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

　　第二天的溜猫最终也没有去成，一整天的暴雨下个不停，季然沮丧地盯着袁可发来的信息，忽然灵机一动，说串串在家很孤独，能不能带它下去串门。没等袁可回复，他抱着狗径自坐了电梯到九楼，按响了袁可家的门铃。
　　袁可穿着绿色格子围裙，无奈地给脸皮厚似城墙的季然开门。
　　“好香啊你在做饭？”
　　“恩。”袁可心想，这货明知故问，难道是掐着饭点来蹭饭的吗？简直太无耻了。
　　两家的户型一样，季然换了鞋，抱着狗自来熟般走到厨房，手还没碰到砂锅盖子就被袁可一把抓住：“小心烫，你，先洗洗手。”他看了眼还在季然怀里的串串。
　　季然兀自回味了会儿袁美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碰到他手臂上微凉的触感，才把串串放到厨房门外，洗了手戴了隔热手套，才重新去看砂锅，“咦，煲仔饭？”
　　“恩，我第一次做。”说着袁可用筷子戳了戳米饭，看着差不多可以关火了，拿起酱油，倒了三汤匙进去，盖上锅盖，开始用计时器计时。
　　“焖七分钟就行了。”袁可看了眼一人份的砂锅，再看看季然，“你吃过了吗？”
　　季然是被袁可这一系列做实验般精准又小心翼翼的动作给震住了，这还真是，第一次做啊！APP里写着放多少酱料就放多少酱料，一滴不多一滴不少，连青菜都一模一样，整整齐齐码了五小棵。季然自己做饭一向随意，什么都是看心情看感觉，顿时对袁美人的厨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很想验收一下，实验室标准的煲仔饭，味道如何。
　　他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两声，这下不用他开口，袁可也知道他还没吃晚饭。他拿了两只碗出来，把煲仔饭分了两份，只可惜蛋只敲了一个，他留给了季然，自己的那份他先尝了一下，结果皱着眉头全吐了出来：“酱油放多了。”他举着勺子，扑闪着圆溜溜的眼睛，尴尬地看看季然，给客人准备饭菜却没想到难吃到自己都吃不下去，这可怎么办呢。
　　“要不，我叫外卖吧？”
　　季然抽了双筷子，尝了一口，哎呦喂，袁美人这捣鼓出来的美食作品，齁咸，他瞧了瞧ipad上的攻略，结果发现，人的三勺酱油指的是小汤匙，而袁可用的，明显是大一号的勺子，双倍的调味料，不咸才怪。
　　“你家里还有米饭吗？”
　　“冰箱里有。”袁可麻利地拿出了整整一保鲜盒的白饭，然后继续无辜的看着季然。
　　季然无奈朝他一笑，说：“把围裙给我系上，我来做炒饭吧。”于是季然成功得到了一次晕乎乎的袁美人亲自帮他系围裙的成就。他一低头，袁可就乖乖把围裙挂在他脖子上，反过身给他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那一瞬间，季然想仰天长叹，这简直就是理想中的妻奴生活啊。多加了白米饭，切了胡萝卜丁和青豆，再把齁咸的腊肠煲仔饭倒进锅里回炉重造了下，季然盛出两碗，把溏心蛋那碗给了袁美人，自己又回厨房冲紫菜蛋花汤，季然简直是有会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袁美人显然对他的炒饭很满意，居然全吃完了，一粒不剩。

　　吃过饭的袁可摸着肚子坐在一张摇椅上，看着脚下两个毛团在一起打闹，他觉得很惬意。搬家后，他第一次觉得，家里不那么冷清了，似乎是有了点，烟火气息，美好的让他不愿意再去多想什么，只想每时每刻都如现在这般，懒洋洋的放空自己，而身边有个人，能帮他挡风遮雨。袁可努力回避着那些过去的回忆，他掩耳盗铃般把有关那个人的一切封存起来，恨不得连钥匙都扔掉。他觉得自己是个懦夫，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强烈的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只有挖空一切记忆，才能如一张白纸般继续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不过这样一个袁可，他的世界里再没有了颜色，他叫黑色可粒，他喜欢黑色，是在那个人离开以后。他觉得自己像个黑洞一样，吞噬了残酷的同时也蚕食了美好。而他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milky——他和那个人唯一存在的联系。

　　季然走过去一把捞起串串，把它放到离milky远一点的地方，免得两个小家伙打架。但是没过多久，串串又跑了回去，玩起了milky的大尾巴。
　　“吃太饱了？”季然笑嘻嘻地看着沙发上的袁美人说道。
　　“恩，谢谢你的炒饭。”袁可垂着目光，声音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味道，黏黏腻腻的，像块入口的芝士。
　　“你谢我一蹭饭的干嘛？”
　　“我做饭，不在行。”
　　“做饭这事儿吧，熟能生巧，全凭经验。我这也是练出来的，单身狗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季然交叠着一双长腿，一手搭着沙发背，一手抬着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他侧身看着摇椅上的袁可，慵懒的姿势透着一丝勾人的意味。

