喂,不要打扰白石先生。”
“我又没送拜贴,不从正门走就不算打扰,顶多算是唐突的见面。”
又来了,她的强盗逻辑。高杉心底咒骂了一下她的幼稚,但还是任其嚣张的去胡作非为了。
她说的对,这样平静的生活,总觉得像是回到了村塾,只不过这里没有松阳老师,所以没有留恋贪恋的必要,更何况,这里的傍晚是紫色的,太过优雅,更开阔和柔和,拥有了不起的胸襟,这和松本大相径庭,说到底,虽然都是乡下,都是长州,但都物是人非了。
久坂这一去便去了整整一天,直到街道上零星的行人都没了踪影,也不见她归途的脚步。银时看了看还在被队士包围的高杉,决定还是自己去白石家里探个究竟,万一那人渣醉了酒,调戏了哪家的姑娘,被打死然后暴尸荒野怎么办?或者因为没钱赔偿就被卖去镇上的温泉店给人打扫怎么办?革命还未成功,她就因为性取向这事折在半途中央的话……唔啊啊啊,银时不敢再想象下去了。
村落的人格外友好,银时摸索了几刻钟就靠着问路来到这里最精致典雅的建筑,他正想中气十足的喊一句打扰,里面却先一步传来了瓶瓶罐罐摔裂的刺耳声,划破本应寂静的夜幕。
“发生了什么?!”
银时顾不得礼数冲了进去,正巧撞上正从里面出来的久坂。
“银时?”她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算了,先跟我走。”
银时压下疑惑,不经意的视线扫进屋内,里面有一位怒气冲冲的中年男子,想必他就是高杉所说的、鬼兵队的资助人白石先生。此时此刻久坂也是脸色阴沉,很显然,方才他们在里面产生了非常严肃的争执,谈话也应当是不欢而散。
“久坂真瑞!”
白石在她走出门口时,怒气还未消散,仍在发抖,故使声音也显得有些许苍老,“我同你,说不得!”
久坂便回头,“但还是拜托你了。”
“你是我见过的最为激进的同志,你为何执意于此?!我不允——这对藩主无法交代!这绝不是光凭你一个人头就能谢罪的事情!”
“我不才,不知武艺,也不身居高位,但我这颗人头,的确是值点钱的。”她装模作样的行礼,“在下告退。”
尽管不在情况中,坂田银时还是能从这火药味中嗅得一二,大抵是久坂又做了什么惊为天人不为人称道之事,让一向被称为侠义之士的白石发了火。他该问吗?……不,就算问了,她应当也不会回答吧。就像她笨拙的喜欢藏起她的另一面一样,她似乎是耻于在他们面前暴露自己的残忍与冷漠。上次以刀枪逼迫各藩联盟听从长州一事是之一,严刑拷打津和野的俘虏是之二,或许,之前莫名其妙牺牲的中平七郎是之三,再往前,她应当是抹去了更多她的层层血债,不曾与他们言说。
他小心翼翼的询问,“是津和野的事情?”
久坂干脆,“不是。”
“喔……”他挠了挠卷毛。
“是我撕了藩主的文书而已。”
“哦,撕了藩主的……什么?!!你干了什么好事?”
“前线告急,要求我们即刻回荻援助。我把传令兵关起来了,截下了文书,而已。”
她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了!!!
什么叫‘而已’啊!
“虽然做好了你会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准备……但我还是没法接受啊!那可是藩主,藩主哦?你的上司!总司令!总长官!你充其量也只是个部门处长!”
“银时,我们绝对、绝对不可以回荻城。”
她严肃认真的、直视他。
“其实杉文这次来,也是为了传达益田的口音,藩主出乎意料的软弱……尽管因为那件事……长井先生失势之后,长州已明确态度,但是如今仍留有意向幕府示好的声音……”
“什、……”
“所以我们不可以回去,就留守在这里。在荻的军备正在一点点被消耗,所以在北九州拥有军队的我们,才有了可以和毛利谈判的主动权,就算要投降,我们也有底气拒绝。更何况,投降了,先不说救不出松阳,就连长州主张倒幕的官员也会栽进去。”
“我们就连荻,连松本村也回不去了吗……”
“但是也别这么悲观,万一幕府的长官脑中风抽了呢?长州再拖个一两年。我截下文书,只是害怕一旦回去,就落了幕府的圈套。”
“这件事,要告诉桂和高杉吗?”
