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无忧

　　欧阳青雪出身金陵谢氏，乃是谢子谦的养子。
　　因为曾与过世的欧阳夫妇有过金兰之谊，多年来谢子谦对欧阳青雪也是百般照拂视如己出。
　　欧阳青雪年少时聪慧机智，根骨奇佳，是个顶聪明的练武坯子，连谢子谦都说青雪成年之后，将不输其父当年“天下第一剑客”之名。然而自从过了十五岁，欧阳青雪却身体力行地为谢子谦上演了一出“伤仲永”。等到二十岁的时候，谢子谦已经不敢再直视自己当年的夸口，看着自得其乐满不在乎的欧阳青雪，只剩了摇头叹气。
　　欧阳青雪在金陵谢氏弟子眼中，也便成了出了名的“烂泥扶不上墙”。
　　二十一岁的初夏，欧阳青雪给谢子谦留了一封书信，背着几件衣服和十几张面值不菲的银票，悠然自得地离家出走了。
　　谢府真正的少主人，谢子谦的大儿子，欧阳青雪的兄弟兼青梅竹马谢小骥，目光莫测地盯着谢子谦手里的信，扭头望了一眼欧阳青雪留在桌上的佩剑“无忧”，握紧了暗藏在袖子里的拳头。

　　永宁城，春风酒楼。
　　虽然自称酒楼，然而这里也不过是一个装潢干净的小酒馆。不过五六张方桌，一个掌柜，一个小伙计。
　　平时酒楼虽然客人不多，但是坐满五六张桌子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今天这里就只坐了一位客人。
　　那是个年纪成谜的男子，有些苍白的皮肤，有些清冷的眉眼，却看得出是一张十分年轻俊美的脸，偏生这人却有着满头的华发，加上一身干净雪白的长袍，倒像是谪仙一般让人心生敬畏。
　　这样一位出尘的人物坐在春风酒楼里，掌柜心里本该是惊艳的，现在却只剩了惊吓。盖因这位仙子身边的地板上，落着三个血淋淋的人头。
　　掌柜没胆子看这人头是谁，或者说掌柜现在浑身都在发抖，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僵硬地站在男子身边，只觉得这哪是什么谪仙，分明就是白无常。
　　“白无常”进来的时候，酒馆里本还是有人的，然而这硬生生的甩进来三个人头，纵使喝得烂醉的痞子，也早就吓得魂飞胆丧，立时便跑了个没影。倒是这位“白无常”抬手拾起了吓软脚的店小二，很温柔，很平淡地开了口：“给我做一桌酒菜。这地上的三个人头值黄金百两，都给你们，算我出了酒钱。”
　　掌柜回味起“白无常”刚进门时的情形，颤抖之余，竟也觉得哭笑不得——谁见过拿人头抵饭钱的？！

　　欧阳青雪晃荡进春风酒楼的时候，就看到了掌柜战战兢兢地守着一位满头华发的男子，不是他不想看到地上的人头，实在是这位华发男子太为特别。明明是一头老朽才有的白发，却坐的笔直，而且看侧脸，也是个极好看的青年。
　　鬼使神差的，欧阳青雪就坐了进来，兀自找了一张桌子。
　　掌柜面色很难看，内心诽谤着还真是有不怕死的。一边挪动着僵硬的脚，到了欧阳青雪面前。
　　欧阳青雪是个很阳光的青年，若不是因为“烂泥扶不上墙”，谢子谦更愿意形容他为“一表人才”。掌柜看到欧阳青雪笑脸的一瞬间，竟然觉得周身僵硬冰冷的气氛也有了解冻的迹象。
　　“公子……小店今天……不接客。”掌柜声音还有些抖，说的却也是好意。一会儿官府来了，还不知道是福是祸，还是尽量少牵扯更多的人进来。
　　欧阳青雪显然有些意外，指指那边华发的美男子，笑道：“明明有客人，为何不接客？”
　　“这……”掌柜哪敢往“白无常”那边多看一眼，只赔笑道：“包场了，包场了。”
　　“哦~”欧阳青雪也不在意，提上刚放下的包袱，悠然绕过掌柜，直坐到了华发美男子身边，朗声道：“这位公子，在下欧阳青雪，无意叨扰。不过这永宁城太大，我又走了太久，公子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也在这儿吃顿饭？”
　　掌柜看到欧阳青雪坐到“白无常”对面的时候，简直头皮都要炸开了。正梗着脖子控制自己不要扭脸去看欧阳青雪会不会因为冒犯了“白无常”而身首异处，就听到“白无常”温柔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虽然疏离，却谈不上多冷淡。
　　他说：“好。”
　　然后掌柜转身，惊奇的发现“白无常”盛了一碗米，推到了阳光青年的面前，甚至抬眼冲着掌柜，淡淡地说了四个字：“筷子。加菜。”
　　这……什么情况？

