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的守望者

　　“古时有迈雅索伦，贝烈瑞安德的辛达族精灵称他为戈沙乌尔。在阿尔达初创之时，米尔寇诱骗他倒自己麾下，他成了大敌仆从中最强大、最受信赖、也最危险的一个。因为他能变换多种形貌，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他愿意，仍能展现出尊贵又俊美的模样，除了最具戒心之人，其余众生皆受到了蒙骗。”

　　……

　　当魔多境内的末日火山重新冒出滚滚浓烟，遮蔽东方大片苍穹之时，所有居住于中土大陆的生灵们都意识到了一个既定的事实：火山再度苏醒，而索伦已然归来。

　　当索伦集结了被腐化的努曼诺尔人向埃尔达与西方之地进军，以猝不及防的攻势迅速拿下新王国刚铎的米纳斯伊希尔城，并毁掉了生长在那里的王者象征之白树，开始继续向西进攻，意图毁灭欧斯吉利亚斯。埃西铎向北方的阿尔诺求援，而他的兄弟阿纳瑞安则仍在坚守欧斯吉利亚斯，并且进行了凶猛地还击，甚至将索伦的势力逐入深山之中。

　　但不久后索伦重整旗鼓，派遣援军再次来袭，这一次阿纳瑞安再也无法单独凭借自己的力量守住人类王城，他不得不向其他种族请求援助，否则他的王国必将灭亡。

　　当远在大绿林的林地国王欧瑞费尔收到来自东方的消息时，他意识到战争终于降临头顶，这几十年来他的军队从未懈怠过片刻时光，他们手中的弓弦时刻紧绷，长剑永远保持锋利，笔直向前。国王决定立刻带兵支援刚铎与洛汗，而留给森林精灵们的，则只有最后短短一夜，让他们告别家人与朋友，当第一缕晨光划破云层的那一刻，将重新踏上新的征程。

　　这个夜晚过得出奇的宁静。再没有往日的歌声，欢宴与对酒畅饮。大多精灵都待在自己的小屋里，和他们的亲朋好友静静待在一起，珍惜这最后来之不易的时光。他们心里很清楚，也许这将是一条不归路，即便最后他们幸运安然而归，但也会有什么东西自此从心里失散了，他们中的大多数历经战争之残酷，知晓其带来的创伤是深刻而永恒的，因此愈发珍惜活着的每一刻，和身边的每一个人。

　　在这一夜，西维亚却走出了自己的树屋，就像数千个日日夜夜那样，安静地漫步于森林之中，徜徉于夜空之下。她没有亲人可供分享与安慰，也不曾拥有爱人能与之共渡漫漫长夜，于是她选择与繁星为伴，在这最后的一个夜晚，枕星河之倒影同眠，让这古老而纯净的光辉洒满她身，仿佛这就是来自神圣伊露维塔之祝福，庇佑她与她所爱的生灵经此一役安然归来。

　　走着走着，西维亚就在不远处发现了燎燎火光。在这片森林中经常点火的精灵并不多，几乎是立刻她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嗨，晚上好，西维亚。”坐在火堆旁正悠闲烤肉的辛诺德欢快地朝她打了个招呼，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很熟练地递给她烤好的肉串，然后从身后抽出一壶酒抛给她，一连串动作可谓行云流水，潇洒至极。

　　西维亚准确地接住，自然地在他身旁坐下，凝视着眼前跳跃的火花，默不作声地咬了一口烤肉。仍然是熟悉的好滋味，辛诺德最了解她的口味和喜好，他总能把最简单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食物，似乎他生来就有这个与众不同的天赋，而且乐于与同伴分享。

　　两个人悠然自得地啃着烤肉，眼见着手里的肉串要吃完了，西维亚舔了舔嘴角的油渍，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话。

　　“最开始的时候……你为什么愿意和我说话？”