“不……”
她摇头。
“我告知于你,是知道你应当不会阻拦我。但是桂与高杉不同,他们比起我,对长州更有责任感与归属感,毕竟高杉出身武士之家,桂也算是长州出身的明秀,……其实也是因为我的私心,我不想让他们过于烦恼。”
“结果你让我烦恼了哦?!”
“别这么小气嘛!”
“这不是小气的问题!久坂!”银时突然叫了她的姓,这反而让她有些无所适从,“那你准备扛下来了吗?!如果这次不是我听见的话,你是不是连我也会瞒着?”
“……”
她没说话,步伐却自然而然的和银时重合了。两个人以相同的步履节奏踏着夜色,一高一矮,倒是难得的和谐。最后,她淡淡吸了口烟,雾蒙蒙的空气升腾,伴随着她一声深沉叹息,“我总是无法放心,我总觉得你们已经足够成熟,所以某一天与我背道而驰是极有可能的,我想尽量避免……这样的走向。”
“哈?”
“以后我做事不会瞒着你们了。”
“你……这是在认错?人渣,我没听错吧!我可以倒带吗??”
“……你没有机会了。”
“喂喂喂,我们可以在高杉面前重演一次吗?让他看看,他久攻不下的堡垒竟然在对我认错!”
“……你还真是国宝级的蠢蛋啊。”
突然,久坂停下了脚步。
深沉的咳嗽了几下。
银时不解,“……啊?喂,怎么了?”
“阿银……”
“喂喂!别那么叫我!”
久坂矫揉造作的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自己半张容颜,露出的眸子在刘海下水波流转,内里藏着的却是深深的狡黠。她抬高了声音,发出柔和的声线,“阿银,不要再对我说这样的话了!”
“呜哇!你那是什么语气!我要吐了!”
“突然对我说什么‘已经不能把你当作长辈了,想要认认真真注视身为女性的你’……不,我们不可能的,即便我对阿银也……啊,真是太禁忌了,我们能够得到松阳的祝福吗?阿银……”
“……”已经被恶心到说不出话来,连反驳都懒得说了。
“我从没想到阿银对我有着这样的想法……原来在你心中,我是如此有魅力的吗?啊……”
“……求求你了,我给你三百块,停止你夸张的演技吧。”
突然,银时像是意识到什么,回头望去。
啊,已经,阴暗到让整个巷子都可以适宜栽种蘑菇的高杉晋助正垂着刘海,右手按在刀把上,毫不掩藏自己的杀意。
“阿晋!”乐衷添油加醋的久坂作势抹了抹眼泪,“你怎么会在这里?你都听到了吗?不,不要怪罪阿银!我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就算发生了什么事,那也不算都是阿银的责任啊!其实我也……”
“——这是栽赃陷害啊!这是黑锅从天而降啊!久坂,你这人渣!”
“啧,无聊的玩笑。”高杉他竟然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虽然刚才一瞬间萌生的杀意是事实,他微微颔首,月光下使得他五官更为清晰俊朗,他说,“要一同去泡温泉么?”
银时问,“现在?你搞什么鬼主意。”
高杉冷哼,“就当是回馈你训练我的部下,我包了场子。”
“嗯、嗯嗯、”久坂连连点头,“当了总督后,竟然还挺上道。但是也太安逸了吧?总觉得……”
“去不去?”
“去。”口嫌体正直。
高杉恶劣的扬起嘴角,“不带你,没有女人的份。”
“……”
其实最傲娇的是他才对吧……
说着什么‘不带你’,简直就和小孩子耍性子一样,高杉这些年来只有个子才长了,心智还是很幼稚!又好胜!久坂默默骂了一遍,这家伙分明也包下了女汤,竟然还恐吓她说如果想加入就要和男人们一起泡,这个……恶劣的混蛋!
