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息雪停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荆楚楼为什么要杀他？”
　　“天！用公羊远的招式杀了公羊远，还是现学现用……”
　　“公羊远不是想收荆楚楼为徒么？荆楚楼没理由杀他啊？”
　　“换做是我我肯定死不瞑目！”

　　公羊远恍若不曾听到外面的议论，他缓缓垂首看向胸前的重剑，又回头看了看荆楚楼。
　　荆楚楼还是笑意吟吟的看着他，他笑道：“前辈，我提醒过你小心的。”
　　公羊远眼瞳已经混沌，老态龙钟的他因为荆楚楼这一剑霎时老了几十岁，身体也佝偻起来。
　　他低声问道：“为何……”
　　荆楚楼笑答：“我是武林盟主不是么？”他说着唰地拔出重剑，公羊远立时朝后踉跄几步。

　　荆楚楼将重剑一甩，血渍甩落一地！

　　“既然我是盟主，我就得替武林除害。她连破宁国五座城池，却不曾伤城中一名百姓，所以在我眼中，息风比起前辈你来说，要善良多了。”他将重剑抗在肩上，“她只是为了报仇为了杀你们所以杀人，而公羊远你却是为了一己私欲，非作歹作恶多端多年，你，比较该死！”
　　荆楚楼说着一剑一剑拍下，众人只听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断裂声，公羊远一身武功已被荆楚楼废掉，四肢也软软摊开……
　　“好了，他还留了一口气，谁想报仇的尽管来吧。”他说着一脚将公羊远踢到众人跟前。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真的上前。

　　便是公羊远如何作恶，他名震江湖多年是事实，要他们下手对付公羊远，他们不敢！

　　荆楚楼也不管有没有人动手，径自走到息风身旁。
　　暮成雪以为他还要动手，足下发力挡在息风身前不让他靠近，顺势接过息风手中“雪仙”与荆楚楼对峙！

　　息风没管他们俩，她捂着身上的伤口朝公羊远走去，随后一撩衣袍坐在公羊远身旁。

　　“众叛亲离的滋味如何？”她说着手腕一翻，卸掉公羊远下颚，顺手朝他咽喉处刺进一根银针！
　　公羊远想说话，张嘴却只能发出嚯嚯的声音！
　　“这根银针沾染了当年你们给他下的第一种毒药，你也尝尝这蚀骨的滋味吧？”她笑着将银针钉入公羊远左手拇指！
　　公羊远眼睛陡然瞪大，全身痛苦痉挛！

　　这种毒药是他们四人闲来无事研制而成，毒入骨髓是火烧剔骨的痛楚，而当年替他们试药的，就是“靳珑”。

　　“这根银针，是第二种。”她说着又是一根银针钉入公羊远左手食指。

　　很快，公羊远十根手指都钉满了银针，双手钉在地上动弹不得！这些银针每一根都沾染了公羊远他们当年对泷华所下之毒，每一根银针都是按照他们下毒的顺序钉入！
　　然而，这才只是开始！

　　十种剧毒流入血液，侵蚀身体，腐蚀内力之后，便是相互融合，形成各种各样的剧毒在公羊远体内肆意破坏！
　　公羊远眼睛越瞪越大，七窍流血！
　　众人大骇，连连后退！

　　因为公羊远身上正散发出一阵阵灼烧的恶臭，他的皮肤也一寸寸腐烂，有些地方已可见森森白骨！
　　乍看之下，就像一具死尸正在慢慢腐化变成白骨！

　　难怪息风如此痛恨他们，原来当年他们就是这样对待她的？！

　　“你知道，看着他在我面前一点点化作白骨，是什么样的感受么？”息风将内力渡入公羊远体内，虽能保他一时半刻不会死去，但她的内力与公羊远相冲，如此只是饮鸩止渴，只会让他愈发痛苦，只会让他更加清醒，清醒的感受着自己的死亡！

