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梦

　　眼看云之贤的伤好得很快，加上锦氏有云知行照顾后，之前独自一人周全和照顾所有病号的商梓，终于歇了下来。

　　这天也是在繁星爬满天空时，他才回到军营的住处。还未来得急擦把脸、喘口气，一士兵入帐来说肩膀有些不适，请大夫帮忙看看。

　　诊查后发现是锁骨处有些脱臼，一番正骨推拿下来，浑身再没半点力气。

　　记起今日初一，倒令他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来。

　　顺承师命，每逢星象交替时，他就要起卦替云之贤卜一卜，一来是太师叔祖交代，二来……

　　商梓在心里叹了一叹，亦如当时正松交代嘱托他此事时的表情。

　　这个“二来”的缘由，师父并没有宣之于口。
　　想来也是师长们的秘密，不宜对外明示吧。

　　距上次起卦已三月有余，商梓斋戒一日，沐浴净身后，仔细用香灰在地上画起方圆规整的图，又燃起檀香和火烛结出一个法阵。

　　烟线摇晃几下后，直立上升。

　　商梓诚心祷祝，口念术语。

　　哗啦哗啦，一阵铜钱撞击龟壳的声音。三枚铜钱从龟壳中倒掷出来，滚了一地。

　　只一眼就能解卦的他却对卦象起疑，待又推算一遍，结果还是一致。

　　商梓大惊失色。

　　怎么会……？

　　…………

　　回到家无事可做的云之贤放空了一日。

　　第二日，记起芬达那丫头如今要成家了，便开始着手为她准备嫁衣嫁妆。

　　纵然家中办过喜事，但“嫁”和“娶”在筹备上还是有些不同，一些风俗及琐碎小事上不明白时，又急去请教锦氏。

　　无双和豆蔻午休时，锦氏同蓝氏一同饮茶闲话。
　　锦氏想起云之贤来问风俗嫁娶礼仪时认真的样子，同蓝氏打趣道：“女大不中留啊，恐怕是自己嫁人心切，便早早地来问清了风俗和婚嫁琐事，这丫头从来都不做没有准备的事。”

　　蓝氏也笑了，“双十年华正正好，该嫁了。虽说有婚约在前，但两个孩子也心心相印，这是天大的好事。未来姑爷忠厚孝顺，咱们家闺女聪慧贤淑，天造地设的，哪儿有比这更好的缘分去？”

　　“以前你老说我着急，如今自个儿也开始盼着多个人喊你二娘了不是。”
　　锦氏笑岔气，清痰堵了嗓子引得她一阵咳。

　　蓝氏上前来轻拍她的背心，又替她顺顺气，担忧道：“病过一回后，看你这身体可不如往常了。眼看之贤快要嫁人了，你老郁着这口气不顺可怎么好？可要看开些呀。”

　　“俗话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这丫头说省心也省心，说不省心也极让人不省心。我现在一想到她呀，这怀里啊就像抱着个哭闹不歇的娃娃。她性子脾气那样急，像极了老爷，又倔又较真。你看之前老大说奉国公想要誉儿做女婿，这本是笑谈一句话，被之贤听去就起了大风浪了，这孩子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堵着气呢，沐襄那孩子来了几次，她就甩了几次脾气，真真眼里容不下半颗沙子。若誉儿日后为良境做栋梁，万一皇帝另行赐婚呢，这日子可该怎么过？”

　　“娃娃们自己的生活得自己过呀，我们这些瞎操心不起什么作用的。我看皇帝啊，多少顾着之贤的面子，既要成全她，也定会让咱们姑爷只对之贤一人用心的。”

　　锦氏皱眉，有些责怪蓝氏，“你现在是老护着之贤，等明儿这孩子又闹出个好歹来，我便不管了，由你去替我教育她好了。”

　　蓝氏笑着，一看锦氏生气了，赶忙道：“好好好，你可别恼我。以后我不为那坏丫头说话了，只站在你这边可好？”

　　“那还差不多。你不帮我，我都说不过那坏丫头。”锦氏转怒为乐。

　　蓝氏笑嘻嘻道：“是，遵命。”

　　坏丫头云之贤正带着可乐和可可到集市去采办彩礼首饰、家具和糕点。
　　想着等皇帝选好日子了，这些东西都要作为嫁妆给送到宫里去的。

　　三个人不是第一次逛街，却是第一次采买物什，都欢喜地一边走走看看一边吃，戒备心全无，全然不知道自己已被人尾随了。

　　隐在她们身后不远，一名白衣少女梳着两个圆髻，圆髻上又扎着白色的团绒小球和铃铛，肤色胜雪，一张嘟嘟的娃娃脸被晒得红彤彤的，眉目清秀，与她正在跟踪的那名女子有些相像，樱唇抿着，看起来有些紧张。

　　一玄衫少年盘腿坐在一旁，慢悠悠地磕着瓜子，无奈地看着他们一行十人借以躲避藏身的卖馄饨的小摊，心衰似地叹了口气。

　　他出声问道：“姐，这小摊儿能躲得了我俩，也躲不下殷叔他们八个人啊。”