走向温泉馆的路上,久坂用视线狠狠的往高杉的背上戳了两个深深的洞。
前脚看着高杉与银时走向右边的男汤,她后脚领了浴巾准备向左边走去,却被笑眯眯的老婆婆制止了。
“这位大人,”年老的老板年声音嘶哑但又温和,“男汤是走这边哟。”
穿着男装的久坂丝毫没想起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我要去女汤。”
老婆婆还是笑眯眯的,但却出了店门走在大街上,冲外喊道,“有捕快大人吗——?”
“是、是我的错!老板娘!”
结局是久坂进了男汤,她不想攘夷大业未成却在志士内传起她因为耍流氓被抓的谣言。她抱着浴桶大步流星的走入男汤,以先于银时脱衣服的速度率先开口,“壮士,请留步。”
“……喂!你进来做什么!”
“我来泡汤!”
趁着银时还在震惊,她越过银毛抢占占了汤池,她可以不要脸,但她相信银时不会不要脸到与她共用一个!这些处男小鬼还没有正式开餐过,在这方面纯情的不得了,所以不好意思了,银时!她默默念着,这就是身为大人交给你的一课!永远不要因为泡温泉放松而放松警惕!
“……你这,你这混蛋!”银时在门外大喊,果然他不敢再近一步。
“银时,回头我请你吃拉面,你就在外面的冲澡区洗个澡吧,也不枉高杉的钱没白花……说起来,那家伙呢?”
“……”
“……”
久坂毫无诚意的捂住双眼,视线从指缝探出,就看到脑袋上还顶着澡巾的高杉在另一个温泉池里向她散着低气压的怨念,他开口,“你给我滚去冲澡洗干净再进来。”
……嗯?这话说的……
他竟然只在意有没有冲澡!虽说在泡温泉之前先洗净身子再下水保持温泉纯净是约定俗成的礼仪常识,但是,他竟然只在意这个!不、不反感吗……久坂记得他仍是应对女性的苦手。难不成,自己在他的心中,已经彻头彻尾成为一个男人了!所以他根本不在意了?
已经没有放松身心的心情了,久坂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她已经没了女性的魅力了……
变成了这样的走向的确很奇怪。高杉与银时各占了一个池子,而久坂则占了他们背后的一个温泉,最诡异的是三人都不约而同采取了背对的姿势,简直就像吵架的小学生在午餐时间冷战一样。尴尬的气氛在三人之间升腾,是自己的错吗?久坂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果然,自己要是个纯正的男人就好了……她是不是最好该关注一下天人的变形医院的广告。
“咳,那什么……”银时试图缓解尴尬。
没人接茬。
银时悲愤,“好歹理理我好吧!”
“……啧,你好吵……”把湿透温暖的毛巾从脸上拿下来,感受到一丝清爽凉意的高杉显然心情不错了,就连平常揶揄银时的话都带了半分柔和,“这时候有酒就好了。”
“……你还有剩余的钱么?”银时问。
“嗯……几个铜板。”
久坂也回,“我是不带钱主义者。”
陷入相同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又是银时打破尴尬,“几个铜板也能买点东西的吧?比如说……”
“可能只能买一串丸子,但是现在估计已经收摊了,还有一串丸子的话我们怎么分?我吃球你吃棍吗?”
“我闭嘴吧我……”
“……”
“喂,你们俩。”她轻轻叫。
“啊?干嘛。”银时感到很欣慰。
“你们觉得那个公主怎么样?”