　　“我拼了命的修习武艺，拼了命的四处求药，就是为了救他，可我还是没能救下他。”息风低声笑了笑，就这么坐在公羊远身旁一点点诉说起来，“这个傻子……明明可以不去的，却因为百里和璧一句话，他选择了死，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他说，我还有家人，我还有妹妹，所以我不能走，可他也有家人啊……”

　　“我与他生死相伴这么多年，其实最初，我是对他动了心的，但不知何时开始，我们每次相见他都会提到一个人，他喜欢的人。”

　　“我怨过，恨过，难受过，但最后我放下了，他替我承受了这么多，我怎能再剥夺他这唯一的权利？所以我将他当做我哥哥，将他当做家人。可这么多年来他却一直都以为，我只是在利用他，百里和璧伤了他的心，所以他选择死，他就一点都没考虑过我。”

　　“所以啊，你说说，有心有什么好？像我，我就没有心，没有心就不会痛了。”息风说着又是一笑，指尖夹了一根针，在公羊远脸上轻划，就像刺绣一般，在他脸上一针一针刺下“泷华”二字。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着她说，看着她刺字。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明明没有半点情绪，他们却都红了眼。
　　看着自己家人死在自己面前，对她来说，该是怎样的痛苦？

　　“我为了小戈，杀了我养父，最后我还是没能留下小戈……”息风一边刺一边道。

　　暮成雪一惊！

　　杀了养父？！
　　难道……

　　几年前，将军府一夜被人血洗，老将军老夫人也是那时候被害，唯独小戈因为不在府内去了名剑山庄所以活了下来，难道那件事是她所为？！

　　暮成雪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难怪她说她没有心，难怪小戈的死对她的打击如此之大……
　　她一个人背负着这许多，如何还能有心？

　　“我为了救他，杀了我亲爹，可我也没能留住他……”刺完字，息风掏出一瓶药一点点洒在公羊远脸上，只听嗤嗤的声响，“泷华”二字立时染成蓝色，“他最喜蓝色，看到自己的名字被染成蓝色，他该会喜欢的。”

　　做完这一切后，息风起身，一脚一脚踩在公羊远骨头之上，一脚一脚将他本已被荆楚楼拍碎的骨头碾成粉末！

　　她仍旧在笑。

　　“你们说我不是靳珑，可你们错了，我才是靳珑，而他不过是我安排进武林盟，迷惑你们迷惑靳斩的棋子。”说出棋子这个词有多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削骨换容，将脸做成了我的容貌，所以你们才看不出来。”

　　“其实你们见过我的啊，我刚到武林盟，你们就见过我了，那时候你们看我的眼神，可真叫我恶心啊。”息风站到公羊远身上蹲下，“原来那时候你们就对我起了龌龊的心思了，我才是最傻的，我竟没有看出来，我竟然将他送了进来，然后眼睁睁看着你们毁了他……”

　　她俯身看着公羊远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此你明白了么，我为何会有靳斩所养血蚕。”

　　“因为，我才是当年一出生就因为心疾被靳斩丢弃，三年后又被他寻回，被他折磨，被他训练成棋子的亲生女儿靳珑！”她这句话乃是逼音成线，所以旁人只能看到她在说话，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整个树林除了风声，一片静谧！

　　“还有啊，荆楚楼会杀你，那是因为……”她勾出一个邪魅的笑容，“他本就是我的人啊……”
　　她脚踏上公羊远头颅，最后说了一句：“还有，当年在你们手下救走他的人，就是我！”

　　公羊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眼中满是惊恐！

　　竟然是她！

　　怎么可能！

　　“记住他的名字，他叫泷华！到了阴间，记得告诉他，你们死得有多惨！”

　　噗！

　　说罢，她一脚踩下！
　　公羊远的头颅立时如瓜般被踩得稀烂！

　　“呵、哈哈哈哈哈！”息风疯疯癫癫的大笑着站起来！

　　其实她在说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该死的都死了，该毁的也毁了，她替泷华报了仇，所以她很高兴！

