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梦

　　二更天，等芳华殿的灯熄了大半，在沐熙身边伺候的嬷嬷，兴冲冲地赶到太后宫里报喜。

　　还在与自己下棋的太后听闻皇帝终于宿在皇妃宫里了，喜出望外，特意交代了伺候自己的兰姑，明日让商梓来福康宫问脉。

　　商梓进言有功，因此小发了一笔横财。
　　可钱在兜兜里没揣热，出了宫门后，他便悉数捐给了每月初一、十五均会施粥施药的济世堂。

　　济世堂老掌柜姓游，与商梓是忘年之交，见他特意来一趟不容易，又强留了他在店里吃午饭。

　　商梓大方承情，又客气道：“想我那师弟的家人，如今借住于游老名下那幢酒肆街的老宅子，日常也靠着老管家周全琐事，多有叨扰，学生感谢游老慷慨。”

　　游掌柜笑着摆手，热情道：“先生客气得紧，贵客远道而来，令寒舍蓬荜生辉。是喜事，这是喜事。”

　　商梓笑着颔首，念起一事，礼貌问道：“游老见多识广，前些日子，学生拜托的药瓶和方子，可有结论？”

　　游掌柜捋了捋花白胡子，笑着回道：“先生谨慎求学，递来的方子上，那拟的数十种药里只有两处偏差，其余都能对得上。可那缺的一味药，上天没有，入地也没有。故而，老朽断论，先生求的这味药，怕是有些大来头的。恕老朽嘴碎，不知先生跟做正松仙人座下童子时，可曾听说过九尾灵狐？”

　　“略有耳闻。”

　　“道医本同源，古籍中不缺记载着以人血、灵兽血肉入药之典例。但论到有起死回生、聚魄凝魂之功效的，当属这极难抓捕和豢养的灵狐。念此，老朽便有个大胆的揣测，这还魂护心丹里缺的那味药引便是九尾灵狐的，一滴心头血。”

　　商梓恍然，而后想起几个细节来，心里又生了疑问：莫非那灵力极高的太师叔祖，竟是一只修得天道的灵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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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到云家的乔麟，入乡随俗地也换上了皇都时下流行的服饰，再略施薄妆，这打扮起来也是恍若天女下凡的美。
　　她不习惯满屋子的人盯着她看，略紧张地揪着裙摆两侧。

　　可可艳羡，由衷称赞道：“阿麟小姐太美了，你说南郡那么个偏远地方，怎么就生出个这么美的美人。”

　　自从知道自己要跟着锦氏到南郡去后，可可就给那讨厌的南郡起了个“偏远地方”的外号，借此拉开些生疏的距离，免得海棠她们几个臭丫头整天笑话、老说她要成为南郡人了。

　　怡兮打趣她：“等之初小姐满月后，你随夫人一同去那盛产美人的地方，到时一举成了仙女儿，回来后可不能看不上我们这些常住在皇都里的丑八怪呀！”

　　一听怡兮哪壶不开提哪壶，气恼地可可作势要打人，谁知怡兮反应快，一下子就躲到汤圆身后去了，还左躲右闪地，怎么都打不到她。

　　见她还笑得一脸得意灿烂，真真恼了的可可一跺脚，哭着脸，过来给云之贤打小报告。
　　“小姐，你看怡兮她闹我。”

　　本是笑着的云之贤赶紧敛容，轻责怡兮道：“不许编排我们可可，不然我可要罚月钱啦。”

　　接到云之贤使的眼色，怡兮捂嘴偷笑，立马又绷着笑意，她走上来扯了扯可可的衣袖，“妹妹别生气，我该打，快替我求了小姐，饶过我这一次吧，好不好？”

　　可可嘟着嘴不说话，也不理她。

　　云之贤劝和，“眼看怡兮都道歉了，我们乖巧懂事儿的可可，就发发慈悲，不生她的气了吧？”

　　一旁的汤圆也跟着劝了一句：“可可丫头，我让怡兮晚上给你端洗脸水，如何？”
　　如此，可可才有些缓和。

　　闹了这一出，让本是紧张不自在的乔麟放松了些，这一屋子闹哄哄的气氛，也让她的脸上有了些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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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誉带着乔装成玉罗刹的乔鲲和乔麒进宫了。

　　原来那假扮林煌的人选，云知行举荐的是汤方。

　　可，当皇帝凌长里、摄政王和商梓等人见过乔麒后，全都认为乔麒更为合适。

　　个头合适，肤色合适，身手合适，就连说话的嗓音也都合适。

　　考虑到云家还是得有个自己人，不能轻易让人冒充了暗哨和玉罗刹借机下手，故汤方还是责任重大的留在云家守着。

　　如此定下后，皇帝宣布：计划可以开始实施了。

　　经过凌长里和商梓的秘密安排，容胤从西郡带来显摆的、现下又按兵不动在远郊占地耗粮的十万大军，于短短三日间，已有小半人染上了流感。

　　流感其特点就是传播快，再一夜之间，容胤的大营里，流涕发寒、发烧咳嗽的人增到了半数有多。

　　第四日早朝时，着急的容胤未等七喜唱完“有本启奏”便垮出队列来，忙上前请旨，请皇帝立即增派太医前往救治。

　　皇帝准奏，面带微笑，严肃又不失体统道：“一夜之间竟然能感染如此多身强力壮的士兵，可见时疫凶猛，为确保周边百姓安全，孤也得派出王军将西郊大营给围起来，不得一人出入。粮食、药物，日常所需用品，孤都会遣人转程送达。容大人是良境重臣，又掌一郡事宜，孤极为看重，那时疫迫人，此番下朝后，容大人不用赶回军营了，且安住在宫中休养，也好陪一陪容夫人。”