突然没头没尾的一句,高杉不爽的插话,“公主?那个津和野的?”收到过桂的来信,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的都给他讲述了一遍,说实在,作为一名自小被保护的很好的公主,能够有这样可以说是出格的举动,高杉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
水声潺潺,久坂穿在身上的薄薄的白色里衣湿透了,宽大的袖口飘在水面上,她往下沉了沉,闷闷道,“等我们回到津和野可不会这样清闲了。”
“下一步就是滨田了吧。”
“还有点事需要做,但是这件事没有公主的帮助的话是做不成的。你们还记得我们为什么向北九州驻扎吧?”她这话问的偏颇,事实上的确如此,松阳被关押在江户,但他们的军队竟然朝相反的方向南下。
被问及的二人不约而同点头,饶这么大圈子,不过是生怕天人的舰队从背后偷袭着陆,所以干脆把背后的隐患都一一归并,再放心大胆的向京都行进。
“所以,我们必须要得到公主的支持,她坐稳位置,我们才敢放心而去。”
“哼哼,实力固然重要……但是……”
“那位公主恐怕还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银时这才反应过来,“难不成……”
“公主身边总有扰人的虫子。”有花瓣飘落,难得一见,竟还有□□到夏季的无妄之花,她漫不经心拾起一片随手扔到地面,碾落成泥,“我们要联手,保护好娇弱的公主呢。”
高杉沉默片刻,“是那个影卫?我记得叫山陶远介。”
她回身趴在池边,看那两人被温水浸泡泛白的皮肤,这两人都已经是成熟的男人了……因练刀而发育结实的臂膀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不知觉她走了神,好似又是想起了谁。
出神许久,她才仓皇补上一句,“啊……嗯、是那家伙。”
“但是我先前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怎的就引起你的注意?”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她冷冷道,“不觉得奇怪么?津和野叛乱谋逆之人,杀了武田城主,连他的夫人都没放过,更是一家屠尽,为的就是斩草除根,但却又单单留下了小百合?”
“不光如此,两人竟然在守卫森严的壁垒中逃到了长州……”
银时皱眉,“但公主并不像说谎。”
“公主没有必要说谎,她本来就身居高位,她没有必要让自己的地位被动摇。……思来想去,那些谋逆之人被我们镇压,投入狱中,按理说这事已经结束,但我总觉得仍旧有人在背后谋划,甚至利用了知月将我与银时引出城。所以,如今仍在外潇洒的,并且想要让小百合活下去的人选……好像只有一个了吧?”
“……”
“那这样,公主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是啊。”
她说。
“不过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担心另外一件事,公主也到了适婚年龄,并且正有意于那影卫。公主的气节我放心如是,但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女人也难过英雄关,我怕她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又或者,情窦初开,就和心尖尖上的人…”久坂顿了一顿,没思考多久,便随口一说,\"咳咳,春山潦倒,青竹入户,难免六进六出,钗声作响,粉汗湿罗巾嘛!\"
\"……\"
这话说的隐喻却也露骨,从小就在久坂深受熏陶的两人自然是第一时间便参透了情色之事,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绯红。银时挠挠自己凌乱的卷发,支支吾吾的嘀咕,\"喂喂,开什么玩笑,他们两人情投意合,难不成我们还要拆散他们?阿银我可不干这种事!\"
“请安心,那位公主既然绝非会轻易被我们摆布,那她也绝不会简简单单的上当。”
说罢,一直心神流离在外的高杉默默补上一句,“所以,你其实也并没有把握。这件事,太依赖那个女人的心思了,如若她看不清事实,亦或者有意包庇山陶远介,我们也无可奈何。”
高杉直接点名了如今,分明是无法掌控的局面,久坂真瑞听闻竟然露出从容风雅的笑意,温泉的细嫩流水,拍打在肌肤上闪着光芒,她略微低头掠过发,轻笑,\"我与银时出发前一夜,小百合竟主动找我夜谈,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眸中目光清净坚定的小百合,在夜色下的烛光中,对她说。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常常听闻父亲叹气,我们艺州时常听从摆布,时是萨摩,时是幕府,经常摇摆不定,也经常耍些伎俩当个人人不齿的墙头草,可这些分明不是我们能掌控的。这几周我寻了城中事务的折子,多是听着别人的命令,我们便做,谁给的好处多,我们便追随谁,我思来想去,觉得这很不好。\"
城中的新任主公还很青涩,她还未有上位者的压迫感,但更随和,让人赏心悦目,小百合温言淡语,气质正直,“我们之所以总是听从摆布,是因为我们总是受制于人。先生,在我第一天登上天守阁高台的时候起,我就在想,如何才能不受制于人?回归本心?”
