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梦

　　云之贤醒的次数越来越多，说话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皇帝很是高兴的消息传得满宫都是。

　　而静国公府这位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林璧，无法再装着重病不起的样子。

　　毕竟商梓不说穿，是因为他根本没将他林璧放在眼里，是与落在衣襟上的微尘一视同仁，每日只管切脉配药，其余的话却吝啬多说半个字。

　　原与商梓客套打太极时说的话，日日犹在耳畔，林升很是谨慎。

　　再者，今日晚间他在书房文案上发现一封信函，火漆密封，展开来看，信中内容大多写的是他家这些年私下办的事，虽不全面，但冰山一角已然被揭。
　　他又很是惊慌。

　　…………

　　赏花大会事后的第六日，静国公林升在朝会后单独面圣。

　　一来北郡藩王作乱的局势得以控制，特来皇帝跟前邀功，二来林璧被打之事，他有些说法要来向皇帝复命。

　　听说静国公府不追究云知行，凌长里很是满意，客气道：“林璧也是我良境的后起之秀，孤十分看重他，看他受此无妄之灾，本是要替他出一出头的，不但云知行要受罚，云家教子不善也要受罚。只是，如今前朝事忙，正是用人之际，上次事故后，云知谨禁足，景誉受伤，他们缺下这些位置虽有人暂替，但新手难免不得力，一些要事都搁置了。孤对云知行很是气恼失望，你个小小御药竟连累了许多人，再摇动朝政，这怎么了得？亦对静国公府很是愧疚。但爱卿你如此深明大义，这不但是孤的福气，也是我良境之福。孤一时半刻在巨大的欢喜中，还不知道怎么赏赐于你。”
　　说着，凌长里激动地走到静国公林升的面前，眼里含了一包泪，拉起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孤真是被感动了。”

　　又有高帽戴的林升很是欣喜，作态跪下，咚咚磕头，“皇帝折煞老奴了，皇帝折煞老奴了。”

　　凌长里扯动嘴角，像是笑，眼里却没有半分欢喜，他冷漠地看着林升磕头，伸手虚扶了一把，“林大人请起，如此，孤今日就将云家解禁足了，云知行也好放出来回家去，听说他母亲为了一双儿女，茶饭不思，已然病倒，可怜天下父母心呀，林大人这么做又何尝不是为林璧积德。”

　　林升眼神动了动，若有所思，他拱手鞠躬道：“皇帝以仁孝治理天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只当将仁孝刻进心里，不敢有违此道。”

　　凌长里见其受教，一念起，转而礼貌地打发道：“林璧好了之后让他来见孤，孤要给他指个好去处，如此才真正心安。”

　　“多谢皇帝。”林升眼观鼻、鼻观心地恭敬，心里却如春天那般，百花怒放。

　　静国公前脚刚出宫门，放人的圣旨便立刻落印。

　　云知行走出宗府后院的禁闭室，还在呼吸新鲜空气时，那叨扰他七天的声音又在院外响起，还越来越近。

　　他暗叫不好，四下寻找后，赶忙从一跺矮的墙脚向上攀去，身子一跃便翻到外面去了。

　　好心情的凌长衾又扑了空，站在后院里喊得哭天抢地，又大声嚷嚷了许久，可见是真的气恼了。

　　没地方撒气，罚了看护后院的侍卫们集体跑圈后才是略平复些，但，嘴上也还恨恨念叨着。
　　“好你个机灵鬼！日后，定让你这小家伙在本王手里吃点苦头了，你才会老实。”

　　云知行心想：这般疯癫无状真是惹人烦厌，真不知道我这一身正气是怎么吸引这等人靠近的？

　　奈何老天有问必答，特意早早设下伏笔，格外巧合的将宗府大门门槛拔高，一身正气的云知行被多出的那半寸门槛绊住，愣是直直地摔出门外去，还差点磕破门牙。

　　树上知了像是看了一场精彩的喜剧，安可的声音叫得欢快极了。

　　一路疾跑来见他想了几日的长姐。

　　似有心电感应，云知行前脚进殿来，云之贤就醒了过来。

　　春兰正在喂药，云知行候在正殿里无事可做，只目不转睛地看着用轻纱蒙住脸的可乐。

　　可乐被看了一阵，心里头有些恼，“你到底在看什么？”

