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相忘 奈何相思

　　新来的小婢女跟着管家去拜见老将军，小婢女一身嫣红色长裙。
　　白发苍苍的老将军正在树荫下，摇椅上打着瞌睡，老将军戎马一生，为三朝皇帝开疆辟土，保家卫国。
　　“老爷，新来的婢子，以后就伺候老爷的饮食起居如何？”
　　老将军阖目，淡淡嗯了一声。老管家示意小婢女请安，小婢女柔柔的叫了一声。
　　“你好…”
　　老管家瞪了她一眼，小婢女头低的更厉害。老将军却睁开了眼，努力想看清。
　　“公主…”
　　老将军自顾自的笑了，小婢女这才发现，老将军左手握着一个嫣红色的荷包放在胸口处。
　　“管家，你先下去吧。”
　　老管家走了之后，老将军示意小婢女坐在一旁。
　　老将军打量着她
　　“这颜色真好看，以后你便只穿这颜色好了。”
　　小婢女从此留下来伺候老将军。
　　老将军早已卸甲归田，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在树下打盹儿。
　　一转眼已夏至，小婢女胆子也大起来，终于将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将军为何这个荷包不离身呢？”
　　老将军睁开眼睛，眼前嫣红色一片。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小婢女点头，兴致勃勃的坐在一旁。
　　“这个故事很长又很短。”
　　———
　　少年十岁时家破人亡，逃往他国。
　　颠沛流离，任人欺凌。
　　不知过了多久，行至他国都城，因为偷了两个包子被一群人在雪地里围殴。
　　“住手！”
　　少年狼吞虎咽的吃下最后一口包子抬头时，愣住了。
　　嫣红色的斗篷裹着娇小的身躯，她微微笑着，比他见过最美的花儿还要好看。
　　她掏出帕子蹲下，给他擦被人打出血的额头，然后解开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又拿出一个嫣红色的荷包，里面有沉甸甸的银子。
　　“你好，要好好活下去。”
　　她坐上马车离开，带走了他的心。
　　他记住了那辆马车，听人说，那位是尊贵的公主。
　　冬去春来，他终于又看到那辆马车。他鼓起一辈子的勇气，拦住，并说
　　“要以命来报恩。”
　　她笑的很灿烂，把他带了回去，从此他跟着西宫首领习武。
　　他每天是最认真努力的那一个，他希望，有一天能够站在她的身后。
　　三年又三天，他终于站到了她的身后，此时，他十五岁，她十二岁。
　　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她越来越好看，笑容依旧灿烂，不变的是那抹嫣红。
　　她的风筝挂在了树上，看着一排侍卫指着他，对他说
　　“小侍卫，过来。”
　　她踩着他的肩膀够到了风筝，她开心的旋转，回头看了他一眼后，就离开了。
　　从后，他被调至近身侍卫，就是…他离她很近。
　　此时他十八岁，她十五岁。
　　外面雨下的很大，她静静的看书，不时偷看他。
　　“小侍卫，我眼疼，你给我念。”
　　他接过书，书上还有她残留的体温。
　　是孙子兵法。
　　他跪坐在一旁念书，她托着香腮画画。
　　从此以后，她不看书了，都让他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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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猎，他跟着她，两人在树林里越走越深，她看见兔子下马去追，他急忙跟着。
　　天下起大雪，越来越大。
　　再回去时，马儿都不见了踪影。
　　“小侍卫，我走不动了。”
　　他自然背着她，她趴在他的背上，双手握着斗篷勾住他的脖子。
　　他的心扑通扑通的，一点儿都不冷。
　　她把斗篷的帽子从脑袋上抹掉，不一会儿，白雪将两人的头顶上的头发都盖上了。
　　他听着她在后面笑。
　　“公主…在笑什么？”
　　“此水何时尽，此恨何时休。”
　　“公主恨谁？”
　　身后的笑声更加欢乐，雪依旧不停。
　　他多希望这条路没有终点，没有尽头，可惜，一切都有结束之时。
　　此时，他二十岁，她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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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开的正艳的时候，她要去和亲了。
　　她一身嫣红，站在桃树下，没有了笑容。
　　“小侍卫，我要去和亲了。”
　　他忍住心痛，他想留住她，可他说的是
　　“听闻那位皇子一表人才，也是储君之选…”
　　“够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大声说话。
　　“你走吧，我想一人待会儿。”
　　他步步回头，也好，我跟着你，守护你一辈子。