久坂不假思索的回,“铲除奸佞,不为惑语而摇摆。”君主称霸之道,这是任何一个史书中都会记载,她熟读已久,自然信手拈来,虽然如何为人君主,久坂并没有经验。
“可这些,总与治理一个城是违背的,如果要求得城内平静,那就必须要做让步不可……我该为了我所坚持的本心,去送一城的平民冒险吗?”
“当许多无可奈何的事发生在眼前的时候,或许唯有放手才能排解一二……”她淡淡地说,所以时有人说她潇洒不羁,其实不过是,她对于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灾祸,已经麻痹、懒得去追寻人定胜天了罢。事与愿违?无力改变?那就这样吧,她乐得清闲,潇洒自在,所以很多年前就对“年不过二十暴毙而亡”的命运,一笑了之。
可此时,小百合却颔首,语气像是洋洋洒洒的雪花一样,清冷又果断。
“可是,我不想放手。”
她说,不想放手。
明明是,娇嫩的连刀都提不起来,前几日还狼狈的被长州志士俘虏并且无助的一城之女,此时却说,她不放手,不对奸佞摇尾乞怜,不对事与愿违的事情卑躬屈膝。
她是在逐步远离绝望与迷茫吗?
久坂眯了眯眼,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相信这只是一时的黑暗!先生,我绝不认同运数,也绝不姑息养奸!”
许久,久坂缓缓启唇,“那么公主想要如何呢?”
“行天之道!”
小百合铮铮道。
“跳梁且为非作歹者,戮之!”
久坂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公主曾经在破城前的那些话并不是玩笑话。她是真的……从绝望中破茧而出,孕育了新的灵魂,更严苛更冷淡的灵魂。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她曾经的骄傲曾经的栖息之地,哪怕这曾经是她的牢笼,但也是她自己画地为牢的牢笼——她的城。她像抓着浮木一般,用这仅剩的东西给予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公主既已有真知灼见,实在是城民之福,”久坂漫不经心的奉承几句,又行了一个退礼表示自己已无兴趣继续话题,顺带眼神带上毫不掩饰的讥讽,她大抵是在同情嘲笑曾经的自己——小百合与曾经的她实在太过相像,不信天命,又在绝望中幸存,她宁愿,自己不曾存在过,也不必遭受求而不得的煎熬。她的执念还在江户的监狱中受苦,实在不想有别的心思去陪同一个稚嫩的灵魂涅槃重生。
正当她告退时,公主清脆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了。
“喂。”
公主叫住她,小百合的确是成熟了,纵然这成熟的代价是家破人亡,亲戚反目,百合跌入泥沼,但仍散发清幽的美与香。公主越来越娴熟的控制情绪的转换,只不过是久坂转身的时候,小百合竟然已收起了所有的戾气,此时此刻恢复了本性一般,天真烂漫的妙龄少女。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很奇怪,你为什么会有这么绝望的眼睛?因为这个,你才选择与幕府为敌吗?”
“是又如何?”
“长州有名的风流才子,温雅俊才,也有落魄之时么?同我一样。”
久坂回身勾起嘴角,“天地为熔炉,众生中挣扎,你我所遭受的苦难,可能在别人看来不值一提。难能可贵是本心如初,这一点,我做不到,希望公主也不要布我后尘。”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你和远哥哥是一类人,”小百合眼眸明明灭灭,“还有你身旁的那些人,我那天在城门上看到了,那个银发的家伙杀人可真利落,直直的冲出血路,还有那长得清秀的长发男人,跟在他身后一丝不苟的灭掉了放暗伤的天人,不知你从哪找来的这些怪物?这些怪物又是谁的高徒?”
