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

　　四个小时，25万公里，五年光阴，如果不是儿时的伙伴联系到她，告诉她姥姥快不行了，叶蓁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这里，从东京飞到北京，落地的那一瞬间，回忆就像八月的热浪，扑面而来，将她紧紧裹挟，不留一丝缝隙。
　　但叶蓁没有那么多时间让自己回忆过去，姥姥还在病床上等着见她最后一面，这么多年，因为自己的任性和自私，让身边的人付出多大代价，叶蓁不是不清楚，独自在万里之外的东京的每一个夜晚，她躺在床上眼睛干涩的看着天花板，尽管痛苦像潮水一阵又一阵袭来，但她始终不会流泪，眼泪这种东西，五年前就已经用尽了，流干了……
　　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推开姥姥家的院门，院里摆放的桌椅和一些植物还是旧时模样，不同的是永远倚着门笑呵呵迎着她的姥姥现在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甚至都认不出她。
　　叶蓁半跪在枫姥姥的床前，看着姥姥痛苦的病容，紧握着姥姥干瘦如柴的手嗫嚅着“姥姥，是我呀，我是蓁儿，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姥姥，对不起”
　　无数句对不起也无法挽回姥姥的生命，叶蓁的双眼被泪水模糊，呼吸也变得困难，身边的阿姨赶紧把她扶了起来，递给她一杯水，“后悔有什么用呢”叶蓁苦笑道，眼眶里蓄着的泪水滚落下来砸在她的手上，对于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叶蓁来说，枫姥姥是比亲人还亲的存在，枫姥姥是福利院里的护工，把叶蓁从小带到大，叶蓁以为自己在东京打拼多年，现在稳定下来终于可以把姥姥接过来一起生活，可是在她打电话联系姥姥之前，就接到这个噩耗。时间这个东西，从来都无比吝啬……
　　在枫姥姥的病床前守了两天，第三天的傍晚，姥姥在轻声唤了“蓁儿”之后，静静地离开了这里，叶蓁已经熟悉了这种悲伤，泪腺又开始免疫，冷静的操办着姥姥的身后事，尽自己最后一点孝道。几天后姥姥入土为安，叶蓁将一把绿色的洋桔梗轻轻地放在墓碑前，她攥紧手心，指甲嵌进肉里，很痛，不过能让她暂时忘记心里的痛楚，这样也很好吧。
　　送走姥姥之后，叶蓁将屋子打扫了很久，姥姥无儿无女，丈夫也在三十多年前就去世，遗嘱上也明确写着这间房子现在属于叶蓁，空荡荡的老屋虽然有很深的岁月的痕迹，但叶蓁住在这里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床是她熟悉的木板床，书柜里的书籍也是她少年时代常常翻阅的，现在甚至还能找到她高中时候的教科书和笔记，夜逐渐深了，叶蓁穿着睡裙坐在床上，风吹起薄薄的窗帘，有点冷，毕竟已经到八月底了，白天高温还散发着余威，但晚上风里面就裹着秋天的气息了。
　　叶蓁拿起一本笔记本随意翻看着，这是她高三时的英语错题集，里面密密麻麻的记着各种语法和词组，叶蓁饶有兴趣的翻着，忽然她看到一个复杂的句式旁边有三个字“看不懂”后面还画了一个哭脸的表情，叶蓁心头一震，捏着纸片的指头也在微微颤抖，她不会忘记这是谁的笔迹，那个人，为什么又像幽灵一样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啪的一声，叶蓁将笔记本扔出去好远，关上灯，躺在床上，停止自己一切的思绪。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他的印记，命运的红线一旦断了，就连不上了，不是吗？
　　没有太多的时间像个归乡的游子来感受这座城市五年来的变化，也没有时间像个游客一样去逛逛老北京的胡同，叶蓁的当务之急是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在东京自己是圈内小有成绩的平面模特，不能成为T台模特是因为身高还差几公分，北京也是个时尚之都，在这里找份合适的工作应该不难吧，叶蓁作了三个揖，将香插在枫姥姥的灵位前，锁上门，踩着胡同里细碎的阳光走了出去。
　　田晟远看了看窗外的阳光，他眯起了眼睛，坐在honey girl的总裁办公室，他始终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把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公司给他管理，女装品牌，哼，天天围着一群模特和不男不女的设计师吗，为什么田烨煊那小子资历平平，竟然让他去管理田家最大的房地产企业，到底为什么？