　　她指的是初入森林被大部分精灵所排斥的那段日子，辛诺德大概是继加里安之后对她表露出最大善意的精灵，而且她能感受得到，那种善意全然出自真心，没有任何其他目的。

　　她侧头望向辛诺德，将这个憋在心里已久的遗憾在今夜诉诸于口，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辛诺德迅速吃完，干脆不失优雅地擦了擦嘴，还打了个哈欠，抱臂懒洋洋地靠后躺在树干上，听到这个问题他歪了歪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回忆，眼角微弯，唇边带笑，眼里倒映着细细碎碎如同星辰般明亮闪烁的微光。

　　“我见识过很多奇迹与不可思议之事发生，妙龄舞者爱上六旬老汉，有妻有子之人在家庭美满之时亦然抛却一切顾虑奔向广阔的新世界，最邪恶的强盗会为了一件不起眼的善行从此改邪归正，而平日最善良最温和的邻里只因一片碎金见财忘义对无辜者痛下杀手——”

　　他靠在树干上，抬头仰望着静谧无垠的星空，繁星闪烁不息，说不清到底哪一颗最为明亮。他的语调总带着那么些轻快调侃的意味，令人在听他说话的时候总不自觉地感受到愉悦放松的氛围，他就是这么一个豁达而舒心的家伙。

　　“我第一眼看到你，西维亚，你拿着精灵匕首，站在在奥克与野兽群里，愤怒绝望得像是一头被困的独狼，我看见了你的眼神，令人难以形容，却移不开目光……”他试图比划出当时的心情，却失败了，只得耸了耸肩，转头朝她笑了笑，眼神明亮又柔和，“那时我就知道了。”

　　“——你不是那些表里不一的‘其他人’。你是一个人类，但绝不仅止于此。”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她心里的某种火焰，让他从此能将她与别人区别开。

　　他很明白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有些事情就像是命中注定，从开始，到结束。永恒的不是生命，而是所有须臾瞬间，在一刹那就被定格至永远。

　　辛诺德凝视着年轻的精灵少女，他的眼里有星光闪烁，含着某种奇妙难以言喻的微笑，在他的眼底能够清晰望见她的倒影。

　　“有些半精灵只有百年寿命，而有的则幸运地可以做出为人或为精灵两种选择，”辛诺德撑着脸颊注视着西维亚，笑道，“如果你足够幸运，而最后你想选择永生……记住，一定要找到一个可以为之守望一生的东西。”

　　精灵的一辈子太过漫长，时间几乎已然失去了意义，唯有那一份守望不灭，精灵之心不朽。

　　西维亚一怔。

　　在她说不上短暂还是漫长的几十年中，似乎已经有好几个人对她说过相同的话，而他们大多经历过非凡的过去，对人生有足够的感悟。她不知道为什么辛诺德会突然对她说出这句话，但一如既往，她点了点头，认真地把他此刻的神情记在了心里，然后玩笑一般反问了一句。

　　“那么你呢，辛诺德，”西维亚摸了摸鼻子，目光充满好奇，“你找到了吗？”

　　辛诺德长久地凝视着她的脸庞，忽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语气轻快明朗。

　　“嗯。”他回答，“找到了。”

　　……
　　……

　　第二纪元3430年，精灵与人类建立起最后同盟，缔盟双方为诺多族至高王吉尔加拉德和刚铎与阿尔诺之王埃兰迪尔。他们一路召聚大批精灵和人类同伴，向东挺近中洲，在伊姆拉缀斯，多方在此成功会和。据在场的人相传，集合在那里的大军，军容壮丽恢弘，其后已成绝响，自维拉讨伐桑格罗锥姆以来，再不曾有比这更盛大的阵容，联盟共同讨伐黑暗大敌。

　　他们自伊姆拉崔兵分多路越过了迷雾山脉，沿著安都因大河往前迈进，最後抵达了索伦黑暗之地大门前的达哥拉，“战争平原”。那日，除了精灵全部都跟从吉尔加拉德之外，全地凡有气息的生物，包括鸟兽在内，都各选其主，互相对峙。少数参战的矮人也是两方阵营都有，但住在摩瑞亚的都灵後裔其后都加入了反索伦的阵营。最后同盟的阵容不断发展壮大，其浩然声势甚至令索伦都一度感到了恐惧。

