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梦

　　给洛萤施完针，嘱咐了她平躺着后，商梓与云知谨一同走出寝室。

　　忍了许久，终究也没能忍住，商梓挖苦道：“说给孩子取名就说给孩子取名，扯什么族谱，难怪之贤不高兴，你也太不会挑时间了。”

　　“那丫头近两年对人对事总是疲软应付，心里不知道揣着什么要紧事，东折腾西捣鼓的让人担心，还不如就应了当年你师父那番话，终日在家还好些。每每想到她为皇帝接下那一箭时的情景，我就要连做几日噩梦，你说，若没有景誉挡在前面缓了缓箭的速度，她此刻……”

　　云知谨不敢再往下想，烦恼又无奈道：“我爹自小偏爱她，虽说放任自由，也总说成其自然，私下暗地里可宝贝着呢，成日想着法子历练她，让她接家里生意的念头也不是这两日才有的。她那话让我爹听去，又得伤心了。”

　　商梓听得出云知谨对幼妹的疼爱，偏着头劝道：“想来伯父也不会因为之贤拒绝他而退步的，是你操之过急。至于，说终日在家也不妥。以前之贤不爱出门时，难道外头的人就不议论她了？幸好，她对人情往来惯是冷淡的性子，从来没改变过，也知道日常行事需避开是非，更难得的是，她人沉静，性格也和善，不会与他人过多计较面子上的得失，这是她自己积的福分。老天的一碗水端得平衡，有得有失，你也不用执着。”

　　操碎心的云知谨叹出一口气，“唉。”

　　迎风站了一会，他想起件事，又与商梓道：“今年可还有好日子？我看，等景誉回来就让他上门提亲吧。”

　　商梓挑眉，高深莫测地捋了捋胡子，摇头笑道：“今年嫁娶的好日子是没有了，可备孕的好日子是有的，而且一举得男的机会大。”

　　闻言，云知谨拧了眉头，声音也高了起来，“我早警示过景誉，成亲前不能与之贤做羞羞的事，他也答应了。你若与他浑说，我得与你割席。”

　　眼见面前的这位仁兄脸上是一等一的认真，比在朝堂上更专注严肃时，商梓顿感意外，又听得清这句威胁是决绝的心意，遂收起玩笑的语气并点点头。

　　“好吧！可之贤主动的话，那……”
　　商梓摊了回手，抛下认真的仁兄径直走了。

　　啊，没错！
　　云知谨痛苦地扶额，又揉了揉太阳穴，可见苦恼得很。

　　千算万算，他竟然把云之贤给漏下了！他这个妹妹可是主动得很，再说景誉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此干柴烈火，若说明年他当舅舅，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苍天啊，他家云之贤是不是投错女胎了，为什么一个大家闺秀在男女之事上可以这么主动？

　　不对，应该是景誉太被动了。
　　对，就怪景誉！

　　被未来大舅子在心里责怪了一把的人历经艰辛，已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此时，整个人更是心无旁骛地被云之贤占满，每时每刻分分秒秒，脑海里全是她。所以，正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午后，洛萤刚睡下，云知谨抱着刚吃完奶的女儿在院里拍嗝，又哼着不通畅的小曲儿哄她安睡。

　　云之贤坐在洛萤房里给侄女做顶挡风的帽子。还在给兔耳朵帽勾边时，听得院里有两个声音在争吵，还越说越大声，她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同阿碧和可乐一道出门去看个究竟。

　　见到来人，云之贤吃惊道：“六王爷怎么来了？”
　　又见凌长衾正在抢自家兄长怀里安睡的侄女，更是吃惊：“王爷为何要抢我家小侄女？”

　　凌长衾有些尴尬，施施然收回手来。
　　“只想同我这小外甥女儿打个招呼，打个招呼。”

　　云知谨轻哼了一哼，没有答话，只不着痕迹地逐步远离凌长衾。

　　待离得远了，他又格外感叹，怀里睡着的女儿真真心大沉稳啊，适才这么大折腾都没能吵醒她，着实和她姑母云之贤幼时是一个套路的：只要想睡，雷打不醒。

　　心大的云之贤沉稳地吩咐阿碧去给王爷上茶，又着可乐回到屋里看护洛萤后，才同突然到访的凌长衾一齐在院子里坐下。
　　“我大嫂未出月子，还不能亲自给王爷斟茶道谢，请王爷谅解。”

　　凌长衾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只是挂着不悦告状道：“你这哥哥不通人情，我就想好好看一看娃娃，好好说他也不肯，我一着急才上手去抢的。”

　　云之贤笑笑，解释道：“小孩子当下骨头软嫩，动作只能轻缓，不能用蛮力。哥哥也是爱女心切，还望王爷谅解。”

