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诡话

　　徐笑从大巴车上好不容易挤下来，周围就冲上来几个大叔大妈。
　　她娴熟地伸出右手臂阻挡了下这些人，笑容甜甜的：“哎呀谢谢嬢嬢伯伯了哈！我不住宾馆儿招待所！”大叔大妈见状立马迎上另一个从大巴车上拖着行李箱下来的男孩子。
　　在一片“我们这儿有电视大床房还有歪怀！”的声音中，徐笑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八月的雾都其实已经很热，白天最高温度可达43°，但凌晨四点左右的气温还是让人不适。徐笑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正犹豫着要不要给陈伯打个电话，就看见一辆摩托车从远处行驶过来。来人穿着白汗衫和短裤，一看见她，还没停稳就叫了声：“笑笑！”
　　短暂寒暄了两句，徐笑就坐上了后座。
　　“笑笑好久没回来了噢！怎么不让我们去接你！”陈伯一边骑着摩托车在地面凹凸的小巷里穿行，一边大声说，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这道路平坦的跟星光大道一样。
　　“回来得急嘛！啷个好意思喊伯伯乃！”徐笑抓紧了后座，也大声回答。多年没回老家，她怎么好意思让以前的邻居开三百多公里去市里接她，这次回来让人帮忙已经很让她羞臊了。
　　“那其实你明天回来也阔以嘛！那个来找你爷爷的人就在我们屋头的！”
　　“正好周末嘛，我怕明天过来赶不及回去上班！”
　　陈伯唏嘘着时光易逝，转眼间以前那些满河坝乱跑的孩子们都一个个毕业工作甚至结婚生子了。

　　徐笑深吸了一口故乡的空气，深夜里甚至可以隐约听到水流声。那是小县城里穿城而过的沁凉河，这城里的所有居民，老老小小每年夏季都在这河边消暑。有段不知哪个年代留下的古城墙依河而建，还在不知道文化遗迹为何物的时候，小城居民就在这城墙上建了一排平房住着。住在这些老房子里的有两户人家在门口晾面条，做面条，在她的记忆里，那些白白的面条挂在一起，风一吹就微微浮动，跟门帘似的摇摆，面粉的味道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放学回家的孩子们路过，总会调皮趁人不注意扯一两根——
　　徐笑没少干这缺德事，她当时以为自己是运气好才没被抓到，后来做面的婆婆收起了门口晾杆，跟她说自己老了，做不动面了，要去儿子家住。徐笑惭愧极了，当时也没好意思直接道歉。想着小城这么小，迟早会见面，下次一定要好好跟婆婆说对不起。然而不知道婆婆的儿子是不是去了外地，她再也没见过那个满身面香的老人家了。

　　“——到啦！”陈伯停下摩托车，让徐笑回神了。
　　普普通通的居民楼，二楼灯火通明。陈伯带着徐笑上楼梯，走进楼梯口用力跺了下脚，灯泡马上亮起来。
　　徐笑不知怎么有些紧张，一来是很久没回家，二来是因为收了爷爷的托付要来见一个人，但是那个人自己却从没见过，爷爷只说“你宣爷爷是个我很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了！笑笑啊，以后遇见了一定能帮就帮！那是爷爷过过性命的兄弟！”。她想着，爷爷的老朋友，应该是个七八十的老头了。没想到进了陈伯的家一看——
　　沙发上坐着的是一个男孩子。
　　徐笑惊讶的回头看了眼陈伯，陈伯点头示意。
　　徐笑重新看向已经站起来的男孩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之前所有的打算都推倒得重来了。
　　“你好，我是徐笑。请问，就是你来找我爷爷徐卫国的吗？”
　　男孩原本垂下的眼睛抬起来，看向徐笑，一双眼睛就像猫眼一样——清凌凌直勾勾的，几乎能看到人心里去。
　　他从自己裤兜里掏出一张已经很破的照片，递给徐笑，一边说：“是我外公让我来找徐爷爷的。”
　　徐笑接过照片一看，两个中年男人坐在树下的板凳上，一个冗长脸笑眼，眉角有疤，的确是她爷爷，另一个则不苟言笑，剑眉星目颇有气度，应该就是这男孩的外公了。
　　确认过“信物”，别人家也不好意思半夜占用太久，徐笑打了个招呼就带着男孩回隔壁自己家了。