　　沈乐儿抱着一堆的财务报表和会议记录站在总裁对面，感受着田晟远散发出的低气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清了清嗓子，小声的说“总裁，各部门的经理在16楼等您开会，还有五分钟会议就开始了”
　　田晟远一言不发的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衬衫，从沈乐儿的方向看过去，田晟远逆着光，整个人愈发显得气宇轩昂，从她身旁经过时，深邃俊朗的侧脸更是让沈乐儿在心里大呼“想嫁”
　　坐在会议桌的首端，田晟远听着各部门的主管的自我介绍和工作称述，心里大概有个数，合起了手中的公司资料，缓缓地说“听各位的总结，我大致也清楚现在我们公司面临的问题，消费者范围严重受限，我们的营销企划和品牌塑造仿佛只针对一小部分女性，这导致我们的产品难以占领市场，所以公司业绩也会下滑”
　　各位主管听了新上任的总裁说的这一番话，不禁面面相觑，早就听说董事长家的大儿子做事雷厉风行，手腕强硬，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狠角色。
　　“总裁，我们现在的初步计划是换掉模特，因为前面一批模特的合约已经到期了，所以……”企划部的汪经理打破了沉默。
　　“那你对于新的形象代言人有什么想法，想找什么样风格的？”田晟远翻看着沈乐儿及时递过来的试镜模特的资料册，一页页的翻过去，眼里的寒意也一层层的加重着。
　　“不出意外还是找一些甜美的女孩吧，前几页的模特风格都还可以”
　　“啪”的一声，田晟远将资料册抛在桌上，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人吓一跳。
　　“公司是叫honey girl没错，可并不代表一切都要走甜美风，模特是把公司产品内涵具体化的媒介，也最容易带给消费者对产品的理解，如果一味选这种甜美风格的模特，公司不会有出路的”
　　这一下没有任何人敢出来接话，倒是田晟远自己出来打破沉默，“这些模特什么时候试镜”
　　“下午三点”沈乐儿在一旁赶紧回答。
　　田晟远站起身,冷冷的看着正对着自己的一株绿植，“我下午过去看一眼，沈乐你安排一下”
　　“是”沈乐儿条件反射似得应了一声，却腹诽道“什么嘛，人家叫沈乐儿好吗”
　　两点四十，叶蓁到达honey girl的大厦，她来的不算早，走进大厦，13楼的摄影棚前面已经聚集了一群衣着光鲜的女生们了叽叽咋咋扎着堆的聊天，叶蓁找了一个角落默默地站着，眼前的这些女孩穿的粉嫩可爱，很符合这家公司的形象，而自己却是简单的针织T恤和阔腿裤，“未免也太不上心了”叶蓁责怪自己没有事先做好功课。
　　面试三点正式开始，模特们按编号三个一批的进去，有的组快有的组慢，叶蓁排得比较后，倚着墙听着出来的女生窃窃私语，也没听到什么名堂，只是频繁的听到有人说总裁很帅，叶蓁浅浅的笑了笑，这些女孩子们呀……
　　听到里面的工作人员叫自己的名字，叶蓁回过神来，和另外两个女孩一起走了进去，叶蓁打量着身边的两个女孩，实在没什么特点，只是年轻可爱。
　　田晟远一直在等23号模特，他的指尖一直停留在资料册的这一页，23号，叶蓁，年龄26岁，身高168……这些死板的数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叫叶蓁的女人，画报上的她一副冰山美人的姿态，眼神忧郁的看着镜头，眼波流转的样子让人不相信这仅是一张没有生命力的照片。
　　在进来的三个模特里，田晟远一眼就认出了叶蓁，和照片上的她别无二致，不过似乎更消瘦了些，看完叶蓁的镜头摆拍，田晟远似乎心里有了合适的候选人。
　　叶蓁对这个面试没报什么希望，因为自己一点都不是honey girl的风格，不过她真的很想要这个工作，想努力的在拍摄的时候做一些可爱的表情或者笑的灿烂些，可是一站到镜头面前，她还是做不出那些表情和动作，摄影师放下单反，示意下一个女生过来的时候，叶蓁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往摄影棚外面走的时候，叶蓁想着明天得穿什么样的衣服去参加另一家公司的面试，心里想着事情便没留神脚下的电线，一个踉跄身体就扑向了前面
　　“完了，脸丢光了”叶蓁紧闭眼睛，不过几秒之后，她并没有感受到地砖的坚硬，让她缓缓睁开眼睛的是男人身上淡淡的果木香水的味道。
　　“小心点”，田晟远慢慢扶起臂弯里的叶蓁，在她耳边说道。