　　“他小气这便算了，”凌长衾皱了皱眉头，“可我同你说让云知行入宫来，你回来多日，竟未将本王的话听进去，一是没把云知行带进宫，二是纵了云知行向太医院告假，说是母亲病了要在家尽孝侍奉。你们分明是不理会本王，不拿本王当回事……”说着，凌长衾双手抱胸，一副“宝宝不开心”的模样。

　　云之贤正准备道歉解释，谁知凌长衾眼神一亮，突然一拍大腿，自顾自说道：“对啊，反正已经出宫，我直接去云府拿人，这不是能见着那小子了吗？”

　　说罢，他急匆匆起身，与云之贤道：“记得告诉萤儿，我来过了。”说罢，拔脚疾步走出院门。

　　云之贤还愣着，凌长衾一阵风似的又折回来，“嗒”一声放了个锦盒在桌上。
　　“给孩子的”。

　　话音还在面前，人却一阵风似的又走出了视线。

　　六王爷的凌波微步当真了得，云之贤在心里赞叹一番。

　　在市集上随便一打听，便能详尽知道云家在哪儿，凌长衾直奔而来。

　　云家来过元帅将军，来过御医，来过公主，就连当今皇帝和皇妃都来过，这般鸡犬升天、蓬荜生辉不知几回。只是这天来的这个王爷倒是奇特，不找太傅不找云之贤，却是来找云知行的。

　　管家让家仆去书房叫小少爷，奉茶后便立在旁边悄悄地打量这位六王爷。

　　王爷的面貌与皇帝却有三分相似，只是皇帝俊美，这位王爷却有些粗线条，看着和善亲近，但不知道怎么的，这份气质却有些……

　　管家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份熟悉的亲切感。

　　随着家仆来见客的云知行心里疑惑：皇帝日常忙碌不会出宫，就算来，也不会再借王爷的名头，况且家里人也是认得皇帝的；可他日常在太医院或者军营里进出，并未与哪位王爷再有交情，虽说三、四王爷常去军营找纪春和东方亮饮酒谈天，与他偶尔也会打个照面，但并不与他亲近啊，更别说有事找他忙了。究竟会是谁呢？

　　这个疑问在他跨进前厅门槛，抬头一瞬间便得到了解答。
　　如雷劈中，云知行动弹不得。心说，是不是沐襄同这人说了什么，怎么这烦人的人还找到家里来了？

　　看到云知行来了，一旁站着的管家这时候才能对号入座：是了，这位王爷的气质与我家小少爷的脾性很是对味啊。

　　枯坐许久，将将要起身自行去寻人的凌长衾看见云知行来了，像开了花儿似的，天真欢喜如孩童，又见云知行反应过头，便嗔了一句，“逆徒还不过来拜见师父。”

　　云知行做“活久见”状，回了他一句，“神经病，何叔送客。”说罢转身就走。

　　凌长衾两三步撵上云知行，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喝道：“莫走。上了本令贼船的，却从没有人能从我手上逃脱。”

　　云知行既被拿住衣领不得继续走，却也不打算多做反抗，只道：“六王爷厚爱，下官拜谢。只是这一生，下官只认商梓为师，且已在祖师爷面前立誓，终生严承师训，当心怀天下，济世行医。皇天后土皆为证，弟子不敢有违。”

　　凌长衾讥笑一声：“是了，你的心既能怀天下，又冠冕堂皇说了这样多话，却不知本令让你拜在门下，口称一声尊师，亦是救济天下。他日事成，皇天后土不管能不能为你作证，神灵有知，却也能原谅你当年誓约过于严重之误。”

　　云知行转过身面对凌长衾，不解道：“王爷话中似乎另有所指，下官愚钝，还请明示。”

　　凌长衾释疑道：“林家祖上却是有些阴德的，不然也不会苟延残喘至今，但林氏向来睚眦必报，你以为你用鞭子将林璧抽开花后，不痛不痒地关了几日便能消解林家的恨意了？若不是本令拿住林家一些见不得光的短处，又与皇帝唱了一段双簧，你如今还能安然无虞地在家尽孝侍奉双亲？你这脑袋瓜子能知道景誉诈死，能知道你师父商梓怀有易容奇术，能知道林璧与刺客相熟，莫非从未对此事生疑吗？我却不信。”

　　云知行听罢大惊。

　　这种受刺激的心情好多年没出现过了，激得他的小心肝儿一阵欢跳。但若不是这几年经历过许多事，他的性子早被磨练得稳重得体又“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他大概也要将眼前和蔼望着他的凌长衾抱一抱亲一亲的。

　　棋逢对手，可对手与之看似实力相当，云知行并不领情，还打算装蒜。
　　“多谢王爷提醒，下官日后会小心行事，不再招惹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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