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梦

　　聊兴渐淡，困意袭来。

　　阳光有些耀眼，云之贤翻了个身，又用丝帕遮了脸，听得远处蝉鸣声微弱像是催眠曲，她快速进入了梦乡。

　　近来琐事忙碌，不但要给芬达筹备婚礼，家里还有添丁的喜事儿，加上各项生活琐事，她脑袋里时常都是一件事儿没整理好，下一件又赶趟儿来了这般混沌。

　　好在此时，芬达已顺利嫁了，脑中的相关清单可以一刷白，人也轻松了些，这一轻松下来，就发梦了。

　　云之贤记事早，她既然能记得自己抓周都抓了些什么物什，自然也能记得自己发过的梦。

　　她从小就喜欢看神话、神兽志确是有些原因的。

　　三岁以前，她梦过自己坐在一柱参天大树上远眺，四周祥云蔼蔼，霞彩五光十色，星辰熠熠。

　　偶有总角仙童或善睐的仙女立在如棉花糖般蓬松的云上，从她眼前路过；也有或凶猛、或被打扮得珠光宝气的仙兽在树下撒欢吼叫。

　　最好看的，当属头角庞大，生如树枝茂密的白鹿，和能随意变换成任何物什的金丝雀。

　　如此神奇的梦中国度，算是给幼年的云之贤找了一处乐园。

　　在这处梦乡，她常与白鹿赛跑，又与金丝雀起舞。虽然每次的梦乡里发生的事都不一样，却也十分惬意而充满乐趣。

　　待她拜了夫子后，这些甜梦都一去不复返。

　　她许多年没有梦见这些只能在话本子里才能见到的奇珍异兽，但今日，却又能入梦来。

　　可今日得见的，并不是幼时梦见的场景。

　　时值向晚时分，七彩的虹光裹了灰白色的云，缱绻地缠在天边。她身处一处辽阔壮丽的平原，绿草茂密，齐人高，泥土芬芳，却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

　　等她发现自己动不了，当下变得有些慌张。

　　场景一变，似黑幕遮下，四周被喷了墨一般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一眨眼，双眼被突然盛起的红光刺得难受，她偏着头躲了躲。

　　待能适应了，她睁开眼睛一看。

　　只见跟前站着个浑身冒着冲天红光的庞然大物：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熊腰、蛇鳞……

　　莫不是一只麒麟？

　　眼前的庞然大物似有感应，上前一步。

　　云之贤不能动弹，只是惊恐慌张地看着它俯下头来嗅她。

　　粗重的鼻息喷在她脸上，如烤着一个烧得极旺的炉子。它身上炽热的气息令人生畏。

　　云之贤提醒自己：你快动啊，跑起来啊，不然要被吃了怎么办？

　　尾音才落，她的手脚像解绑了似的，果然能动了。

　　我去！小命要紧！

　　眼前景色变换，云之贤始知自己已奔在逃命的路上。

　　但那满身红光，散出的气焰还愈发炽热的麒麟，它怎么还追着来？！

　　她虽然有些肉，但也不够麒麟大大你塞牙缝啊大哥！
　　云之贤欲哭无泪。

　　红光怪兽高吼一声，声音像地裂山崩，震耳欲聋。

　　云之贤捂着耳朵继续跑，感觉到它带着的那股炙热的气息已在身后，心里十分凄然。
　　她这小命果然不保？
　　老天啊，请看在她失而复得又还没嫁人的份上，能不能缓个六七十年再来收她的小命啊？

　　刹那间，头顶响起一声叫，悦耳如箫。
　　及瞬，清凉的风扑面而来，缓解了当下的燥热，让她耳边似有山泉叮咚，溪水淙淙的惬然感。

　　云之贤费了老半天劲儿才能抬头，只见大鸟低飞盘旋，羽毛似金，霞光万里。

　　莫不是凤凰？

　　她停下脚步，想仔细看一看这凤凰，毕竟难得一见，自然要珍惜机会的。可是，她后面不是还追有凶狠的麒麟么？

　　大骇之下，她赶忙回头去看，只见麒麟也蹲坐在地上，乖巧得就差摇尾巴了，它也抬着头，目光跟着天空盘旋的凤凰来来去去，满身的红色业火已经褪了大半，淡淡地，耀出些浅金色。

　　凤凰落地，仪态优美地朝她走来，垂眼将她看着。

　　云之贤仰着头，两眼发光，兴奋地有些脸红。
　　“可不可以，让我摸摸你？”

　　凤凰温驯地低头来，蹭了蹭她的脸。

　　云之贤欢喜疯了，顺势猛亲了凤凰一口，余光却瞥见正在褪毛……

　　不对，褪了一身红光的麒麟也走过来，一身金红两色交呈的鳞片熠熠生辉闪闪发亮，它用脑袋蹭了蹭凤凰。

　　她在这种怪异的气氛和场景下不能回神，正想着同麒麟说些什么时，忽而感到地震山摇，头痛难抵。

　　复睁开眼，云之贤发现自己是被怡兮摇醒的。

　　就如同亲身经历，真实有质感，跑得极累的云之贤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有些呆，慢半拍的样子让沐熙和芳华殿的几个丫头乐了好一会。

