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潘的恋人

　　（一）

　　6月9号，玫瑰餐厅，今天是我们第二十五次约会。
　　他显得有些局促。
　　“那个…最近怎么样”他问，露出一个过分自然的笑容。
　　“挺好的，还是那样，没什么变化，你呢？”我回问。
　　“嗯…嗯，都好”他停顿了一下回答。
　　“孩子们呢，阿德的病好些了吗？”我接到。
　　“孩子们都好，就是平时工作比较忙，打电话都急匆匆的说不上几句，阿德住院了，岁数大了经不起折腾了，医生说建议保守治疗。”他叹了口气，我第一次注意到他脸上有一种久经人事的麻木和疲惫，像是被生活掏空的傀儡，这是曾经他最害怕变成的样子。
　　我决定转移话题。
　　“还记得去年你跟我说的那本书吗？我看完了！”我说。
　　“什么书？”他问。
　　“《人典》啊，去年的这时候你推荐给我的，你说很有意思。”
　　“哦，是吗。可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因为人就是会变的啊，不论外貌还是想法，不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样。”他突然有些任性的说道。
　　再一次，我决定转换话题。
　　“要点些什么呢？看网上评价说这里新出的巧克力慕斯和火酒是绝配呢。”我推荐道。
　　“不，算了，医生说我血糖有些高，要忌甜食和酒。”
　　“就一次，一次不会怎么样的！”我继续怂恿。
　　他有些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请问您点好单了吗？”服务员微鞠着腰身笑容甜美。
　　“一份蔬菜沙拉，两份菲力五分熟，两杯柠檬苏打水，一篮面包，谢谢。”我回答到。
　　“你好，甜点需要吗？我们这里新出的巧克力慕斯很有名的！”服务员微笑着推荐。
　　“呃，那来一份吧。”我考虑了一下说。
　　“对了，您父亲如果不喜欢巧克力的话可以试试我们抹茶那款，零脂肪的，口感和奶油的一样好呢！”服务员虽是在向他推荐，却是满面笑容对着我说的，眼神里有妩媚的光彩。
　　而他听到“父亲”二字脸上本就尴尬的表情越发窘迫。
　　“不，不必了就这些了。”我忙说。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将一个沙漏放在桌上，敲着高跟鞋款款离去。
　　沙漏下压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
　　我手指轻轻推动沙漏死死盖住那个该死的号码。
　　然而他已经看见了。
　　“这种事我早就无所谓了。”他微笑着说。
　　“嗯？”
　　“我都是快当爷爷的人了，你还是那么年轻，我们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了，这种事还有什么好回避的呢？”
　　“是吗？可是在我看来这一直都是约会啊！”我笑着说。
　　他眼神开始闪烁，笑容越发尴尬。
　　“不管过多少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你怎么以为，这都是约会，真真。”我伸出右手扶着他的干瘪的脸颊。
　　眼泪从他眼里转啊转，终于转了出来。
　　不要哭。
　　这是一年只有一次的约会啊。

　　（二）

　　1976年初，冬。
　　“爸爸为什么在你身上插这些管子？”男孩努力踮起脚扒着手术台问。
　　手术台上□□的少年带着呼吸机，勉强的慢慢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扭了回去，没有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又问。
　　少年睁着眼看天花板，没有理他。
　　“你凭什么不理我？你聋吗？”男孩生气了，在少年裸露没有血色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齿痕处瞬间青紫了起来。
　　少年醒着，却依旧没有反应。
　　“真真，你在这干嘛呢？爸爸不是说不许来地下室的嘛？”身后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温柔的笑着说道。
　　“爸爸，他为什么不理我？”名叫真真的男孩生气的告状说。
　　“因为啊，人一辈子要说的话是有限的，而他将要活很久很久，所以一年只能够说一句话哦。”白大褂抱起真真说道。
　　“能活多久？为什么？我也能活一样久吗？”真真问。
　　“哈哈哈一下子问这么多！我也不知道他会活多久呢，大概只要不被杀死就会一直活下去吧，至于为什么呢，因为爸爸是很厉害的科学家啊！是全国最厉害…不！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哈哈哈！”
　　“那我也能吗！我也能活那么久吗？”真真问。
　　白大褂皱皱眉头，说“不，活那么久太辛苦了，爸爸不希望真真活那么久，爸爸只希望真真普普通通的活一辈子就够了。”
　　“可是真真不想做普通人。”男孩在父亲怀里扭动着说。
　　“哈哈哈真真真有趣！走吧！妈妈叫我们吃饭啦！”白大褂在男孩额头上亲一口，抱着边走边哼着歌上了阶梯，关上了地下室的门。