　　陈婶应该来收拾过，沙发电器上的防尘布都取下了，地上桌子家具也都干干净净，就是几年没住过了没什么人气儿显得冷清。她叹了口气，暗想着明天一定要好好道谢。
　　这大男孩背着个瘪瘪的灰扑扑的书包，穿着不合身的大衬衫就安静站在她身后。
　　徐笑让他坐下。问：“你叫什么？”
　　“宣欢。”男孩子很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有光，一闪一闪很是动人。
　　有点像女孩子的名字啊……徐笑想着。
　　“你外公呢，最近身体还好吗。”
　　“我外公六月十九号那天睡下，就没再醒过来了。”男孩垂下眼睑，轻轻的说。
　　徐欢看他深情低落，不由地心生怜惜，想到了几年前爷爷去世时的自己。还没等她展现大姐姐的温柔包容，男孩又开口了。
　　“我本来想等九月份再来找徐爷爷的，但是前几天连续下暴雨，家里被淹了住不了人，我才提前来这里的。”他言语中并没有什么委屈，只是平铺直叙地将原委一一说出来，说完还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小心翼翼地低下头。
　　徐欢被他这眼看的心软成了一汪水，原本对对方的怜惜从五分增加到了七分。
　　“你爸妈怎么没跟着一起来啊？”宣欢抬头跟她对视，又摇摇头：“不在了。”
　　“那你九月份开学还回去上学吗？”徐欢放轻了声音问他，以为他还是个中学生。他长得不太高很瘦，腿规矩的并拢端正坐着，徐欢这时候觉得他怎么看怎么像小白菜。
　　“我这次来找徐爷爷就是因为我考上了雾都Z大，外公让我顺便来看看徐爷爷的。”他乖乖的作答，然后补了句“我带着学费的！”
　　徐欢惊讶之余又觉得这孩子真是了不起。雾都Z大是仅次于首都两座学府的高校，每年Z大附近的房租都在上涨，就是因为Z大名气高，很多艺考学生家长都来租房，请人补课，就近咨询，带动着Z大附近的商业发展，甚至形成了以Z大主校区为中心的商圈。
　　多么正直！乖巧！听话的孩子！徐欢心里的戒备轰然坍塌。一个激动就想伸过去拍拍他的手以兹安慰。宣欢下意识把手一缩，徐欢也没在意，觉得这就是青春期嘛，自己中二的时候也是不喜欢别人接触的，何况宣欢还遭受了这么大的变故，应该会比同龄人更敏感。转而收回了手去拿了手机看时间。她低头按亮屏幕的瞬间，宣欢偷偷看她的眼神也收了回去，略长的头发下，耳尖已经悄悄红了。
　　留在小城不是长久之计。她跟宣欢商量决定明天就回市里，一方面她还要上班，另一方面也让宣欢提早熟悉下未来四年学习生活的城市。
　　时间已经不早了，徐笑把他推进了自己以前的房间，自己进了爷爷的房间，一夜折腾之后，清晨舒适的温度正让人好眠。
　　隔壁房间的宣欢呆呆的躺在床上，无意识地搓着指尖。在乡下常年劳作的手都是硬茧，怎么好意思让人碰……他想着想着，又回想起看到徐笑的第一眼，好像……好像脑子里有点热，又很舒服，让他忍不住直勾勾地看着。以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书上也没讲过……
　　他换了个姿势侧躺着，却无意识的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一张大头贴。
　　大头贴上的十六岁的徐欢，半闭着眼睛嘟起嘴，好像要亲吻他一样……

　　噌——宣·西红柿·欢被自己的脑补羞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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