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如梦

　　女官四人退下去准备熟鸡蛋给可乐和两个洒扫丫头消肿，殿上仅有容澜。

　　凌长里挥挥手，示意仍站在殿中的侍卫退下。

　　本想着要重重责罚容澜不敬不尊之罪，可念在其是初犯，凌长里忍气，同容澜平和道：“你为何怨恨云之贤，孤不想知道，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想说，孤也不愿意听，怕脏了耳朵。你对孤好，孤记得，这份感情无论是在什么因缘下生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感情不是手段，若你的感情是你的筹码，那么如今你该知道，你亦是孤的筹码。劝你一句，不要在刀尖上舔血，因为血有可能是从你自己身上流出来的。”

　　虽然她真心待他，但她要伤害云之贤，这样的心思不可饶恕。

　　凌长里站起身来，“你贵为夫人，虽在皇妃之下，但身份也很是贵重，这是孤白纸黑字写的诏书，并亲自授你夫人的雅印和令牌，你不要让孤失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些好的句子多多念诵。如今是敬你三分，可孤的底线不是任何人都能触及的，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将地上的容澜拉起来。

　　“禁足三日以示惩戒，三日后，孤会遣人去欢喜殿取你亲自手抄的《太平经》，跪安回去吧。”

　　容澜低头，僵硬地行礼后，失望又满身怨念地出门去。

　　闹了一阵的承恩殿终于恢复了清净。

　　凌长里招手让站得远的可乐上前来，安抚道：“现下我们只能如此，待景誉回来后，局势会更好些，你别怕，只管好好照顾之贤，万事有孤在。”

　　可乐用帕子遮住肿的脸，朝凌长里福了福身，“是，多谢陛下。”

　　“今日开始，孤会安排言沉、纪春和沐逸阳三人轮流看护你们，你也好松懈些。皇妃早晨来请安时也说了，她想遣随嫁的春兰和冬梅过来帮你打点，孤想了许久觉得人多反而不好，只承了让春兰一人来，晚间就到，你们也好搭个伴。”

　　“奴婢多谢陛下。”

　　“嗯，晚些时候，孤会让商梓过来看看你们脸上的伤。前朝还有事忙，就先走了。”凌长里起身，大步朝外。

　　刚走出宫门，可乐追着跑了出来，疾声道：“陛下，陛下请等等。”

　　凌长里听到可乐着急的声音赶忙停了脚步，联想到是不是云之贤有事，又转身往回走了几步，蹙眉急道：“怎么了？”

　　“小姐，小姐她醒了。”可乐喜道。

　　凌长里心喜，疾步奔回正殿，直至床边坐下，看见云之贤也将他望着，眼里带着一丝笑意，轻轻道：“王爷。不，皇帝。”

　　凌长里顿觉鼻尖一酸，许多话堵在嗓子里难受，开口却是一声嗔恼，“你傻不傻？”

　　浑然不知自己再次躲过死神召唤的云之贤嘴角带着笑，缓慢道：“不是公主就是你，我没有选择。就当是，就当还当年欠你的一条命……”

　　费力地说完已花了很久时间，云之贤接着道：“我知道最近肯定发生了很多事，你们肯定都忙疯了，好好照顾自己，景……”
　　话还未说完，她疼得蜷起膝盖，皱着眉头又晕了过去，这么短暂到他以为刚才是一场错觉。

　　谁让你还？
　　凌长里赌气，心有不甘，却又伤怀。
　　你竟要狠心地将最后一点念想都想与我切断吗？

　　…………

　　晚膳前，凌长里到福康宫请安，还没入殿门便被贴身伺候郑氏的兰姑姑拦下。

　　兰姑微微颔首，平淡礼道：“太后午后从承恩殿回来就心情不好，刚刚用了些粥睡下了，皇帝也回去歇息吧，明日再来。”

　　凌长里点头，轻声道：“好。今日容澜闹了这一出，想必母后听闻也是累得很，孤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兰姑福了福身，“老奴恭送皇帝。”

　　凌长里知道郑氏避而不见也是因为生闷气的缘故，所以没有强行进殿探望，心里决定给些时间来缓和这紧张的母子关系。
　　眼看最近这些事情一件件离奇发生，巧的却是与他得力的几个人都分别被一些事情给牵绊住了，如此把他孤立了起来，还真真应得起这个“孤”字。

　　凌长里无奈，失声笑了。

　　七喜小心打量着凌长里的神色，轻声问：“皇帝要回承恩殿看看云主子吗？”

　　“今日闹了一出，三个丫头还没缓过神来，就不过去添乱了。”

　　“那陛下回御书房吗？”

　　“去芳华殿。”

　　…………

　　朝露宫，芳华殿。

　　女官们在上灯，宫人们则端着水盆向殿院洒水，也仔细用艾草熏了每个角落。

　　沐熙刚用完晚膳，冬梅正在伺候她用茶水漱口。

　　听见动静，抬眼就见凌长里入殿来，沐熙起身迎上前去，“陛下万安。”