　　云之贤只想着，找谁来解梦呢？

　　长夏难熬，沐熙本有些风热咳嗽，喝了几日菊花罗汉果也不见好，凌长里就让太医院把商梓叫来。
　　商梓在她们午睡时进宫来了，先给皇帝通传过小消息，又去太医院拎了药箱，再是悠闲潇洒，又优雅地来到芳华殿。

　　给沐熙诊脉过后，写了方子，交代一旁的冬梅将方子拿去太医院给云知行，转眼又将发呆的云之贤看着。

　　悠悠地捋了一把胡子，商梓慢吞吞道：“我是不是也得给你看看，今日怎么呆不隆冬的？”

　　云之贤回神，一把携住商梓，凑过来小声问：“商大哥，梦见寻常不能见到的怪兽，当做何解？”

　　商梓来了兴趣，问道：“何种怪兽？”

　　“比如，麒麟、凤凰之类的。”

　　商梓愕然，惊了好一会儿，复问道：“麒麟如何，凤凰如何？”

　　云之贤移动凳子靠过来，紧紧挨着商梓，小声地详细地把梦境说了一遍。

　　商梓闭目许久，不但在细细斟酌，宽袖里的左手也在推算着时间和方位的数学题，他猛然瞪大眼睛，一拍桌子，高声道：“丫头不得了，你这是胎梦啊！”

　　“噗。”
　　云之贤喷了一口茶。

　　……

　　翠儿寻了抹布来擦桌子的当儿，窗外几只喜鹊飞了过去，叽叽喳喳叫得欢畅。

　　这宫里的人们被要求得谨慎规矩，多数时候又只会埋头苦干，难免常日苦闷，所以都喜欢新鲜稀奇的事儿，如能听到一个新鲜的事儿，一定会一传十十传百这么分享下去来彰显自己是百事通。

　　问过脉案的沐熙更衣去了，大多随侍都跟着到暖阁伺候。除了云之贤和商梓，外殿内就剩下可可和翠儿。

　　商梓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咋呼，幸而没有其他人听见，否则这个八卦会在霎时间内传得满宫都是，过不了小半日又会一一分裂成几种说法：
　　比如云之贤的支持者们会说：未来的女主子做胎梦啦，咱们良境要添小皇子啦；
　　比如守中派会说：自来没人见过麒麟，都是传说里描述得热闹，许是夸大了吧；
　　又比如那些对她存有误会的，指不定会说她异想天开，意在诓骗皇帝早些迎她为后……

　　诸如此继续传谣下去的话，在明日中午前，肯定会传得朝堂上都人尽皆知。

　　云之贤摇摇食指，否定道：“此言差矣。胎梦大多在有孕初中期，太后宫里的嬷嬷早上才教过的，商大哥你别想诓我。”

　　商梓又是那个要命的迷之微笑，反问道：“你怎么不会想到是预言呢？”

　　“预言？是我的？”

　　商梓依旧一副欠打的神秘状，悠悠道：“不能是别人的胎梦被你做了去吗？”

　　云之贤默，有亲生母亲这么不受孩子待见，还有这样被人家做了去的胎梦？

　　忽然想起早晨在福康宫，太后说她和沐熙两人都没伺候过夫君，所以不懂闺房秘事……
　　她没出嫁这就罢了，怎么沐熙也是？
　　难道她和皇帝还没那个那个吗？

　　云之贤认真思考时，本是等着打趣她的商梓突响起警钟。
　　哎呀，坏了！

　　那日，云知谨让他不能同景誉浑说什么“一举得男”之类的话，当时他想，原来这景誉在夜里偷摸去看过之贤丫头许多次都没下手，想来定力是有的，只是眼前这位……

　　除了命数捉摸不定，纵然脾气有些路子可琢磨，但人一遇到感情之事，关心则乱，不按牌理出牌的几率也大，就怕他这么一提，万一景誉回来，她一主动，两人这么……

　　商梓后悔自己太得意忘形。

　　又记起午后进宫时，皇帝提起前两天夜里云知谨大闹御书房的事，商梓又有些后怕，十分担忧，若因此提醒云之贤主动，而真的促成了让云知谨提早当舅父这事，那云知谨知道是他背后给提的醒，盛怒之下果然是要同他割席的。

　　商梓有些心急，他催问道：“还没想明白？”

　　云之贤是想着，皇帝和皇妃两人都对她很好，此时她去八卦一番，就有些恩将仇报的意思，太过议论对自己好的人会遭报应的。但她又好奇得很，如此两难。

　　最后，云之贤抿了抿嘴，坚定道：“想不清楚。”

　　商梓闻言，暗自松了口气，换上了一副“你可以啊，明明知道我指的是谁却说不知道”的神色，他清清嗓子道：“来龙去脉太复杂，解释废口水，且如此。”说完起身，拎上小药箱就走了。

　　商梓出了朝露宫后，抬起衣袖擦了把汗。

　　还好就这么没头没脑的草草结束，诚然不是她的胎梦，但若那丫头刨根问底的话，他又得泄露多少天机啊！

　　既有胎梦，那说明之前推算出的一连串喜事仍会发生。

　　那，云之贤这未能应数的血光之祸，是不是已经化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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