　　“天气这样热，你还蒙着面纱，消肿的药会随着汗浸到面纱上，能留在脸上的药膏有用的成分不多了，又怎么会好得快？”

　　“那我揭下来，你可不许笑我。”

　　云知行正经地点头，“嗯，我不笑你。”

　　可乐确认了好一阵他不像是开玩笑时，便抬手慢慢将面纱揭下。

　　“噗，像寿桃。”云知行的承诺宛若放个屁那样，轻易破功。

　　可乐羞红了脸，恼怒着走上前想打云知行一下，但已有人替她出了气。
　　言沉进殿时刚好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看到云知行不知轻重地嘲弄可乐，心里有股气起伏不平，他疾步上前用刀鞘轻轻敲了云知行的头，严肃道：“你这小子关禁闭这几天反省到哪里去了，一解禁后就原形毕露了吗？”

　　云知行捂着头，解释道：“偶尔闹可乐两句罢了，谁让她与我这么见外。”

　　与言沉见礼后，可乐不想理会云知行，转身到寝殿里去了。

　　不一会儿，春兰端着碗出来，笑道：“言将军日安，云御药日安，之贤小姐让云御药进去呢。”

　　云知行同言沉点点头后进寝殿里去，抬眼看见云之贤病恹恹地躺着，虽是笑着看他，但脸色苍白又消瘦的，十分不好看。
　　他心头一颤，两行热泪又滚了下来，扁着嘴巴委屈喊道：“长姐。”
　　他跪着扑在床榻边，呜呜呜地哭得伤心。

　　“做错事自己要承担，有什么好哭的。以前总惯着你随意胡来，如今没有办法管你了，你竟闯了这么大的祸，看你这会儿长不长记性。还有，我听商大哥说，娘亲为了这次的事受了不少惊吓，此刻卧病在床，你快回家照料娘亲去吧。”
　　云之贤刚有了些气力，却全用在说教上。一口气说完，又喘了好久才是平静下来。

　　原有满腔的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云知行想着还是回家见了大哥再说吧。

　　他擦了眼泪，顺从乖巧道：“那长姐你好好保重身体，我这就回家去。”

　　云之贤见他似懂事一些了，心里安慰，笑着应承道：“好，让爹和娘亲不用担心我，现下不宜有太大幅度的移动，再将养几日等伤口结疤，我就回家去。”

　　“嗯，好。”
　　云知行抬袖擦了擦眼眶，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可乐与云之贤道：“今日倒乖觉，没有胡搅蛮缠，吃一堑长一智，看来是要长大了。”

　　“他是有话要说的，知道我还在养病，所以没有说出口罢了，如今他没事了，我反而特别挂念娘亲……”

　　“商大夫说夫人近两日能进些粥了，等知行回去，或许就好得更快了。”

　　“可乐，我想娘亲。”

　　这几日昏厥，她随着一双白皙冰冷的手和一把冬日般清冷的声音去旅行。
　　一梦五日，御风飞行、斗转星移的一番天地长过寻常人的一生，足够回顾前世今生，足够随着意念去看到那些年里，笼在黑暗阴影里默默挣扎和守候的那个努力又透彻的少年，足够去理解他那些没能对她说出口的话。

　　有些鼻酸得紧，云之贤赶紧背身去擦了擦眼泪。

　　没发现云之贤情绪的起伏，可乐拧了一把湿水的帕子准备给她擦身，道：“昨日聊天，听言将军说起是皇帝授命对外宣说是在家养病，其实是让景少爷秘密带兵去南郡查案了，这一走也还得等些时日才能回来罢。不过家里解了禁足，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小姐不要多思多虑，还是好好在承恩殿养好伤罢。”

　　云之贤叹了口气，“我在这儿，才是给皇帝和皇妃带来诸多不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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