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夜谈

作者:飞天海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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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坠(二)


      从清早起阿犬就不得消停地在窝里翻来滚去,把狐毛大氅弄得乱糟糟的,又断断续续发出那种悲鸣似的呜呜声。
      帝女一手端着碗新鲜的牦牛奶,把碗边凑到阿犬嘴前,一手抚着它的脑袋,试图哄它喝下这些东西。可阿犬只是不断地偏开头往后缩,把碗和牛奶拒于千里之外。
      “明明前几天什么事也没有,现在到底是怎么了?”她有点急了,“你这家伙,到底是不是饿了?饿了的话为什么不喝?”
      已经退到大氅边角的阿犬看着那碗又准备递过来的牦牛奶,直接把脑袋埋进了厚厚的狐毛中,抖两下耳朵后叫也不叫地开始装死。
      “你到底要吃什么?”帝女扯着阿犬尖尖的耳朵,把它的脑袋拎起来,接着硬是撬开它的嘴,把牦牛奶灌进去,“再不吃点东西的话会饿死的知道么!”
      那些牦牛奶一触碰到阿犬的舌苔,阿犬就疯狂地扭动着挣扎起来,爪子也在狐皮上划出了抓痕,它挣脱了帝女固定在嘴上的手指后晃着脑袋去叼大氅,直到灌进去的牦牛奶完全被狐狸皮毛吸干净了,它抬头瞪圆了冰蓝的兽瞳向着帝女吼了几下,便气急败坏地一口咬上了她的手指。
      血从齿尖滴滴答答地流入食道,那股带着淡香的腥气刺激着味觉,一瞬间阿犬觉得四肢百骸好像都欢腾起来,即使脑子还不大灵动,阿犬也知道,这一定是它这辈子吃过最最好吃的食物了。
      阿犬的兽瞳整个儿的晶亮起来,它松开嘴退了退,仰头打量起帝女的神色,哀哀地叫着,再试探性地伸出舌头去舔那些在青葱般的指尖上将滴未滴的血珠。
      帝女叹了口气。她纯粹是因为毫不设防才被这只小家伙偷袭得了逞,不过她本身也并不在意,只当看见了它兽瞳里散出的满溢的惊喜,才知道这小家伙到底是以什么为食的,便没有收回被咬破的手。
      不过……从蓬莱捡回来的狼崽子,又天赋灵气,定然是接近妖类的存在,她早就该猜出来的。
      帝女哭笑不得地接受阿犬因为想吸食自己血液却又不敢所以各种打滚撒娇蹭来蹭去的讨好,她放下碗,腾出一只手纵容似的摸着它的脸,然后自己就着自己指尖上的伤痕咬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好让血能成股的从伤口里涌出,完成了这些后,她才再把指尖递到阿犬嘴前。
      阿犬犹犹豫豫地探过去又把脑袋收回来,这样反复了老半天后才舔上她的伤口,同时悄悄抬眼盯着她看,直到确认帝女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痛苦的神色,它摇着尾巴小心翼翼把手指含进嘴里吮吸,不过是一会儿后,阿犬就已经饱得打个了很大的嗝,接着它精神满满地在大氅上跳来跳去,偶尔翻出肚皮向帝女讨摸。等到它玩也玩累了,便很自觉地爬上帝女的腿挨着她的小腹睡过去。
      帝女垂眸看着那个在她腿上打着细细的呼噜的小家伙,许久许久之后,她轻声地笑起来。