　　意外的，他没有被选进护送公主的队伍当中。他听说她出嫁那日，满城桃花飞舞，美不胜收。
　　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公主，直到一年后公主的死讯传来。
　　皇位之争，他的夫君败了，她被上位者当做胜利品炫耀，她毅然决然从十丈高的城楼上跳下来，听闻，血肉模糊。
　　他如坠冰窖，浑身发抖。
　　两国决裂，公主的父皇苍老不已。
　　他第一次见到皇帝，跪着求他，让他领兵。
　　一个侍卫，皇帝怎么肯。
　　他没有放弃，从侍卫到总领再到禁军头，他花了一年多，他等不及了。
　　皇帝主动召见他，问
　　“你就是子衿？”
　　他点头，故姓穆，子衿是进宫后的赐名。
　　皇帝涕泪俱下，拿出油纸包住的一缕断发。他颤抖接过，他感受的到，这是她的。
　　“娆儿和亲前，留得一缕断发，要交给子衿。”
　　他浑身的血仿佛凝固住，闭上眼睛，她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朕将百万雄狮都给你，别辜负朕同娆儿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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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征前一天，一手提拔他的侍卫总管提着烈酒同他共饮，就在她原来的寝宫前的花园中。
　　总管牛饮下一坛，看着月亮。
　　“可惜公主走的早…来，子衿！这一坛为公主而干！”
　　他低头洒酒，只听他说。
　　“你真的应该感谢公主，她将你交给我，让我教你识字跟武功，就连你的名字也是公主起的…”
　　剩余的半壶酒就在坛内，怎么也倒不出来。
　　“可惜…”
　　总管连连叹息，他心如刀割。
　　这年他二十一，她永远停留在十八岁。
　　———
　　金戈铁马三年，他已攻下他的故国。战时，故国皇帝派人求和、停战都被他无视。
　　他将故国皇帝吊在城楼上，每日亲手抽他百鞭，又以参汤续命，足足二十二日，他才死去。
　　他派了许多人去查，却始终找不到她埋在哪里。
　　他将她的那缕断发放到她第一次见他给他的荷包里，贴身收着。
　　他学会了画画，画了一幅又一幅的她，但她始终不会再笑着唤她了。
　　这年，他近二十五岁。
　　———
　　故事断断续续讲了很久，夏至变冬至，老将军也越来越憔悴。
　　大雪这日，老将军恢复了一点神采。
　　梅花开的正好，点点嫣红。
　　“将军，我昨日偶然间看到一首诗，给你念念如何？”
　　老将军点头，小婢女折下一支梅花。
　　“此水何时尽，此恨何时休。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老将军大恸，摸娑着荷包袋角落里那一个小小的‘娆’字。
　　眼前渐渐模糊，那一抹嫣红色浮现在眼前，娇笑着
　　“小侍卫，快给我念书。”
　　“好，公主。”
　　“小侍卫，不！子衿，不要叫我公主。”
　　“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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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哪里飘出来好多画，形态各异，却都是一个嫣红色的人。
　　老将军含着笑闭上了眼，她将梅花放进老将军怀里。
　　终是没能熬过冬天。
　　老将军享年五十二，无妻无子，孑然一身。皇帝下令全京城上下替老将军守孝三日。
　　小婢女那日离开了将军府，来到一处隐蔽的墓地。
　　抬手掸了掸墓碑上的雪
　　“父皇，他死了，往事就让它过去吧。”
　　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站在山顶，看大雪纷飞。
　　她本来想告诉他，她的婶婶，他的公主，从来没有让他的叔叔碰过。
　　她本来想告诉他，她的婶婶，他的公主，在她小的时候救过她。
　　她本来想告诉他，她的婶婶，他的公主，除了自己没有对别人笑过。
　　她本来想告诉他，她的婶婶，他的公主，永远都在画着他。
　　她本来想告诉他，她的婶婶，他的公主，总是在发呆的时候念着一首诗：此水何时尽，此恨何时休。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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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这些好像都不用说了。
　　小婢女笑了，她仿佛看见大雪里的那抹嫣红色。
　　小侍卫背着她的公主，公主搂着她的小侍卫。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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