“……是我的一个友人,他们都是他的弟子,其实还有一个更疯狂的,现在正在乡下做离经叛道的事。还有,并非是我找的这些家伙,是我想要奉陪他们的疯狂。”
“原来你才是追随别人的那个?真看不出来,你心里也有只阴暗的怪物吧,竟然有人能驾驭得了你。真有趣,真有趣。虽然我会站在幕府这边,但我也不想与你们几个怪物作对,我再给你一周的时间整备军队,之后撤出我城境内,我会帮你们补充军资,如此可好?我的诚意。”
“好好好,厉害厉害,公主审时度势,在下佩服。”她真的好困。
“但我有一个要求。”
“愿闻其详。”快说,久坂疯狂的想要回屋睡觉,明日可要出发去耍弄高杉!她迫不及待了。
公主附在久坂的耳边,窃窃私语。
回忆到此结束,公主退场。温泉内升腾的雾气已经迷了眼,银时不知何时已经趴在边上睡去,泉水没过他的腰,浸透了的毛巾包裹着他的腰腹。高杉则靠在另外一旁,似是还沉在对那位公主的猜测中,有汗珠抚在额上,大抵是太热了罢,胸膛也落下不少闷出的汗珠,摇曳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的光。
而久坂则悄然扯了扯束缚在身上的步条,这东西与她朝夕相处,用以绑平起伏的胸部,就连下水时也一并绑着,这让她实在热得很,加之外面又拢了一件薄薄的浴衣来遮挡自己大部分皮肤,此时此刻被水浸透的,露出内里的皮肤更有欲语还休的白皙美丽。她一边不动声色的散热,一边轻声细语道,“相爱相杀这种戏码,放到现在也不落俗套。山陶狼子野心,但对公主也是一片真心。权力与公主,他会选谁?高杉,用你同作为男人的同理心猜测一下?”
“那不是他选择谁的问题吧。事实是,你选了个不得了的合作对象,那个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灯。”
“公主找我夜谈那天,我是准备干掉她的,但后来我反悔了,公主她意外的让我刮目相看。她若是没能狠下心杀掉山陶,我们帮她一把也未尝不可。”
高杉便嗤笑,“你何时变得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他两人都是聪明人,跟谁合作都无所谓。我们只求得一个背后的保障足以。”
“可是,”她转过身子,隔着几个池子,与他在雾中相望,“我不想跟一个、拿自己心爱的女人当工具的傻子合作。……我也是女人,我也不忍心小百合在得知真相之后,犹如千刀万剐,本以为可托付终身之人竟为了权力害自己家破人亡,她如今可能已看出些许苗头,但还在自欺欺人,甚至已下定决心,不为情爱耽搁自己的责任。”
这话说的很是不符合她的性格,她一向心如明镜,大是大非分的清楚,如今的心性却像小孩子一样,不喜欢便不想,明明算计起人来就是鲜血淋漓,此时她竟因自己的喜恶,想要去保全一个不相干的一城之主?
高杉看到了她落寞的神情。
他许久没看到她如此这般了,上次见到,还是她在松下村塾时看着老师的背影,她好像在嘲笑自己的独角戏一般,松阳不曾给她过回应,不曾。
他放低声音,“反正你想如何都无所谓,奉陪你就是了,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么?你在前头尽情捣乱,我们在后面为你撑腰,以前是老师在保护你,现在那便让我们代劳。”
水声哗啦作响。
瘦削的身影滴着水,在池中站立。白色如雪的单薄浴衣贴在她的肌肤上,墨色长发顺势散了下来。她微微一笑,朝着门外走去,带着一片光华,她说,“我一直在等你们长大,看来我并非一无所获。”
她走后,银时才伸了伸懒腰从池中爬起,显然他是一早就醒了只是碍于方才凝结的气氛不便打扰,“泡了这么久,都皱了,”而后便揶揄高杉,“大姐头可真美!但阿银我总觉得,老师遇见她,她遇见老师,”而后银时皱眉,“以及再遇见我们,对她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若一如既往冰心如尘,不为俗事困扰,或许便不得如此落寞。她本该无心,二十岁那年便可以草草接受命运,撒手归去。但却因为遇见松阳有了执念,天地熔炉她又要多走上几遭,回首望去,皆是不开心、不顺畅。
而然高杉却勾了嘴角,哼笑。
“不……也不一定。她要什么,我双手奉上,老师也好,报仇也好,都如她所愿。至少从今往后,我总要让那家伙快活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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