　　袁可一直看着脚边的两个小家伙，串串总是凑过头去想舔milky，可是milky丝毫不领情般的一爪拍开它，自顾自地舔毛。
　　“你怎么不住家里？”
　　“我家在余白区，离上班的地儿太远，路又堵，索性就搬这儿住了。”
　　“我听台里的人说，余白区是富人区？”
　　“什么鬼？本地人就爱胡说八道，余白那儿十多年前还是一片农田呢，住那儿的老百姓，一种是靠拆迁发家致富的土著，另一种是成天把养生挂嘴边的有钱人，嫌城里空气不好，吸一口少活一天。现在这年头，住高楼大厦的都向往泥巴小院，在山野农田的都向往繁华世井。钱钟书不说了嘛，城外边儿的人想进去，城里边而的人想出来。”
　　“你父母就是城里的人吧。”
　　袁可心想，人都倾向于嫌弃自己得到的东西。相对于恃宠而骄，季然更像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也许是根本不在乎，也许是刻意为之，总之季然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年轻人，智商可以，人有点二，外表极其夺目，衣服换的比姑娘勤快，但是行为举止，透着点孩子气的单纯。一般这类人普遍被定性为中产家庭独生子，经济条件尚可，有自己的想法，父母宠溺，性格又带点骄纵。
　　季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袁可：“你不是本地人？”
　　“恩，房子是我租的，物业说建微信群的通知都发到业主手机上，这家房东一直在国外，所以我直到昨天才知道微信群的存在，倒是白白被你忽悠了好几个月。”
　　季然从他的语气中解读出了一丝哀怨的撒娇意味，忙不迭地忏悔道：“哎，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的成不，不如小的给你当长工，做饭，洗碗，喂猫，遛狗我都会，我还能暖床呢，就是，洗衣服不行，我讨厌干这个。”
　　袁可抬起头怔怔看着一脸讨好表情的季然，他没想到，季然还能煞有介事地数起了自己的本领，末了还加句不爱洗衣服，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你还给我编了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感情经历，什么暗恋学弟，被帅哥表白，我还真信了。”袁可弯腰抱起了猫，放在自己的腿上，串串蹭着他的裤腿想要爬上去，无奈身小腿短，急的嗷嗷叫。
　　季然看着儿子那热脸贴冷屁股的劲儿，忽然觉得挺像自己，面对着冰山美人，他内心突然涌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不想再虚与委蛇下去，便说道：“那故事是假的，但烦恼是真的。你后来说的那段话，我都记住了。”
　　袁可没想到季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什么叫烦恼是真的？敢情骗人还能骗出肺腑之言来？
　　“所以你确实暗恋着一个男人，而有另一个男的死乞白赖地追求你？”袁可脱口而出这个结论，继而他想起了昨天在京味餐馆里遇到的老板，像是和季然有着什么纠葛，总之季然很反感那人，那就是他所谓的追求者？怪不得，会对季然身边出现的所有男人产生强烈的敌意，只是不知道，季然在暗恋谁。

　　这下换季然愣住了，他以为袁可作为一枚直男，第一反应一定是他暗恋某位女神，而恰好有另一位姑娘追求他。毕竟故事里的阿花是女生，他可是个老爷们儿啊，袁可不像是脑子没转过弯的样子，那么他这么说，是发现了什么？
　　季然换了个姿势正襟危坐，双手都平放在膝盖上，微微弯着腰。他没有闲情逸致耍帅装酷了，此刻的他像只鸵鸟般，只想找个沙堆埋个头，当作一切都没发生，他心里祈祷着，袁可不知道他是gay，袁可一点都不讨厌他。

　　袁可看着季然坐立难安的姿态，心想果然猜对了。“昨天在饭店里，我听到那人跟你的对话了。你别误会，我对人的性向没有偏见。”
　　季然听了这话以后如泄了气的皮球版，蔫头耷脑的，他不知道，跟一个直男，还是自己暗恋的直男公布自己的性向，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偏见这种话，季然听多了，现在的社会比过去开放的多，年轻人不会把gay当成精神障碍，也不会避之如蛇蝎，正常的交往完全没问题，甚至有的人能主动把gay纳入自己的朋友圈。但是如果知道一个同性恋对自己有好感，99%的直男会立刻保持距离，剩下的1%，会用武力解决这种荒谬的求偶行为。季然不希望袁可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就算撩不到汉，他也希望能天天看到袁美人，两人能相伴做对敬业的铲屎官，交流交流宠物饲养经验也挺不错的。

　　“我说错了？”袁可看着发呆的季然，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他早就觉察出季然不是个直男，就算不弯，也是在弯的路上，这是出于对同类的敏锐直觉。因为没有哪个直男，会把对别的男人放电当做乐趣，三五不时就对着同性透漏出点“我看上你了”的意思。

　　“没有。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如果你无法接受，不用勉强，我能理解的。”季然看着正在地毯上打滚的狗儿子一口气说道。
　　“你不是还惦记着给我当长工赔罪吗？做饭就免了，你带milky多走走吧。”
　　季然眼睛一亮：“没问题！你，不讨厌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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