　　店小二还算靠谱，没有一个人逃了，不大一会儿就带了官府的捕快来。
　　只是小二显然太过惊吓没有表达清楚，捕快们来的气势汹汹，不像是来看情况的，倒像是来抓人的。
　　欧阳青雪正客随主便地吃着华发男子慷慨分享的一桌子饭菜，就看见一群官爷围了过来。
　　欧阳青雪很吃惊，但是显然官爷们更吃惊。
　　雪发雪衣血淋淋的人头？这个对比也太鲜明了些。为首的捕快谨慎得打量了一番桌上吃着饭的两个人，皱着眉问小二：“不是说一个人么？怎么多了一个？”
　　小二也是一脸莫名，掌柜凑到跟前，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本来嘛，掌柜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就一脸淡定的坐在一起吃起了饭。说认识？也不像。说不认识？地上摆着三个人头也敢过来一起吃饭？心是有多大？！
　　捕快头儿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三个人头，血没干透，也不知死了多久，只是一人瞪着眼，血糊的左边眉毛根儿上隐约有一片深深浅浅的伤疤。捕快头儿壮着胆子凑近了一些，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道：“‘蝴蝶面’王菁！”
　　“噗！”欧阳青雪一口汤喷了出来。他是这才看到华发男子身边躺着三个血糊糊的人头，顿时脸都白了，胃里的汤汤水水不住得向外翻。
　　捕快头儿也是个见惯了场面的人物，转着圈儿地看了一圈儿这三个人头，眼睛瞪得老圆，惊声连道：“这是‘毒蝎子’李程！还有……还有……”
　　“杨喜林。”华发男子替他接了下去。
　　“蝴蝶面”王菁、“毒蝎子”李程、“丧门星”杨喜林，这本是臭名昭著的三个大恶之人，因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又身负了两个村子的屠村之案，正在北六省通缉。但是因为三人武功高强，又是结义兄弟，常常一同出没，却是很棘手的角色。所以这三颗人头，是真真的价值“黄金百两”。
　　“都是……你一个人杀的？”不怪捕快头儿怀疑，而是这三人武功对于他一个捕快来说实在太过高强，而这三人显然是今天死的，可能还刚死了没多久，但是这个华发男子身上竟然连点儿血都没沾上。
　　“你叫什么名字？”捕快头儿连着问了一句。
　　这期间，华发男子一直在吃饭，很文雅很讲究的那种，同时也很认真。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倒是抬起了头，却不是在看捕快头儿。他盯着脸色清白的欧阳青雪，淡淡道：“欧阳青雪。”
　　“什么？”欧阳青雪听到华发男子喊他，楞了一下，目光终于从三个人头上挪开。
　　华发的男子放下手中的碗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欧阳青雪点了点头，表情冷冷的，有些莫名，却不知为何让欧阳青雪觉得十分友好。只见他整理了一下袖子，便从酒馆里走了出去，步伐优雅，称着一身雪白衣袖翻飞而起，让人眼花缭乱。
　　“哎！欧阳少侠！别走啊！你得跟我回……衙门去……”话还没说完，华发男子就匆匆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欧阳青雪人是蒙的，也是清醒的。
　　蒙的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清醒的是这个家伙的轻功简直是……高得没有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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