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书生]救赎

　　正午时分，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刻。兴礼门内，数十名猎人手持洋枪，整装待发。李允与金圣烈并肩站在宫门内，紧紧盯着远处的光华门，专注而严肃。
　　李允侧目看着杨仙身侧那纤细单薄的身影，眉头微皱。眉眼间满是愧疚与无奈。金圣烈轻叹一声，安慰着“殿下，为今之计，只有用她来引诱鬼了。您并未做错。”
　　李允苦涩一笑，自嘲着“身为君王，我竟逼迫一弱女子肩负如此重任，我，对不起她。”
　　金圣烈目视前方，坚决地说着“殿下，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一区区小女子，换千万百姓安居，江山社稷安稳，值了。”
　　李允沉默了，眼里晦涩不明。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南音时的样子，那样美好的人，让他只敢偷偷在一旁观望着，生怕惊扰了她。可是，如果知道最后她会跟鬼在一起，他会毫不犹豫地带她走，就算她不愿，就算会惹她厌弃，他也不要像现在这般悔恨。他想过，他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如果她愿意，他也可以纳她做侧室，可是，他从未想过，他们会是仇敌。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一念之差，过后，竟错失今生缘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整个广场陷入一种静谧紧张的氛围里，每个人都紧盯着前方的光华门，大气都不出一声。
　　杨仙看着身旁的南音，她安静地站在身旁，微低螓首，看不出情绪来。
　　她怎么可能不担忧她呢？她可是她的好姐妹。可是，大人告诉她，只有南音能引鬼出来，所以不得不把南音当人质。可是，鬼真的会来吗？要是他不来，那南音该怎么办？她是鬼的人，几乎没有人能容得下她！到时候，南音要怎么办？
　　感受到杨仙担忧的目光，南音抬眸，对她温婉一笑，以示宽慰。复又低眉静默着，等着那人。
　　不知过了多久，李允都快要放弃了，询问着身旁的金圣烈“要不，我们先撤回去吧？鬼应该不会来了。”李允暗自松了口气，心下有些欢喜。金圣烈看了眼远处的光华门，又将视线转向南音，也开始犹豫了。
　　难道是我高估了她在鬼心里的地位么？可是，真的要就此放弃吗？这也许就是最后的机会了。这次之后，再想除掉鬼，实在是太难了。
　　一阵清风自前方袭来，鬼身穿黑色镶金曳地长袍，出现在光华门前。抬眸看着南音，静默无语。南音抬眸，浅浅笑着。
　　“你来了。”看着他披散的卷发，轻皱黛眉“怎么都不好好整理下仪容呢？怎就变得这么邋遢了？”
　　鬼唇角轻轻上翘，慢慢走近她。金圣烈出声呵止他“别动，你再前进半分，我可就不能确保能否留住她的性命了。”
　　鬼看着金圣烈身后整齐排列的猎人，轻嗤一声，眼里闪过一抹晦涩，很快恢复平静，噙满柔情。
　　“可不是吗？这些天你不在，我过得可邋遢了。所以，我来接你回家了。现在，你可愿意留在我身边？”鬼静静地凝视着南音，等着她的答案。
　　南音静默着低下头，看不清神色。李允亦是紧盯着南音，他有些害怕，他怕南音答应他。这样，他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金圣烈已经等不住了，他与鬼的恩怨，他的大任，终于可以了结了。只要杀了鬼，一切就都结束了。“你若是想带她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将我的□□袍留下来。那样，我就可以让你走。”
　　鬼抬眸看着门内阴影里的金圣烈，轻嗤一声，嘲讽着“哼！你不就是要我自裁吗？废话这么多！”
　　金圣烈不理会他，继续说着“能不能留住她的性命，就看你怎么做了。”
　　鬼静静地看着南音，暗自轻叹一声，扯开腰带，很是缓慢地向南音走去地。
　　“自我遇见你开始，我就知道，你会是我的软肋。所以……我不怪你，是我自己非要靠近你，招惹你的，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从未后悔过，因为自从遇见你之后，生命才不似从前那般孤寂无趣，了无生气。是你，让我懂得了爱，让我得到了我一直想要的东西。我终于体会了一次人类才会有的生活。这是我一直渴望的，一直追求的。所以，我愿意为你，献出我的生命。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南音看着十步之遥的男子，那个她爱到骨子里的男子，那个狠厉自私又恶毒的恶魔，竟真的来见她了。什么都值了，不枉她深情一场。
　　南音转身看着金圣烈，轻笑着问他“我帮了你们这么大的忙，那现在，能不能让我多陪他说几句话呢？”