　　她就站在公羊远干瘪的尸体上大笑着，一直笑……

　　“泷华！泷华！我替你报仇了！我替你报仇了啊——”她声嘶力竭的对着天空大喊，像是在找寻什么一般，踉跄着倒退。

　　“泷华——泷华——泷华……”她呼唤着，就如同这样，那个陪了她十几年的人就会回来一般。

　　“小丫头！”暮成雪终是没忍住出声喊了她。

　　他心疼！

　　她这个模样他心疼！

　　息风回首看向暮成雪，她的笑容让他心头愈发苦涩！

　　“我杀了小戈的爹，我杀了小戈的家人，所以小戈恨我，所以她一去不回……”

　　“我救了百里和璧，百里和璧因我而动心，所以泷华恨我，所以他在我面前死去……”

　　息风朝着暮成雪伸出手，一步步倒退，远去。

　　暮成雪心头止不住的不安！

　　息风这个样子，就仿佛要舍去世间一切随风而去消失于天地间！

　　他急忙上前想抓住她的手，却无论如何都碰不到！
　　他朝前一步，她就后退一步！
　　她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却如论如何都碰不到她，就仿佛他们之间隔着跨不过去的天堑！

　　“暮成雪，他们都惩罚我……所以一个个离我而去……我什么都没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睑也逐渐阖上。

　　“还有我！”暮成雪一跃上前，狠狠将她纳入怀中！

　　“他们没有惩罚你，你这么善良，他们如何舍得惩罚你？乖，他们在天上都过得很好。”

　　“你没有心，我将我的心给你。”他低声哄道，“你没有家人，我来当你的家人。所以小丫头，别这么狠，别离开我。”

　　他怕了，他怕息风因为报了仇了却了心愿便这么沉睡下去！

　　息风轻笑道：“是……么……”她身子软了软，鲜血浸湿了暮成雪衣裳，手也缓缓垂下……

　　“是！他们不是离你而去，而是想让你好好的活着，所以风儿，别死！别死！”暮成雪慌忙拉住她冰冷的手！

　　息风迷迷糊糊看向远处，守在百里和璧身边那人与她目光对上的刹那，他身子猛然一颤，一滴泪莫名滚落，与百里和璧眼角滑落的泪珠混合在一起。

　　他伸手摸了摸脸庞，手上沾染泪水。

　　这是……什么？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上的水渍。

　　是咸的？

　　“他们……会开心么？”息风笑笑，身子止不住在暮成雪怀中下滑。

　　“会！他们会开心的！风儿？风儿？！别死！我求求你别死！”暮成雪用尽力气拥住她的身子，却怎么也抱不稳！

　　人死后身子会变得很沉，她的身体就在逐渐变沉！

　　“……嗯……”息风低低道，“我看到了……泷华说……他很高兴……”

　　暮成雪闻言抱着她突然就哭了出来！

　　据说人死前会看到生前最想见到的人，她这样，是不是代表了……

　　暮成雪哽咽道：“别死……别死……”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

　　息风笑笑：“……成雪……”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喊暮成雪，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我在！我在！”暮成雪突然想到什么，疯了一般将手中“雪仙”往地上砸！
　　这把剑里面有长生不老药！只要取出这颗药他就能救她了！
　　“风儿你等着，我将它打开！你等着！”

　　息风看着他的动作无力一笑，她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了。

　　她想说：对不起。

　　她想说：谢谢你。

　　她又看了看远处，守着百里和璧那个男子眸中水光依旧。看着她倒下去，男子的目光中多了些惊慌。

　　她笑了笑。

　　——泷华……你若是开心，就回来吧……

　　息风眼前一黑，意识归于黑暗，就这么倒了下去。

　　“息风！”

　　“师侄！”

　　而她的气息，没了……

　　暮成雪双臂僵硬地摆在空中，还保持着先前的动作，而她怀中的息风毫无气息地倒在他脚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