　　那一天阳光无法穿破沉厚的阴云，在黑门前对峙的两派人马安静得几乎悄无声息。远远的站在林地王国军队中的西维亚隐约可以看见最前方几位精灵王的背影，他们生而被赋予的高贵与威严能轻而易举地和其他人区别开。她甚至看到了人类国王埃西铎与阿纳瑞安，他们正在高声鼓舞士兵士气，那吼声震耳发聩，饱含令人精神振奋的强大力量。

　　她站在较高的陡坡上，凝望着眼前飘散出滚滚黑烟的黑暗之地大门，目光一一从无数战士脸上掠过，最终仍然落在了那位埃兰迪尔之子，阿纳瑞安身上。

　　她视力绝佳，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看到他拥有一双蔚蓝深邃的眼眸，就和长廊中那副油画中的男子一模一样。

　　——你的祖父命我前来将你接回米纳斯阿诺尔。
　　——我的祖父，谁？领主，还是亲王？
　　——都不是。

　　不是领主，也并非亲王。因为他是出生于努曼诺尔，最后与他的兄弟埃西铎一起建立了刚铎之地的人类国王。真正的人类贵族，皇室中的皇室，长寿者。

　　西维亚在森林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猜测她的父亲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又是何种结局。后来她知道了那一定是不好的，但充满了传奇色彩：毕竟，错失彼此的爱情古诗，总是忧愁而迷人的。

　　直到她在历练时潜入王宫，听闻无数街谈巷语，从中零零碎碎拼凑出遗失的真相，然后看见了那副画，而她与里面男子的容貌相似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在那一天，她找回了自己真实的名字。也是在那一天，她得知自己剩下的亲人都活得很好，没有她也一样幸福美满，有人继承王位，而王国之血脉将自此代代相传，她选择回到更需要她的地方。

　　没想到再次相见，却重逢于战场，遥遥相望他们的背影，却一句话都不能说。

　　西维亚缓缓垂下眼，手指握紧那把精灵匕首，面容平静无波。

　　“你害怕吗，西维亚？”站在旁边的辛诺德忽然低声开口，“……其实怕也没关系，一点也不丢人——因为我也害怕。”

　　西维亚笑了笑，她抬眼看向如高山般伫立于身前的艾斯特斯，点了点头，然后轻声说道，“你呢，艾斯特斯，你说，我们会打赢这场仗吗？”

　　守卫者首领面色一动未动，面对半精灵的疑问，他只是望着远方，淡淡开口，“不论是哪场战争，从未有过输赢。死亡，不过是另一种起始。”

　　“我们会在曼督斯殿堂相遇吗？”她喃喃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一定会再次见面的，对吧？”

　　辛诺德的目光变得悲伤起来，艾斯特斯却依旧面色无波，安静片刻，缓缓开口。

　　“若我战死，勿埋我骨。”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回荡在整个林地精灵大军之中，“死若星辰，生如朝露。”

　　西维亚一愣。

　　“若我战死，勿埋我骨。”辛诺德接道，转头望向西维亚，唇边似有笑意，“汝心之内，容我永驻。”

　　眼见那扇黑色大门缓缓敞开，乌压压的奥克大军如潮水向这边涌来，骑马屹立于大军前方的国王欧瑞费尔与王子瑟兰迪尔霍然抽出手中长剑，挥剑扬起，目光宛如火焰燃烧，那是勇气，那是无畏，那是不顾一切，那是悍勇向前，那是所有英雄史诗与神话传奇的起始——

　　守卫者们随之抽出长剑，剑身发出嗡嗡震人心扉的清鸣，他们望向远方，齐齐开口低声念诵——

　　“若我战死，勿埋我骨。死若星辰，生如朝露。”

　　剑指黯影，金色盔甲耀眼夺目。

　　“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