　　金圣烈沉默着低下头，李允也不看南音，不知该说些什么。南音只当是默许了，转过身，向前走出小半步，又回头看着杨仙，转身抱住杨仙，在她耳畔呢喃着。
　　“小仙儿，妹妹拜托你一件事可好？……若是一会儿，我出了什么不测，帮我保全我的孩子好吗？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孩子了。我知道，小仙儿最疼我了，你一定会答应我的，对不对？”
　　杨仙噙着泪看她，总觉得很不安，她怕南音会出事，怕她又为那个男人做傻事“你不会出事的，他不是来接你了吗？你不会有事的！”
　　“小仙儿，答应我好吗？”
　　杨仙不说话，只默默地流着泪，压抑着哽咽的哭声。
　　“好不好？”南音执拗地问着。
　　“……好。”南音松开她，对她笑着，就像她们初见面时那般，温婉至极。
　　南音走了三步远，轻声问着鬼“你还记得这支步摇么？”鬼看向她的发髻，上面斜插着一支镶着朱红宝玉的金步摇。轻笑着看她，眼里满是欢喜“你答应我了是不是，你现在想明白了。”
　　南音取下步摇，抚摸着上面的玉石。“是的，我早就想明白了。”南音抬眸对他清浅一笑，同时，手中的金步摇迅速地刺入胸膛，快得连鬼也未反应过来，只愕然地看着南音倒在他身前。
　　出于身体惯性，鬼上前将南音搂在怀里，看着她胸前迅速晕染开的血色，无措而慌乱，死死地盯着她，极力压抑着颤抖的身躯。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早就知道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佑你平安。”
　　“为什么要这样？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那么肯定，我真的会为你牺牲自己吗？”
　　南音看着他红如啼血的眼眶，伸手轻柔拂去他眼眶边欲泣的泪水“我知道，……只是，我还是怕你下不了手，……我怕……你会难过……所以……我想自己动手……我不想，不想……你为难。……让你沾染上恋人的鲜血……我怎么会……舍得……”
　　鬼将南音抱得更紧，抵着她柔顺的墨发，面色呆滞黯然。
　　“……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我好累，我们回家吧？”
　　鬼抱起南音，轻柔地说着“好，我们回家。”抬眸看着仍处于震惊中的金圣烈，狠厉地说着“金圣烈，今日之仇，我定让你百倍偿还。”说完，抱着南音快速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杨仙走上前，看着那摊殷红的血迹，瘫软在地，低低地哭出声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又要做傻事……，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不要我这个好姐妹了吗？……怎么可以为了个十恶不赦的恶魔……，……怎么就舍得下呢？！……你个狠心的丫头……”
　　李允来到杨仙身后，眼眶通红地盯着那摊血，愣愣的说不出话来。杨仙抬头看着李允，猛然站起身，指着他愤恨地质问着“你不是说过吗？你会保全她的！你跟我保证过的！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现在你满意了吗？！她死了！你得不到了，别人也得不到了！……你现在开心了？你满意了，是不是？”
　　李允看着嘶吼的杨仙，无力辩驳。从来都不知道，她可以这么狠。她一点机会也不愿给我！从来都是止步于熟人而已，连朋友的身份都不曾给予。她真的对我如此冷情！原来，是王觊觎着吸血鬼的女人吗？！真是好笑！好笑极了！
　　李允转身往回走，颓然地笑着。经过金圣列时，停下脚步，嘲讽地说着“看到没，我们输了，输给一区区小女子……”说完，也不理会金圣列的反应，木然地向前走着。
　　金圣列看着那殷红的一片，只觉刺眼地厉害。多少年了，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悔恨。那个一直想与之深交的女子，那个令他惋惜又钦佩的女子，被自己给毁了。曾想过，此番事了，可以与她畅谈儒家理法，与她讨论她说的“平等论”，听她说她的奇闻趣事。可真的没料到，她竟这么决绝，竟然可以为了那个恶魔做到这般地步！算计了这么久，终究是输给了她。
　　那天也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他曾问那女孩：你可愿留下？但她只给她一笑靥，至今都未懂得其间深意。
　　在不经意间，他把她推向陌路。这场悲剧，最大的助力竟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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