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葬长安：破月

　　“得到一个人的原谅，不是那么容易的…”

　　*

　　李延年叹了声气，让我甚为不解。

　　看李延年的样子，像是隐藏了什么秘密。他不愿再继续说，我亦不会再问。

　　采月身着青衣，身披一层轻纱，青丝简易地用玉簪环在脑后，虽有几缕碎发散落，却也盖不住她清秀的脸庞。

　　采月这样随意的状态，让陌生男子看到了有些不合礼数。我回头瞥了一眼李延年，略有些尴尬，“采月你都是美人了，怎么还不精心打扮一下？”

　　“又不出去，精心打扮做什么？”

　　采月不喜好结交朋友，大概也不常出兰林殿，所以觉得刻意装扮也没有什么必要…

　　“可是保不准有人会来你的兰林殿呢？”

　　采月放下手中的书简，笑道：“兰林殿偏远，不会有人来的…”采月抬头，透过我看到身后的人，笑容立刻敛去，身子一颤。

　　采月低头不语，握着书简的指尖渐渐收紧。我自以为采月与李延年没有什么交集，但采月眼中的恨意，全数落在我的眼中。

　　我见状坐下身子，抚上采月的手解释道：“大人是替李夫人来祝贺你的…”

　　我手中的温意让采月静了静心，才吩咐李延年入座。

　　弦音缓缓而起，清脆伶仃，修长的指尖拨弦，弦间如行云流水，缓缓流淌。我虽不懂音律，却也能听出琴声尾音中的悲恸。

　　采月铺开几案上的锦帛，笔尖沾了些墨，听到琴音不由得动笔书写着什么，但心思全然不在此。
　　琴音过半，采月犹豫许久，还是停下了手中的笔。

　　“怎么不写了？”我抬头缺见采月眼眶红润，一滴泪珠落在锦帛之上。我不解采月的反应，她究竟写了什么让她动情于此。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应该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本是一首表达爱意的词，为何会让采月泪雨连连？

　　我开口道：“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采月，这是…司马相如的词吗？”

　　琴弦崩断，琴声戛然而止…

　　李延年的古琴是陛下赏赐之物，自然材料质地也是极好的，怎会突然就断了？

　　采月起身，缓缓走向焚香青铜炉前，抬手欲将锦帛扔进去，却被李延年拦下。李延年语气极悲，“你真的能舍下？”

　　采月推开李延年阻拦的手，松开指尖让锦帛落入铜炉。锦帛熔在炉中，化为灰烬，白烟缓缓上升。采月被呛得咳出声来，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自你决定入宫，摔碎玉佩那日起…一切都断了，还有什么不能舍下的？”

　　“可你明明还没有忘…不是么？”

　　“不过一曲‘凤求凰’罢了…”

　　李延年一把握起采月的手腕，焦急道：“你胡说！你明明动了情，为什么不承认？”

　　“大人想让本宫承认什么？”

　　“承认…你还忘不了我！”

　　采月面上的笑意渐浓，印在我眼中却别有一番滋味。虽是笑着，顺着脸颊留下的泪珠骗不了人。
　　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想到，李延年和采月不仅相识，更像是曾经相恋过…

　　采月入宫前是玲珑坊的人，她又如何和李延年相识？难道说…李夫人正是被玲珑坊送入宫中的舞姬？这么一来或许也能说得通…

　　如若李延年是玲珑坊的乐师，那他和采月过去免不了会接触。自我认识采月时，她便是一副冷漠，凡事都漠不关心之态，难道是跟李延年有关？

　　方才采月口中摔碎的玉佩…难道是李延年一直视为珍宝的刻有菊花样式的碎玉？

　　“忘不了你？”采月甩开李延年禁锢的手，冷笑道：“大人自以为是的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阿月…到头来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本宫不过一个小小美人，大人深受陛下喜爱，要什么就有什么，本宫的原谅又算得了什么？”

　　“微臣明白了…”李延年眼中没有神采，只有读不尽的失望。“既是如此…那微臣就告退了…”

　　李延年头也不回地抱着琴离开，刚出大殿，采月却失了力跌坐在地，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采月如此失礼的模样，大概也是头一次。

　　“采月，你和李大人…”

　　“他给我的承诺已伴着玉佩摔得四分五裂，后来我有去找过碎玉，可是却已经不见了。或许…我们便已缘尽于此…”

　　几番安慰下，采月心情才平复下来。

　　果真与我猜想的一样，采月早在玲珑坊便与李延年相识，那也是第一个让她动心的男子。只是他却为了能送李夫人入宫，毅然决然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李延年率先入了宫，做了陛下最喜爱的乐师，才得以有机会将自己的妹妹引荐给陛下，便有了如今宠冠后宫的李夫人…

　　终于哄的采月入睡，我向宫人交代了几句，出殿却发现李延年一直抱着琴站在殿外。

　　“大人在等奴婢？”听此，李延年点了点头，“一直等到现在？”

　　“她…”李延年欲言又止，犹豫片刻缓缓道：“是我今日唐突了…”

　　明白李延年口中所指，我安慰道：“已经睡下了，大人放心。只不过…只是如今美人已是陛下的女人了，奴婢也不知…如何让你们解除嫌隙…”

　　李延年望着夜色，叹了声气，忧伤道：“想必你也知道我入宫以后…受过宫刑，我自知已配不上她。如今看到她能平安便好…”

　　平安？我不禁想到采月被虞美人找麻烦时，我曾去找过李延年救她。李延年却已自己出面不合适为由，去找了李夫人帮助。他和采月明明都心系彼此，却都不肯承认，以至于如今误会加深。

　　我接着问道：“采月口中所说的碎玉…是在大人手中对吗？”

　　采月后来没有拾到碎玉，不过是因为提前被李延年捡了去。

　　“这玉佩本就是我赠与她来交换她做的《佳人歌》，她若知道我是利用她，怕是更不会原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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