　　凌长里示意她不用多礼，自己坐下后，叹出一口气，幽幽道：“今日母后与容澜到承恩殿闹了一下午，我心里憋得慌，来与你说说话，别拘礼。”

　　沐熙示意冬梅将女官尽数领出去，自己挨着凌长里在檀木方几的一边坐下，将晾得温热的茶水向他那边推了推，温和道：“陛下可用了晚膳了吗？”

　　“没什么胃口，但也进了一些。春兰过去承恩殿了？”

　　“是，七喜送母后回宫后，专程绕了过来，提点着春兰赶紧过去，说是承恩殿有事忙不过来。之贤，没事吧？”
　　沐熙脸上挂着担忧。

　　凌长里摇摇头，“容澜闹过一阵后，她倒是醒了一会儿，只是可乐和杂扫的两个丫头被她掌了嘴，如今三人的脸肿得话都说不清，可见下手真真狠。”

　　“其中许是有些误会，否则容夫人也不会这么严词厉色地要责罚三个丫头。芳华殿里婆子丫头多，春兰日常是手脚麻利，可也有照顾不周的时候，不如也将冬梅指过去吧。”

　　“那怎么行，如今你身份不同往日，也不是在自家府邸，身边断不能缺人，而且冬梅那丫头素来得力，她在你身边，我还安心些。如今前朝事忙，疏忽有时，保不准容澜也会想着法子来找你麻烦。来见你前，暗哨回报，说容澜在之贤床头说了一番心里话，此番话听来滑稽，却实实在在的昭显了她们容家的狼子野心，我不得不防。”

　　沐熙心一动，舒和地笑开了，她伸手过去覆上凌长里搁在桌上的手，软语道：“陛下如此思虑周祥，臣妾内心安然并无恐惧，只是，看着陛下忙碌，臣妾内心不安，还请陛下授意臣妾做些什么，如何才能为陛下分担。”

　　凌长里也舒出一口气，他握着沐熙的手，“你已经分担很多了，此刻我要保你与之贤平平安安，待天下安定，我们再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虽然现在局势混乱，若日后陛下要迎之贤入宫，一些事也该缓缓操办起来了。”

　　凌长里敛容，严肃道：“景誉在朝中尚未立威，赐婚还早，不着急。”

　　沐熙一愣，没有从刚才那番话里听明白，“陛下的意思是……”

　　凌长里笑笑，“我一直都属意她来做这个皇后，但父母之命从来霸道，没有道理可讲，再说云知谨和商梓都为他俩求过情，我也不想做打鸳鸯的那根棒槌，难看死了。”

　　他看着沐熙，面色柔和，亦带着些歉意：“早知道你贤惠，即便是之贤担着个皇后的虚名，你也从来不埋怨我，亦不向她发难。你的善解人意，我甚欣慰。眼下，云家为了朝堂稳定，竟被我们凌家推到了一个不能回头的位置；再说，凌家也欠景誉百来条人命。如此，我也不敢坐视不理，必然要保证云家和景誉好好的，若这段时日你能代为看护之贤，最好不过了。”

　　凌长里有情有义，受感动的沐熙眼中柔情万千，温和应他道：“是，臣妾遵旨。”

　　两人拉着手又说了会儿话，待凌长里回御书房后，冬梅端水进来给沐熙净手，“娘娘，陛下今日也不在这儿歇下吗？”

　　“前朝事这样多，他一人分身乏术，怎好花前月下。”

　　“云之贤小姐真的要当皇后了吗？”

　　沐熙温和地笑了笑，坦诚道：“我也希望她做皇后，如此皇帝便会多些笑脸，毕竟他信任之贤，之贤也总有办法替他分忧。”

　　冬梅用丝帕替沐熙擦手，笑道：“如今小姐能为陛下分忧，自然也是陛下极为看重的人。”

　　“你就会哄我开心。明日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找逸阳，让他通知襄儿来一趟，如今云家被禁足，不知家里有多担心之贤。虽然洛家瞒了萤儿，也不是长久之计；听闻云家夫人因此卧病在床，心里肯定极其挂念一双儿女，我们得想办法送些云知行的消息出去给云太傅知道。”

　　“小姐为何要这么帮云家？”

　　“我已没得选择，襄儿还有，她那点小心思，家里谁人不知？父亲当下虽然不太中意这个少年，但云知行还年轻，还能历练，所以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我这般安排，也盼能助她有足够运气去选自己喜欢的那个人。”

　　“小姐还放不下吗？”

　　沐熙浅笑着摇头，随手捻起一颗杨梅放在嘴里，轻轻一咬，梅汁儿立即绽满味蕾，她皱起眉头。
　　嗯，好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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