　　深夜，书房里传来争吵声。
　　“实验马上就要成功了，为什么现在要结束？”真真透过门缝看见父亲激动的挥舞双手喊到。
　　“上面已经不需要这个研究了，不仅不需要，这个项目越快消失越好！”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吸着烟说道。
　　“不需要了？为什么？”父亲问道。
　　“你还不明白吗？中国已经不需要一个永远的领袖了，时代变了。最晚明天，实验对象和一切材料都要被处理干净。”中年男人说。
　　“处理？什么意思？怎么处理！”父亲瞪大双眼质问道。
　　“埋了，肢解，剁碎喂狗，随你，总之不要被军派的人发现。算算那个人大限也快了，越快越好，非常时期，千万不要被抓住把柄…”
　　真真没有继续听下去了。

　　“你要死了你知道吗？”真真偷了钥匙钻进地下室对着少年说。
　　少年睁着眼看天花板，没有反应。
　　“你为什么不跑？你不怕死吗？”真真问。
　　“没有…区别。”呼吸罩里少年含混而虚弱的说。
　　“你为什么不想活？爸爸说你不会死也不会变老，你不想要可以给我啊！我想活啊！我想活很久很久！”真真说。
　　“为什么？”少年问，仍然看着天花板。
　　“活着多好！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衣服！还有这个”
　　真真踮起脚尖，摘下呼吸机，把嘴唇印在少年冰冷的唇上。
　　“这样我也能永生了吗？”真真问。
　　少年笑了，流出泪来。

　　父亲烧了所有材料，却并没有处理掉“实验对象”，没有想到天变得太快，仅仅几个月后父亲就被“处理掉”了。

　　（三）

　　“今年开始你是不是该叫我哥哥了？”我试探着问道。
　　“嗯，随便你。”他摆弄着花瓶的手仍然那么青涩白皙，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昨天又有人给我介绍了对象。”我说。
　　“那就结呗。”他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波动。
　　“为什么？”
　　“反正早晚都要结，早点结了对你父亲也是个交代。”他扫了一眼墓碑说道。
　　“人死了就是死了，看不见什么交代。”
　　“他们自杀前托我照顾你。”他说。
　　“他不托你你就会不管我吗？”
　　“不会。”
　　“既然早晚要结为什么不能跟你结？”
　　“因为我不能陪你一起变老。”他说。
　　“别说得那么好听，凭什么你一直年轻还说风凉话。没关系，到我死那天我就把你一起杀掉。”
　　“唉，快结婚吧，都二十五了啊。”
　　他突然像老年人一样的口气，让我忍不住乐出声来。
　　“不行，我还没把你的永生抢过来呢。”
　　“你又不能守我一辈子。”他摊手姿势滑稽的说。
　　“守到哪天算哪天，就算以后真和别人结婚了你也不许跑，一年要和我约会一次。”
　　“哪有这样的道理，这样以后谁还敢要你。”
　　…… ……

　　“真真！真真！”他焦急的声音喊道。
　　“叔叔您怎么了！叔叔醒醒…”朦胧中那个服务员的声音叫着…

　　“肾上腺素0.5ml…准备电击…”
　　“3 2 1，3 2 1，3 2 1…”
　　… …

　　（四）

　　遗书：

　　其实过得一点也不好呢。
　　从去年开始每周都去透析，也没什么好跟老天爷撒娇的，活到这个年纪已经不亏了，可是好疼啊。
　　可是跟你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大概知道当年你满身插着管子时的感觉了。
　　我还没活够，但我已经不想活了。

　　今天本来是来杀你的，可是我又不想了；就像我本来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后来又不想了。你是对的，我才不想和你一起一辈子每天提醒自己变得有多腐朽呢。
　　我也不想杀你了，我有我的家人，我不害怕死亡了，我不需要你陪了。

　　可是，还是想在你面前死去啊！这样就能被你记住了，毕竟你漫长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印象不深刻的话就会很容易被忘掉。
　　所以我把下了药的柠檬汁自己喝掉了。
　　哈哈，真是任性呢，你以后想到人生众多过客之一的我时大概会这么想吧。
　　说完啦，就知道你不会提前看。(^o^)（笑脸）

　　————写在沙漏下纸条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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