　　容胤内心是清楚的，这皇帝是拿着时疫要挟和控制他，大约是忌惮自己手里五十万大军的缘故。
　　幸好，他本次出来只带了十万，目的仅是为了震慑皇帝而已。
　　没想到此法果然奏效，看这皇帝纵然有些小心机，可色厉内荏，终究难成气候。

　　即使景誉还活着又如何，当年他们景家尚有王氏家族做后盾时，他能用计耍了他爹，时隔多年，那被北地藩王们杀尽了的王氏族人却不能再起死回生地做景誉的后盾。
　　那小子单枪匹马的，凭他有通天的本事，怕是费心折腾一番，也不能翻出了他的手掌心。

　　皇帝抓的那些刺客，那些下毒的事全都不了了之。
　　嗯，死人最乖了，他用得也放心。

　　林煌这小子缜密又心狠手辣，有他在暗哨里做事，多少也让自己放心些。
　　可，本是早有机会能一箭双雕的：既能将景誉除掉，也能让尉迟善钦从元帅那位置走下来。

　　只因林煌很早时，仔细发现了凌长里和云知谨都在暗自调查景家当年之事，而他竟也顺藤摸瓜地查到了景誉就在军中，不但易了容，还每日服用能改变其声音特点的药丸。

　　为了不打草惊蛇，林煌仿了凌长衾的字给易容的景誉写信，那被仇恨蒙蔽心智的景誉果然上当。
　　杀父仇人不共戴天，想来下手时肯定也是杀欲深重，定不会留有活口，可尉迟怎么就活了下来？
　　这点让他不太想得明白。

　　还有，西郡战事时，得知景誉被困，他还特意遣旧部去给对方那主将报信，告知对方，王军突袭小队带走粮饷是不足的，可拖延可耗死，等其苦撑不住时，便可悉数覆灭。
　　耗了十日有多，即便是等到了凌长里的救援，可刀剑无眼，那密集的羽箭铺天盖地，没有意外地，许多人都被射成了血筛子。
　　听说，那武功高强的景誉被抬回来时，已经没有呼吸了，但后来，他怎么就活了下来？

　　纵然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说，可他容胤不迷信，从来也不相信人的幸运能一直这么相随左右。
　　所以，他信赖计谋，信赖伺机而动，信赖他能全盘把握的事实。

　　唉。可惜啊，林煌这回都跟到南郡了，竟也没能寻了机会杀掉景誉，时时错失良机，时时失手！

　　听说，皇帝将那凌长衾封为六王爷,还赐官了？
　　呵，一个整日疯癫、又神神叨叨的人，到底有何用？

　　由此看来，皇帝费心聚集来的帮手全是歪瓜裂枣，没有一人能让自己放在眼里。
　　呵，他容胤阅人无数，还自诩识人极准，不料竟高估了皇帝呀！
　　看来是老了，当真不如当年了。

　　也罢，眼下只需忍气吞声，暗里也该提点着林煌，让他好好将朝堂中那些碍眼的人摆平。剩下的，就是安心等着女儿生下皇子，他便即刻召集北郡两位藩王和林家一同杀进皇都来，待逼宫得手，迫令凌家退位，再拥立他的外孙为新帝，他就可以功成身退，高枕无忧。

　　如此，彼时也不用借助林家造势，亦不用广布谣言说“西郡出天子”。
　　种种前戏，也算是他操心，竟白做了。

　　再说，令他略担忧的，还有那从小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容澜。
　　这孩子的心性随她那早去的母亲那般软弱，没能遗传到他半分。只会用情，不会用计。
　　原来旧部费心培育了只极珍贵的情蛊，他便想着让澜儿混在吃食里给皇帝服下，谁知这丫头心疼情郎要遭情蛊噬心，竟没有照办，只胡乱用了些迷情散。
　　从未落毒过的女儿，下的迷情散分量过多，致使皇帝中毒，引发了虚惊一场。
　　若不是此药的配方极为复杂，寻常人不可能查得到，恐怕竟要前功尽弃，将落毒之人的嫌疑引到自己身上。

　　好在，皇都能人异士不过尔尔，即便是商梓道医通熟又如何？
　　他容胤从不会给任何机会，让于暗处生花的这些旧事，轻易地大白于天下。

　　想着，不屑一顾的容胤顺从，佯装恭敬道：“是，多谢陛下体恤奴才思女情切。”

　　凌长里笑笑，又补了几句客套话。

　　待下朝时，正想去往欢喜殿，却眼尖望到刚上任的后卫营统领——林璧竟躲着他走，容胤不明其意，想来或许是为了避嫌，也没介意这样多。

　　只是，心里突然也有些焦急起来：林璧这小子说是已买通了太医院几名案官，怎的这样久却还未见动静？那云家长子前几日已被皇帝斥责，就该趁机打压，让云家跌落谷底不得翻身啊！

　　唉，林升太过溺爱，他这两个儿子，一个不懂审时夺度，一个不懂计谋策略，难怪这几年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
　　唉，年轻啊，太年轻！

　　容胤边走便叹，跟着前方引路的七喜到西宫欢喜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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