　　叶蓁有些木然，缓缓地把眼神落在这个陌生的男人的脸上，四目相对的瞬间，叶蓁的世界仿佛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也许是一时间没有回过神，身边的男人擦身而过之后，叶蓁还呆呆的伫立在原地，田晟远回过头看了一眼还立在那里的她，心想“真是个喜欢发呆的女人”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很美的名字，不过她似乎一点都不像桃花那般绚丽夺目，“桔梗，很像桔梗”田晟远觉得似乎是这样。
　　收到honey girl的第二轮面试通知很出乎叶蓁的意料，不过她的确很高兴，因为再不尽快找到工作，她就没钱养活自己了，毕竟姥姥的葬礼花了不少钱，虽说姥姥有一部分存款，但远远不够，如果能顺利签约，的确是雪中送炭。
　　第二轮面试的时候，人就明显少了很多，叶蓁大致看了下，带上她一共八个人，“最后只要三个模特”叶蓁听旁边的女生窃窃私语到，她扭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子们，随后就听到她们对自己的议论“是之前代言ungrid的模特吧，怎么回国啦”“哇，我很喜欢她的，有她的日本杂志我都会从日本海淘买来看”“可是年纪也不小了吧，还来hoenygirl扮嫩”
　　好的评价，叶蓁会一笑置之，那些不好的评价，叶蓁不会被它们伤及毫毛，听到工作人员叫她的名字，叶蓁缓缓起身，冲着排在她后面的女孩们微微一笑，便走了进去。
　　这次的面试没有摄影师和相机，几位西装笔挺的高管和设计师坐在办公室里，询问着模特对honeygirl的理解和自己的风格，她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就坐，当她目视前方，第一眼就看到两天前扶住她的那个男人。
　　田晟远坐在中间的位置上，剑眉轻拧，在他看来今天的面试其实就是走过场，他自己心中已经有合适的人选，其余两个女孩好说，按他之前的思路，公司的设计师和摄影团队和他的意见基本相同，可是叶蓁，用摄影师陈觅的话来说“风格出入太大”，当然不仅是陈觅这样认为，设计师那边也觉得“叶蓁小姐穿我们的衣服，实在不搭”
　　“说说你能给我们公司带来什么？”沈乐儿坐在田晟远左手旁，代替这个惜字如金的总裁问道
　　叶蓁沉吟了一会，回答道“贵公司的品牌形象是honeygirl，衣服也主打甜美风格，其实说实话我个人的确很不符合贵公司的形象定位，可是在我看来honeygirl不只是外表的甜美，内心也应该积极阳光，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我想我可以给消费者带来这种感觉”
　　“叶小姐之前的简历很精彩，一直在日本发展，为什么回国呢？”
　　“家庭原因”叶蓁不愿透露太多。
　　沈乐儿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言简意赅，心想着私人问题也不便多问，“我们并不怀疑叶小姐的能力，只是觉得我们的衣服，不是叶小姐的风格”
　　听到沈乐儿自作主张的判定，田晟远皱了皱眉，“叶小姐对我们公司即将开发的两个副线品牌有多少了解？”
　　“是红格子和wind&wild吗？比起主线品牌我更喜欢这两个”叶蓁这两天的确做了不少功课，她很需要这份工作，honeygirl开出的薪水很不错，虽然这一季度市场有所减缩，但目前国内的女装市场还是有它一席之地的，“红格子是复古，w&w是欧美风格，这两个牌子要想开拓市场，应该很需要一个有说服力的模特宣传她们。”
　　“你觉得自己有说服力吗？”
　　“当然”叶蓁的回答不卑不亢，掷地有声，田晟远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她那双依旧波澜不惊的眸子，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眼前这个女人，也许根本不像看上去这么柔弱，处事不惊的外表下一定有一颗强大的心吧。
　　也许是叶蓁打动了在座的各位，也许是其他人都看出了总裁对这位23号模特的青睐，叶蓁顺利的签下了一年的合约，其余的两位，一个叫秦椿，和叶蓁年纪差不多，之前是美妆模特，身上带着这个年纪的女性该有的一切美好气质，很甜美也很性感，另一个叫罗莎莎，很温柔的一个女生，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年前刚毕业”她笑着走到秦椿和叶蓁面前介绍自己，“能和两位共事，是我的荣幸呢”
　　叶蓁出于礼貌报以微笑，而秦椿却头都不回的径直走掉了，“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呢”叶蓁心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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