      从那天起,帝女每日午时都会将自己的血盛在碗里喂给它吃,仅月余之后,帝女已经用不着自己放血了,阿犬一旦饿的时候便会自己蹦哒过来,无论她是在冥想,或是休息,它都会舔上几下她的手指,接着轻轻咬破后饱餐一顿。
      帝女对她的幼狼如何进食全不在乎,便放任它这么做了。
      被神血伺喂的幼狼抽枝发芽一般长着,不过是数年时间,帝女的大氅已经不足以再作为它的窝了。那已不再是幼狼,它即使是曲腿匍匐前行时,都能与帝女的肩在同一高度。
      大概是因为年纪相当于一个刚刚开始长大的孩子,阿犬整日都不得安宁。于是每天每天,那如流金一样耀眼的庞然大物在塔内上蹿下跳,出塔时像只脱缰的野狗般在四周的冰原里滚蹭得一身都是湿漉漉的冰渣子,玩不了多久又跑回来围着坐在白玉圆坛上闭眼冥思的帝女转悠,用身体去蹭她的背部和颈项。
      帝女却连眼皮也不抬,只狠狠捏住阿犬的耳朵转着手腕往下拉,直到阿犬疼得呜呜地趴在地上才松手,“别疯了,我会生气。”
      她那一捏,倒是把那股疯劲给捏下去了。阿犬安静下来才后知后觉的有累的感觉,它用身子围住帝女,尾巴轻柔地覆在她身上,偶尔饿了的话就同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咬破她的手指,吮吸她的血液,最后把脑袋匐在前爪上,打着呼噜睡过去。
      暖烘烘的感觉流淌在帝女的每一寸肌肤上,柔和得像要包裹住心脏慢慢将其慢慢捂热了。
      或许是两个时辰,或许是三个时辰,直到帝女的冥思结束,精神也疲乏了,她便直接靠在阿犬身上闭眼歇息。
      清晨的微光从塔顶透入,若有若无地笼罩着倚在一起的女孩与狼,女孩繁复的白裙铺在地上,长发像是被浓墨染就而成,狼的皮毛浮动着最纯粹的金色。
      这样的一幕日复一日的发生着,一尘不变,却不会让那一人一狼感到厌烦。
      月白,乌黑和耀金交错的画面,安稳得就像被留在了岁月里,大概许多许多年以后,即使有一天这里落满了尘埃,经过此处的人们依然能隐约看到被狼包裹的女孩。
      塔外有风过的呼声。

      年月如流水。
      帝女有些记不清自己与这匹金狼共同生活了多久。在这么些年里,在这片荒寂的冰原上,她的身边只有阿犬的存在,虽然自己那忙碌的父皇偶尔也会来看看自己,不过次数少之又少,除此之外,就仅剩下最得天帝喜爱的侍女了,她隔上几年便带来天帝唠唠叨叨的问候,顺带看看她当初送出去的这只金狼。
      阿犬坐着的时候已经如同一座小丘陵那么高,它的瞳孔越发清澈,毛色也更加灿烂纯粹,像在火炉里融化的金水一般。
      帝女时常站在白塔的门边,看着那抹应自己的喊声从冰原上归来的金色,觉得那就像是这片土地上少见的阳光,它本身就代表着温暖,还有柔软。

      “已经这么高大了啊。”天帝觉得新鲜,从塔顶涌入的光芒便在阿犬身边飘荡起来,“它还会长得更壮么?”
      “不过看上去确实……”他努力地挑选着形容词,“……很英武?”
      帝女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女儿,”光芒凑回帝女身边,“上次传给你的天旨,你怎么没有完成?”
      “大秦的命运,我已经引导给那位始皇陛下了。”
      “还有那支楚国的遗孤,他们想求雨,便该按着上天的启示行事。”天帝的声音低沉下去,“这些,我没有交待你么?”
      “我去办过了,但宽限他们一段时日吧,他们暂且拿不出祭祀品。”
      “你与他们商量好了宽限?”
      “是。”
      “你告诉过我或是让我的侍女转告过我么?”
      “没有。”
      “是允许你自作主张瞒上不报!”天帝忽然喝道,“别忘了,你不仅仅是我的女儿,也是我的臣子,不要恃宠而娇。”
      “……”
      沉默和威压在白塔内浮沉。
      在角落里趴着打盹的阿犬忽然抬眼,视线在光芒与帝女之间来回晃动,爪子无意识地缩紧,身体绷得像是在满弓里的箭。
      “我知道了。”最终帝女打破了沉默,“今晚就去办。”
      僵硬的空气松弛下来。
      阿犬的耳朵抖了抖,最终有点犹豫地把头埋回了叠在一起的前爪里。
      “我并不是……”天帝想说点什么,可是思虑了许久后,还是放弃了,“……那就这样吧,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帝女一动不动,也不应答他的话,只是石雕一般地端坐着,光芒离去时扬起的风把她的长发刮得飞舞如被抖动的纯黑绸缎。
      然後一切如初。

      夜幕降临。
      帝女把阿犬哄睡后,从塔底寻了个瓷碗,面色淡然割开手心在碗里灌了些血,接着用另一只手贴在伤口上,伤口在眨眼间愈合后她从实木钩子取下新的狐毛大氅披上,走向白塔外。
      但在迈下台阶的那一瞬间,帝女的脚步顿住了。
      短暂的不正常的寂静。
      忽然她猛地回头,指尖涌出紫色的流光,仅仅是在一个瞬间之内,光芒刀一样地迸射出去。
      向着黑暗里快速扑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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