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谷奇迹

　　那一天晚上回到宿舍后，我依旧失眠了。所以在第二天李紧绷小姐打电话给我时，第一声铃声的余音还未消散，我便接起了电话：“喂？”
　　“关谷，我住院了。钱包没有带身上。况且我胸这么大，一个人挂针也不安全，速来陪我！”
　　于是半个小时后，我提着她指定的零食，到了一间店面小得不能再小的私人诊所。
　　推开门，看到她穿着象牙色的毛衣窝在病床上。整个病房有3个床位，但是现在只有李紧绷小姐一个人。
　　我走到窗旁边，把窗帘拉开，想让阳光透进来，结果只看到了隔壁五金建材店的灰色墙壁，我听见身后传来窃窃的笑声。
　　我回到床边：“说说看，怎么病的？”
　　我看着李紧绷，她的脸上有抹红晕，头发也散乱着，新买的围巾皱巴巴的，她的嘴一张一合的：“昨晚多喝了几杯，早上醒来就发烧了。”她又说：“关谷，我渴了。”
　　我叹了口气，将围巾摘下来，站起身：“想喝啥？还喝酒么？”
　　不用回头看，我也知道她肯定是在拼命地摇头，因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敢了不敢喽！”

　　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李紧绷终于挂完了所有的点滴。回画室的途中，我凑巧在江边遇到了校长。
　　“关谷？你从哪回来？我找你正有事。”他将手里吸完的烟随手扔到地上，用脚踩灭。
　　我看向李紧绷，她早就跑五米开外，很夸张地大幅度地挥着手：“那你们慢聊，我先进去啦！”莫名想起她曾经说过自己最讨厌校长这样很大一把年纪了，却还是要穿着黑色风衣，梳着松田翔太一般发型的老男人。我不由得笑起来。
　　“最近很累吧？”
　　“你怎么知道？”
　　“看你眼睛啊，都红成狗了。”
　　我揉了揉酸涩肿胀的眼睛，走到他身边。远处，夕阳渐渐沉沦，落日熔金。校长又拿出了打火机，他叼住烟尾，用手挡住打火机的火苗，然后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灰色的烟圈。
　　似是不愿意打破这份难得的宁静，过了很久他才开口：“H君和我说，你不想考国美了？”
　　他又吸了几口烟：“为什么？”
　　江边的风有点大，我将大衣的拉链拉上，发出“嗞”的一声，很好听：“不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这样的情况我见多了，低潮期对吧。你的美术在咱门画室还是不错的。要是连你都觉得自己考不上，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那你让那些给你当‘陪考’的同学怎么办？”
　　“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风把烟味都吹到了我的鼻子里，我皱了皱眉，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余晖下，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脸上未刮净的胡渣，我突然有些好奇他为什么突然把络腮胡剃了。
　　“无非就是担心文化课么。你以为凭校长这张嘴说不出个百八十种帮你高考突击的招数么？校长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中国美术学院虽然没有听起来那么牛逼，我现在给你洗脑，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出于对画室的私心，但是抛开这些，我真正要对你说的是：要理想，就不要幻想；要激情，就不要矫情。”
　　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但那时的我还无法理解这些话，所以到了最后，我做出的决定依然是——
　　不考了。

　　那年1月份，我告别了画室，回到了学校。我和李紧绷小姐还有H君在那个我们依靠过无数次的栏杆旁告别。2月到5月，我浑浑噩噩每天如梦游。
　　6月高考。
　　7月放榜。
　　最后——名落孙山。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被相同的两个字轰炸着。
　　“儿子，要不复读吧。”
　　“老弟，复读一年吧。”
　　“关谷啊，我今年也没考上，我们一起复读吧。”
　　——别叫唤了，老子没这精力。
　　最后我选择无视了他们的建议，随便挑了一个三流大学，便开始了我接下去的人生。
　　我终于不再失眠。每天早上，我几乎是被相同的两句话唤醒：关谷快起床！今天的课老师会点名，不去不行呀。
　　我的舍友会把宿舍的窗帘拉开，于是我每天被他们叫醒后，我就会看着我躺着的影子和枕头的影子一点点从分开到重合、再由重合到分开。

　　有一晚，我接到一通我很反感的电话，是和老妈离婚多年的老爸打来的。
　　我站在布满灰尘的窗户前，手指在扣墙上不知道是哪届学生留下来的画作。
　　我们沉默了很久很久，后来他说：“诶……为什么你那时候不复读呢？”
　　“管你什么事啊！我就是考不上我就是没用行了吧？这么多年了，我每次痛苦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啊？到了这种时候你们又一个个打电话来轮番慰问我，你问候个屁啊！”我听到回音在空荡的寝室里来回播放。
　　“不、不是的……爸爸不是这个意思啊……爸爸没出息，但是爸爸真不希望你以后也变成我这样，有些东西，得不到只能说明没缘分，但有些东西，错过了就真的是错过了……”
　　良久，我突然觉得好累好累，双臂颓然的下垂，在体侧来回晃动了几下。我听见爸爸在电话的那一端叹气，我突然有点后悔。我想到了好朋友，这种时候我要向他求救才行。但是电话打了 一通又一通，就是没有人接听。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孤独的台灯还在卖力的工作。
　　10通、20通、50通……
　　整整100通后，电话那头终于出现了他的声音
　　——我说啊，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消极了，你不是一向很坚强的么！你做事不是从来不会后悔的么？以后的路还这么长！你快点给我振作起来！
　　“恩？！”
　　我想起来了，那是我的声音，那是我说过的话！
　　“你是谁？”寂静的房间里，我的声音格外刺耳。
　　“我是好朋友啊。

　　——我一下子冲进浴室，我紧紧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是谁？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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