　　白衣少女侧过头来一看，除了她趴在馄饨摊一侧打探情况，玄衫少年盘腿靠着小摊，其余人都跟排队吃馄饨一样站在小摊旁边。

　　热情好客的摊主正在询问殷叔，几人吃馄饨啊，加不加虾酱啊，加不加烤海带丝啊，加不加鸡蛋碎，加不加脆米花呀……
　　而殷叔是目空一切的样子，肚子却很诚实发出“老板，料都加”的咕噜声。

　　“那我们冲出去把长姐绑了？这多无趣呀！长姐这么多年都不曾给我们俩写信，大表哥成亲时我们刚好在祖母家过正月十五，娘也没同我说，偷偷摸摸和爹就来了，谁知道半途走错道直奔南郡去了，最后回来也没能同我们说说婚礼如何，表嫂又如何，导致我们现在都不知道表嫂长啥样，不是偷看到了舅父给娘的信，我还不知道表嫂这月就要临盆了呢。”

　　原来，这正是云老爷的妹妹的两个孩子，汤圆和汤方。

　　汤方默了一默，看着一脸正色的胞姐，疑惑道：“我俩此行，难道不是因为爹要为你择一位夫婿的事让你不开心了而逃出来的这件事吗？”

　　“谁，谁说的？”汤圆昂起下巴，“你姐姐我今年才十八，正当好年华，平白这么早嫁去当老妈子伺候别人，你忍心呐？”

　　闻言，汤方和后面一溜水儿的人都惊了。

　　殷叔含了一眼眶老泪，心想：小姐你被当家的宠得飞天入地的，谁敢让你伺候啊？但这番正义之言能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你让自小看着你长大的老殷叔着实佩服啊。

　　汤方叹了一口气，继续扮演心衰症患者。

　　汤圆看胞弟歇了，听得路过的小贩吆喝糖葫芦，正准备拿出钱币去买糖葫芦时，幡然想起自己本来是在跟踪长姐的，复探头出去想继续盯梢，谁知道一番对话下来，街头早已失了云之贤的踪迹。

　　汤圆一着急，“噌”一下就站了起来。

　　这馄饨小摊儿的四角，原是固定有板子的，馄饨的汤料、葱花、蒜泥等配料和面粉都在这些板子上置放着，方便摊主及时取用，也非常顺手就能拿到。

　　然而，汤圆这一起身，竟撞得置放面粉的那一处塌了。面粉撒了，飞得满天满地满身，本是隐了踪迹想要跟踪人的人，意外地成了街头奇景。

　　心力更加衰弱的玄衫少年捂着心脏退了半丈有余，其余家仆则是分散站开，或望天看鸽子飞，或蹲着看墙边蚂蚁，或做路人驻足又或两两聊天……

　　汤圆揉开眼皮上的面粉，看着许多人围了上来指指点点，胞弟和家仆又不关心自己，最重要的是还跟丢了长姐，眼看带出来的钱一路上都快挥霍完了，如此她还养着九个人，这可怎么办啊？

　　她出来时拿的都是她自己攒的钱啊，从嘴里抠下来的啊，为什么她想见大表哥要见得这样艰难？

　　委屈之极，嘴一扁，站在街头“哇”一声哭出声来。

　　云之贤从糕点店里出来，见到糕点铺旁的馄饨摊儿围了些人，围观的人都在对包围圈中的白衣少女指指点点，本想不做多管闲事的她，却因为瞥见少女的打扮而疾步上前。

　　她拨开人群，走到大哭的少女面前一脸惊喜。
　　“如意？你是如意是吗？”

　　汤圆睁开正在挤眼泪的眼皮，一见来人，竟真的哭了，且哭得更厉害，“长姐，你让如意好找啊。”说着就扑了上来。

　　半丈外的汤方也移步上前来，对云之贤笑得和煦文雅，作揖礼道：“长姐。”

　　抬眼就见高自己半个头的少年清俊，眉眼竟与胞弟云知行有些相像，云之贤喜道：“你是小吉祥吗？你也长这样高了。”

　　被唤做“小吉祥”的汤方听罢，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猛弹了两下。

　　可乐领着可可给表少爷和表小姐行礼，殷叔则领着家仆众人给云之贤见礼后，如此寻亲闹剧才真真是结束了。

　　汤圆泡在浴盆里玩着玉兰花瓣，云之贤坐在浴盆边上给她梳开打结的头发。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也是一脸好笑。

　　“寻不到我们也可问一问街头的人，再不济还有官府，你可不是知道哥哥的名字吗？”

　　“等在官府里，让家里敲锣打鼓地迎回来？那多无趣呀！偏要自己找到的才显诚心。”

　　“你今天闹这一出，恐怕明日整个皇都都知道云家的表小姐是个爱哭鬼，平白惹人笑话。”

　　“长姐会笑我爱哭吗？”

　　“不会。”

　　“那并不是整个皇都，我长姐就不笑话我。”

　　说罢，她笑嘻嘻地转过来正对着云之贤，乖巧道：“我长姐最好了，听娘说长姐以前小时候也这么为我梳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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